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尽一夜淅沥雨声,翌日楼夜雪再见到符昭时,还有些不自在。
昨日唇上触感似乎还在,他别别扭扭地错开对方的目光,装作无事发生:“苏怀玉应该醒了,去看看吧。”
彼时苏怀玉才睁开眼,腰腹处隐隐作痛,昨日种种记忆回笼,她挣扎着起身,抬眼便看见被反捆双手的郑玉雁和赵明礼。
她愣了片刻,翻身坐起,捂了一下腹部,一时火从心起,红绫朝着闭眼休憩的郑玉雁而去。
恰在此时,门开了。
红绫被楼夜雪随手凝成的风刃挡了回去,他懒洋洋倚在门边,与符昭拉开些距离,盯着床边的苏怀玉,忍不住冷嘲热讽:“楼主当了这么多年,一点防备心都没有,我看你还是赶紧卸任吧。”
余光中瞥见符昭好像微微侧头,楼夜雪轻咳一声,站直了些许。
这话不知哪里戳中了苏怀玉的痛处,她张口反击:“若不是你手无缚鸡之力被拖拽下水,又怎会连累祁公子与你一同困在凌云阁?”
楼夜雪眉头一挑。
他幼时惯会花言巧语,哄得旁人乐开怀,长大些许后便学会了收敛,但还是个伶牙俐齿的,论斗嘴他就没输过。
然而刚想阴阳怪气一番,距他几步远的符昭却说话了,他没有参与这场无硝烟的争斗,只是问:“赵明礼被逐出赵家的事,你告知仙门了吗?”
醉仙楼禀报应当事无巨细,苏怀玉自然明白这一点:“当然……”
然而话还没落,她自己先意识到了不对。
剑阁来使为何会问这个?
难道仙门并没有收到消息?
但剑阁毕竟不属仙门,她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带了一丝侥幸心:“一月前我便将此事禀报给了清虚门。”
楼夜雪:“世家一向是长子或长女承袭家主之位,赵青云仅有一个儿子,无故被逐出,清虚门定会派人来探查,亦或是重新指定少主,可已然过去一个月,仙门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你不觉得其中有蹊跷?”
他语气并不尖锐,甚至算得上温和,然而苏怀玉听了却只觉无地自容。
看见她怔愣的神色,楼夜雪毫不留情地继续说:“我原先以为你将醉仙楼大小事务一并交给郑玉雁,是想将她培养为下一任阁主,不曾想这阁主之位,你本就坐得名不正言不顺,能力配不上,才让他人为你做嫁衣。”
被结界关押的二人不知何时已然转醒,郑玉雁抓着赵明礼未受伤的另一只手,带着恨意的目光看向了苏怀玉。
似乎是被戳了痛处,苏怀玉呼吸急促起来,昨日亭下游刃有余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你胡说!”
符昭不动声色挡在二人之间,隔绝了苏怀玉的视线,他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只让人觉得冰冷。
盯着符昭的背影,楼夜雪有片刻出神,然而很快便收拾好乱飘的思绪。
他对醉仙楼本代楼主是如何得到楼主之位一事没有丝毫兴趣,不过苏怀玉没有半分治理才能,这点是显而易见的。
再加上她背后还有一位样样精通,但又处处被压制,居于她之下的女子,这女子与她还都是上一任楼主的弟子,傻子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拼了命去抢夺不适合自己的东西,不择手段去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到头来幻梦破碎,定遭反噬。
楼夜雪上前,见苏怀玉双目猩红,似乎接受不了摆在眼前的事实,他冷眼旁观片刻,道:“将地下监牢打开。”
片刻后,郑玉雁和赵明礼被传送阵送往监牢。
而苏怀玉被迫跟着楼夜雪和符昭,前往赵家。
凉州与赵氏所在的鹿城间相隔一道依人水,依人水辽阔,一叶扁舟浮于其上。
水面波光粼粼,楼夜雪看向乌篷中呆坐的苏怀玉,转过头来时猝不及防与端坐对面的符昭四目相对,一时张口结舌,觉得有些许尴尬,于是迅速垂眸,错开他的目光。
符昭看上去倒是与平常并无两样,楼夜雪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平衡。
明明昨日是他动手动脚,怎的今日觉得羞赧的反而是自己?
方才原本能缩地千里直达鹿城,可他却与符昭心照不宣地租下一叶小船,要慢悠悠地晃到鹿城。
楼夜雪有些苦恼,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提出异议,而不是因怀念幼时与符昭一同乘船的过往,鬼迷心窍向船夫掏出荷包。
昨日扰了他一夜的天机又开始展现在眼前,还全是楼夜雪不爱听的话语。
【你害羞什么,我看他昨天就是故意的,师尊这么貌美,哪个男的能无动于衷?!】
【师尊你快看他,他盯你都快盯成痴汉了,我看这根本不用掰直了,这才几天啊就移情别恋了。】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段与众不同的文字缓缓飘过。
【设定里符昭暗恋了一百年呢,没这么快移情别恋的,而且他的戏份都快是那三个不是东西的三倍,跟主角相当了,我觉得他已经认出师尊了。】
可惜楼夜雪并未看到,他被前面几条吸引目光,于是抬头看向符昭,却被对方眼神烫得不禁打了个寒噤。
符昭瞳眸本就漆黑,像是能摄人魂魄,方才的眼神更像是将自己当作猎物,下一秒便要扑上来,将他吞食得连渣都不剩。
楼夜雪突然之间的抬头也让他惊了一下,于是符昭微微动了一下,轻咳一声:“你不问我为何将苏怀玉也带上吗?”
他们两人,一个是剑阁之人,一个虽是仙门之人,但表面上是世家弟子。
剑阁与世家关系僵硬,世家之中慕容氏与赵氏亦不合,若是进入赵家探查,恐怕前脚迈进去,后脚就被赵青云乱棍打出来。
可带上醉仙楼楼主就不一样了。
楼夜雪抬手拎起茶壶,斟了一杯热茶,他转头,眉眼弯弯,朝篷中背对着他们的苏怀玉道:“楼主,坊间水路虽快,终究要晃上几个时辰,可委屈你了,来喝口茶吧。”
他话里话外都带了几分揶揄意,符昭看他一眼,没说话。
然而他这激将法居然还真见效了,原本一动不动的苏怀玉背对着他,抬手应当是在脸上抹了一把,而后居然真的挪了过来。
她眼尾泛红,任谁都看得出她方才哭了。
楼夜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将手中茶杯推至她面前,在她开口之前掐断了她的话头:“我没心思听你到底是如何夺位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幼时玄珩祖师说他太过爱憎分明,对心爱之人毫无底线,对憎恶之人不留情面。
可这世间之事向来不是非黑即白。
“你我同为女子,”尽管楼夜雪拒绝,但苏怀玉还是说,“你就不能有片刻能感同身受我的遭遇吗?”
也许是“同为女子”这几个字眼在楼夜雪耳中炸成一道惊雷,他顿了一下,一时竟忘了让人住嘴。
“起初,师父立誓说,此生只我一个徒弟,”苏怀玉面色发冷,捏着杯子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可后来,郑玉雁出现了,师父夸她天资聪慧,将来定成大事,如果不是醉仙楼楼主只能择一个弟子,她定会将郑玉雁也收入门下。”
“后来她如愿以偿,她将郑玉雁收为义女,竭尽心力培养,对郑玉雁从不吝啬嘉许,但却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不得已触及我的目光时,她眼底只有遗憾之色,仿佛我是什么不可雕琢的朽木,后来更是为了护郑玉雁而死。”
符昭:“所以你在她死后,就将郑玉雁关起来,让她受尽屈辱,而她却因为前任楼主对她的好,甘愿留在醉仙楼,隐在背后,为你打理一切。”
苏怀玉勾唇一笑:“没错,我就是要让郑静姝知道她选错了人,她尽心尽力将郑玉雁培养出来又如何,到头来不管是楼主之位还是名声,都是我的,没有人会知道郑玉雁。”
历任楼主在上任时,会拟一份遗诏,与凡间皇帝遗诏作用相同。
不同的是,醉仙楼楼主的遗诏一般是传位于自己的徒弟,还会走个过场,将遗诏交由仙门。
多年来这个规矩形同虚设,因为一般来说并不会出现差错,仙门也不会特地追究最后登上楼主之位的究竟是不是遗诏上的人。
但楼夜雪恰好记得,当年遗诏送来之时,他无意翻看过。
“你有见过你师父的遗诏吗?”他轻声问。
苏怀玉嗤笑一声:“当然见过,她在郑玉雁来的第二年便拟好了遗诏,我去她屋中的时候正好见到了。”
楼夜雪有些遗憾地看向她:“那你一定不知道上面写的是谁。”
听闻此言,苏怀玉一愣,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她方才说要让郑静姝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实则她忙碌多年又何尝不是竹篮打水?
可惜不能明着说出口,否则因此而暴露身份就糟了,楼夜雪想了个听起来合理一些的说辞:“仙门大选之时我去过清虚门,那几日温习当今局时有人议论过此事,说当年郑楼主名下似乎有两名弟子,最终传位的为何会是如今的楼主,此事背后究竟有没有隐情。”
他停顿一下,自然地接过符昭递来的手帕,擦拭一下沾了茶水的手指:“恰好,当日负责整理初选弟子名录的便是当年呈递遗诏的弟子,他问了一句当今楼主的姓名,而后说遗诏上写的就是这个姓名。”
此话在苏怀玉听来像晴天惊雷,她下意识地说:“……不可能。”
楼夜雪再度开口:“遗诏虽然形同虚设,仙门从来也不会去看,可并不代表它不存在。若是你想亲眼看一看遗诏上到底写的是谁,我有办法将其带到你面前。”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帮我一个忙。”
又要开启剧情了orz
脑子脑子动起来好吗好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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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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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