许久没有通过风的房子弥漫着一股霉菌的气味,季技嘉走进去,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床,这便是全部。
“额......”医生的手臂半举,指着床上的被褥,斟酌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我先和你说一声,我把你父母的骨灰放到了床上,你要是无法接受的话,就别掀开了。”
“怎么会……”季技嘉走到床边,拂去被子上笼罩的灰,轻轻打开卷起的被褥,里面包着一个盒子,一个金属盒子。
盒子锈迹斑斑,但依稀还能见到上面扭曲的线条,季技嘉微微颤抖着手一个一个慢慢摸去,一小段记忆横插进大脑。
“妈妈!这个是什么!”季技嘉听见稚嫩的声音从自己的胸腔中响起,在他面前的女人温柔地笑着,她头上带着黄色头盔,留着利落的短发,身上宽大的连体胶衣粘着很多黑色污渍。
她的声音有些粗糙,但这掩盖不了她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柔和。
“这是一个百宝箱,你可以把所有喜欢的东西装在里面,然后锁上,这样就不有人打得开了。”女人的手捏了捏季技嘉的脸蛋,“我们的小季技嘉也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了。”
“这么厉害,是连爸爸都打不开的吗?”小朋友肉嘟嘟的手已经抓起那个盒子捣鼓起来,“我要把它装饰最好看的盒子!”
妈妈没有说话,但是摸了摸小朋友的头表示鼓励,“那等爸爸回来看看能不能解开吧。”
小季技嘉拿起一旁的刻刀开始自己的创作,平滑的盒子表面出现各种各样的刻痕,或许在旁人眼中那只是小孩子胡乱的勾画,可是在那时候的季技嘉眼里,那是他画出来最好看的图案。
那天下午,小季技嘉抱着盒子等来了下班回家的父亲。对方一进门就抱起小小的他,用粗糙的胡子硌他,“爸爸你的胡子好讨厌!”季技嘉挣扎着推开父亲的怀抱。
父亲一脸受伤,“我的宝贝儿子怎么这么伤爸爸的心。”在外身为高级设计师的他在家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父亲,和儿子打打闹闹。
小孩子没有在意爸爸那句矫揉造作的话,一心只想分享自己的事情,他举起自己的宝物盒,对爸爸炫耀似地说:“妈妈和我说,这个是你都打不开的盒子,我要把我的所有东西装进去。”
父亲眼里含笑,他看着那个再简单不过的锁头,一脸苦恼地说:“啊,那真没办法,以后我都拿不到你的东西了。”
季技嘉笑得更猖狂了,简直像是个小霸王。爸爸眼睛望向他的后面,没有找到想看到的人,便问还在傻笑的季技嘉,“妈妈呢?”
“她说去厕所了,等会就回来。”
爸爸的眼神微动,把季技嘉放下,“你好好看家,我去接妈妈。”
“好哦。”......
记忆在这里就结束,如果自己在长大点,他说不定就能发现,在爸爸故作轻松的外表下,心里早已压下了重担,在那个时候,妈妈的肺病已经初见雏形,可是大家都瞒着他。
季技嘉心情愈发沉重,简单的锁头一下就被打开,东西不多,就一个钢片和两个布袋。不用多想,季技嘉就知道那两个布袋里面装的是什么了,他小心地拿起,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对着布袋说了声对不起,随后放在怀中,看向那张铁片,上面也有刻痕。
“不要停止对未知的探索。”不是他的字迹。
季技嘉的眼睛有些酸涩了,是爸爸。
许多人想要逃离这个星球,曾经。
日夜不断的工作,生产,住在拥挤的房间,吃不饱的食物,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原因很简单,他们拥有金色的瞳孔。
听说天生拥有金黄色眼睛的人都有强大的创造基因,每个人都有强大的机械制造天赋,这是他们血脉相传,是他们一族的骄傲。很久之前祖先凭借着高超的技艺和联盟平起平坐,所有的锻造工艺被他们所垄断,这对联盟来说很危险,所以很多高官视他们为危险。
可是他们的祖先并没有意识到那些人的野心,他们只是想要一处容身之处。但联盟似乎不这么想,联盟只想要一家独大,所以联盟便在暗中排挤他们,导致很多人不再购买他们所售卖的商品,他们一度为吃食所困扰。
激进者试图反抗,可这正中联盟下怀,凭借着暴乱的理由,他们被迫签订了协议,他们需要为联盟继续生产,协议年限直至联盟分解,并且不许踏出铸造星,只能在一片星球上活动。
只要持有他们的身份证明,所有的船只拒绝接待,联盟切断了铸造星与其他地方的民用通道,让他们生产的也是最低级的零件,并且边境也有重兵把守,完全失去了自由。
季技嘉就是出生在这样的时代,这样一个与外界阻隔的时代。
幸运的是,他还有相爱的父母,母亲在睡前会经常给他说外面的故事,有开满了花的园圃,有蓝蓝的天空,和奔跑的兽群,一切听起来都和铸造星不同。
父亲也会经常给他看以前他设计出来的东西,先进的飞船,还有一些没有制作出来的机甲图纸,季技嘉看得入迷,他问过父亲,“我以后也能做这些东西吗?”
父亲没有回答,他只是苦笑,“如果想的话,会有办法的。”自此,小小的季技嘉心里埋下了一个种子,他想要做出一个让大家都觉得厉害的机甲,一定要是最牛的!
但在这个愿望完成之前,他却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灾难,妈妈的肺病。在这种空气质量方,肺病经常找上这些没有防备的人们,医院里到处都是咳嗽声。
妈妈的运气不好,她不是肺病,而是肺部肿瘤,恶性。
季技嘉没有太多的印象,他只觉得那段时间家里很压抑,他去问爸爸,对方只笑着敷衍过去,妈妈也是一样。小小的他独自呆在房间里,画了一张又一张的图纸。
爸爸很忙,他不仅要照顾妈妈,还要稳住工作,最近好像还在谋划什么事情,季技嘉不知道。
后来,妈妈的情况不断恶化,季技嘉也被接来住在妈妈的病房里。在他们这样的星球,一旦生这种病,几乎必死无疑,这么大一个医院就只有四位医生,药品也不齐全,病人能活下来靠的只有自己的免疫系统。
所以死亡不可避免,妈妈住院也只是想再陪陪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而季技嘉觉得最黑暗的那天,就是妈妈咽气的时候。季技嘉那天睡得迷糊,父亲将他抱起,交给了一个陌生男人。
黑暗中季技嘉看不清父亲的脸,他听见父亲和他说话,语气酸涩:“和这个哥哥走吧,这个星球没有什么好呆的地方了。”
那时候的他听见这样的话,眼泪直接从眼眶里面冲了出来,拳打脚踢着后面抱着他的大哥哥,“我不要!我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小孩尖锐的哭喊在深夜的医院里回荡,父亲也无奈,留在这里,季技嘉以后什么事都做不到,他也不想和自己的儿子分开。
父亲最后摸了一次季技嘉的脸,坚定自己的眼神和那位“哥哥”说:“带他走吧。”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说话,闻言他便立刻出发,季技嘉还在奋力挣扎,可是毫无用处,他最终还是被带走。
他穿过男人肩膀的空隙,看见父亲喝下了一瓶未知液体,最后趴在妈妈的身上,没有了动静。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父亲就已经决定和妈妈一起离开了吧。
季技嘉被带上飞船,他的小身板受不了这样激动的情绪,在不知道多久的哭喊之后,他失去了意识,没有看清楚带他离开的人是谁,就连声音都没有听到,再次醒来就睡在了苛寻他们的床上。
之前的记忆就像是隔了一层纱,那段时间他的记忆模糊,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从哪来,要去哪。
在苛寻他们的开导下,他慢慢地走了出来,以前的记忆也逐渐被丢在了脑后,刻意不去想,他就这么生活着,直至现在。
原来实现理想的第一关,是放弃自己身份。
他来到了沙星,和苛寻开始系统性的学习机械技巧,与此同时,他也也是星际流民的一员。
许多事情,到现在他才想清楚。季技嘉放下手上的那个铁片,难怪医生并不奇怪他为什么会是从外界回来,原来他早就知情,那天医院的晚上,就只有他一位工作人员。
季技嘉将两个布袋放在床上,跪下身体,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他的的眼眶再也蓄不住这么多泪水,现在的他好像和以前哭泣的小孩重合在了一起,“谢谢你们,爸爸妈妈。”
余鸣不知道季技嘉想到了什么,但是他感觉到了从季技嘉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他也在一旁朝着布袋的方向鞠了一躬。
季技嘉用袖子擦干脸上的眼泪,将铁盒子重新放好,“走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