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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的风,已然带上了浸入骨髓的凉意,卷起街边梧桐早已枯黄脆弱的叶片,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跌落在地,被行色匆匆的路人踩过,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日子就在这种看似规律实则空洞的循环中,悄无声息地滑向了十月六日。
苏祈念坐在画架前,画笔蘸着饱满的钴蓝色,却迟迟未能落下。画布上,是即将完成的“清何小昔”夜景,暖黄的橱窗灯光晕染开一小片温馨,与她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
生日。
这个日子像一枚早已刻在年轮上的印记,每年此时都会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些失去的和永远无法弥补的。
她对庆祝毫无期待,尤其是所谓的“家庭聚会”。那个坐落在城市昂贵地段、装修得富丽堂皇的苏家老宅,于她而言,从来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一座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华丽囚笼。
每一次踏足,都仿佛能听见母亲林兮洛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廊柱间回荡,能看见十三岁那年下午,父亲苏辰柯带着露西和苏祈安走进家门时,母亲脸上瞬间碎裂的光。
电话是前一天晚上打来的,苏辰柯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不容置疑的权威:“祈念,明天晚上回老宅吃饭,你生日,露西阿姨准备了蛋糕。”他甚至没有用“庆祝”这个词,仿佛这只是个必须履行的程序。
“爸,我明天可能……”她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比如画稿 deadline,比如与季清何有约。
“推掉。”苏辰柯打断得干脆利落,语气沉了下去,“祈安也会回来。一家人难得聚聚,别扫兴。”最后三个字,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一家人……”苏祈念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舌尖泛起一股苦涩。对她而言,真正的家人,早已随着母亲林兮洛的离去而支离破碎。
现在的“一家人”,包括那个登堂入室、间接导致母亲郁结成疾最终因乳腺癌去世的露西,包括那个与她血脉相连却关系复杂、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妹妹苏祈安。这种聚会,无异于一场公开的凌迟。
但她没有勇气再次拒绝。多年的顺从和避免冲突的习惯,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只是低声应了句:“知道了。”
生日当天,苏祈念磨蹭到傍晚时分才动身。
她选了一件毫无装饰的纯黑色羊绒连衣裙,长度过膝,款式简洁到近乎朴素,外面罩了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仿佛想用这素净的颜色来抵御即将到来的喧嚣与虚伪。她将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脸上只薄薄施了一层粉底,淡得几乎看不出妆感,只想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达苏家老宅时,夕阳的余晖正将别墅白色的外墙染成一种虚假的、暖融融的橘色。这栋房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庞大而冷清,像一头蛰伏的、没有温度的巨兽。
客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露西·怀特穿着一身极其贴合曲线的宝蓝色缎面长裙,正指挥着佣人调整餐桌中央那个巨大而浮夸的鲜花篮。
见到苏祈念,她脸上立刻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迎上来:“祈念回来了!生日快乐!快看看,这蛋糕是你爸爸特意从意大利定制的,听说师傅祖上都是给皇室服务的呢!”她指向那个缀满金色巧克力卷边和糖霜玫瑰的、足有三层高的蛋糕,语气里带着炫耀。
苏祈念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弧度:“谢谢露西阿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苏辰柯坐在主位的沙发上,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只是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客厅里,还没有苏祈安的身影。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底盘旋——是松了口气,不必立刻面对那复杂的目光;还是更深的失落,连这虚假的“团圆”她也缺席?
晚宴在一种微妙而压抑的气氛中开始。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浆洗得笔挺的白色桌布,银质餐具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菜肴精致,却无人真正品尝出滋味。苏辰柯和露西维持着表面的和谐,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社交话题,苏祈念沉默地吃着东西,味同嚼蜡。
就在餐宴进行到一半时,玄关处传来了声响。苏祈安走了进来。
她似乎是从某个正式场合直接赶来的,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炭灰色西装套裙,衬得身形愈发高挑挺拔。棕色的大波浪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珍珠发簪固定,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冷硬的侧脸。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那双浅蓝色的瞳孔扫视过来时,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漠。
“抱歉,有个跨国会议,来晚了。”她对着苏辰柯的方向,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解释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她的目光掠过苏祈念时,停顿了不到半秒,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留给她的座位——那个位置,恰好在苏祈念的正对面。
这比刻意的无视更让人难受。那一眼,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苏祈念低下头,用银叉轻轻戳着盘子里已经冷掉的鹅肝,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慢而持续地收紧。
她想起小时候,苏祈安刚被接回来时,总是像只受惊的小兽,躲在露西身后,用那双带着怯懦和戒备的蓝眼睛偷偷看她。每年的生日,对苏祈安而言,恐怕是比她自己更难熬的煎熬。那个“私生女”的标签,在这个家里,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冰冷的墙壁。
变故的发生,往往只需要一个火星。
或许是苏辰柯多喝了几杯红酒,或许是露西对某项开支的抱怨触怒了他,又或许是这虚假的和谐本身就脆弱得不堪一击。话题不知怎地,就从无关紧要的天气,转向了露西最近频繁出入高端珠宝拍卖会的行为。苏辰柯的语气开始带着不满的质疑。
露西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拔高了几分:“苏辰柯!你什么意思?我花点钱怎么了?当初要不是我……”
“要不是你什么?”苏辰柯打断她,脸色沉了下来,“露西,你搞清楚!苏家能有今天,靠的是根基!不是你那些虚头巴脑的交际!你看看你最近买的那些东西,像什么样子!”
争吵迅速升级,从含沙射影变成了尖锐的对峙。
华丽的客厅变成了战场,精美的餐具成了无声的观众。苏祈念握紧了手中的叉子,指节泛白。那些刻意被遗忘的、黑暗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她的理智。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下午,放学回家,看到陌生的女人和小女孩站在客厅,母亲林兮洛脸色惨白地站在楼梯上,身体单薄得像随时会碎裂的瓷器……然后是医院里漫长的等待,母亲日渐凹陷的眼窝,和最终被白布覆盖的、再无生息的轮廓……
争吵声、瓷器碰撞声、女人尖利刺耳的控诉声……这些声音不断放大、扭曲,像无数把钝刀在她的大脑里翻搅。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心脏失控般狂跳,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模糊。那种熟悉的、冰冷的窒息感再次攫住了她——她的阳光型抑郁症后遗症,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再次发作了。
她感觉自己正在坠入一个无声的、黑暗的深渊,四周的喧嚣变得遥远而扭曲,只有无边的孤独和恐惧将她紧紧包裹。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要逃离,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这灭顶的绝望彻底吞噬时,一只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地覆盖住了她放在桌下、紧紧攥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手。那只手带着薄茧,力道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紧接着,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温热的手心小心翼翼地捂住了她靠近噪音来源的那只耳朵。
世界并没有瞬间安静,那些恶毒的争吵依然像毒针一样试图刺穿耳膜,但那只手仿佛一道突如其来的屏障,隔绝了部分最尖锐、最伤人的音波。一股熟悉的、冷冽中夹杂着一丝极淡皂香的干净气息,若有若无地飘入她的鼻尖。
是苏祈安。
苏祈念侧过头,撞进苏祈安近在咫尺的眼眸中。苏祈安并没有看她,她的视线如同冰锥,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面目狰狞、互相攻讦的父母,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浅蓝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黑色风暴,那是即将摧毁一切的预兆。然而,她捂住苏祈念耳朵的动作,却是那样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笨拙却又无比坚定的保护意味。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苏祈念恍惚间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因为被其他孩子嘲笑“小三的孩子也是小三”而躲在花园角落里哭泣的小小苏祈安,是她走过去,不顾那孩子身上的污泥,牵起那双冰凉的小手,把她带回家,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也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苏祈安害怕地抱着枕头钻进她的被窝,是她用手捂住她的耳朵,说“安安别怕,姐姐在”。
原来,那个孤僻、敏感、浑身是刺的小女孩,一直记得。
记得那份在冰冷世界里唯一的微光,并且在长大后,用她自己的方式,沉默而决绝地,想要为这份光撑起一片遮蔽风雨的天空。
苏祈安依旧没有看她,只是用极低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寒意,对着那对已然失态的父母低吼:
“闭嘴。”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令人作呕的喧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