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还想起一件事。”凌冬咽下嘴里的面,眼睛亮晶晶地说,“我小学的时候,特别喜欢养小动物。有一次我在路边捡了一只流浪猫,我叫它花生,我把它偷偷藏在房间里,结果被我妈发现了。我还以为她会骂我,没想到她居然帮我给猫洗澡、驱虫,还跟我说,既然养了就要对它负责。不过后来花生跑丢了,我难过了好几天。”
他说起那只猫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点惋惜,眼神也柔和了很多。“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认真对待,不能随便放弃。”
季夏看着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羡慕凌冬的勇敢,羡慕他能这样坦然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羡慕他身上那种不被过往束缚的少年意气。而他自己,却像一只浑身是伤的狼崽,披着羊皮,小心翼翼地生活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不敢暴露真实的自己,不敢接受别人的好意,怕再次被抛弃,怕再次承受失去的痛苦。
吃完饭走出面馆,秋阳依旧明媚,桂花香似乎更浓了。凌冬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季夏跟在后面,看着少年欢快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烦躁的情绪已经彻底淡了,心里像是被秋阳照进了一束光,驱散了些许阴暗。他想,或许凌冬这个人,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讨厌。至少,他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没有说那些让他难堪的话,只是单纯地把他当成一个同学,一个同桌,分享着自己的趣事,传递着温暖。
下午的课过得很平静,季夏的心情也平和了不少。他不再像上午那样烦躁,而是能静下心来听课、做题。凌冬偶尔会在课间跟他说话,问他一些学习上的问题,或者跟他分享在小县城发现的新奇事物,语气轻松又自然,从不过度打探他的过去,也不追问他的想法。
季夏渐渐发现,凌冬的“读心术”其实很温柔。他能看穿他的不自在,却从不用来戳穿他;能察觉到他的烦躁,却只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安慰他。就像刚才在数学课上,他因为一道难题皱起眉头,凌冬没有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在草稿纸上写下解题思路,轻轻推到他面前,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示意他自己看看。
那种被尊重、被理解的感觉,让季夏很受用。他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不用时刻紧绷着神经,不用小心翼翼地伪装自己,不用害怕被人看穿。
放学的时候,凌冬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季夏,我晚自习可能要请假。”
季夏的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空了一块。“怎么了?”他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急促一些。
“有点事。”凌冬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明天见!”
他冲季夏挥挥手,背着书包快步离开了教室,依旧是那副阳光灿烂的模样。
季夏坐在座位上,看着凌冬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暖意,渐渐冷却下来。他不知道凌冬要去做什么,是家里有事,还是有别的安排?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烦躁的情绪又悄悄冒了出来,比上午更甚。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凌冬只是请假,这是很正常的事。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想起凌冬笑着跟他说话的样子,想起他分享的那些趣事,想起他夹给自己的那块牛肉,那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让他更加烦躁。
他收拾好书包,慢慢走出教室。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桂花香依旧浓郁,可他却觉得没那么好闻了。
秋阳渐渐西斜,天空被染成了淡淡的橘红色,走廊里的影子被拉得更长了。
晚自习枯燥无聊,季夏坐在座位上,旁边的位置是空的。没有凌冬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没有他偶尔传来的轻笑,也没有他悄悄递过来的草稿纸,整个座位都显得空荡荡的。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季夏看着面前的数学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旁边的空座位,心里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他甚至有点后悔答应张航报3000米,后悔中午跟凌冬一起去吃饭——如果没有那些短暂的温暖,他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失落。
铃声刚落,季夏就抓起书包往家走。昏黄的光线下,桂树的影子被拉得歪歪扭扭,香气却比白天更浓郁,裹着夜露的湿意,钻进鼻腔里。晚风带着十月的凉意,吹在裸露的手腕上,季夏下意识地裹紧了校服外套,脚步加快了些。
推开虚掩的防盗门,客厅里亮着暖黄的吊灯,苏慧兰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季建国捧着报纸看得入神,电视里放着静音的晚间新闻,屏幕光映在墙上,忽明忽暗。“回来了?”苏慧兰抬头笑了笑,语气温和,“锅里温着牛奶,要不要喝一杯?”
季夏“嗯”了一声,放下书包,走到厨房倒了杯温牛奶。刚喝了两口,就听见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季然推门进来,额前的碎发沾着点夜露,校服外套搭在肩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气。“爸,妈,哥。”他笑着打招呼,视线掠过季夏时,顿了顿,“哥,你也刚回来?”
季夏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往客厅走。季然跟着坐过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运动会报名表,指尖点着上面的名字:“我们班今天终于报完项目了,我填了100米和跳远,你呢?张航说你报了3000米?”
提到运动会,季夏握着牛奶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的暖意透过指尖传来,却没驱散心里的微凉。“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清淡,“没人报,就填了。”
“3000米挺熬人的,”季然没在意他的冷淡,语气自然,“不过你耐力一直好,肯定没问题。对了,你们班凌冬是不是报了跳高?”
季夏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季然。少年的眼睛亮得很,带着点真诚的兴致,没有以往的试探,也没有刻意的讨好,倒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太阳。他忽然想起,季然虽然比他小三个月,却总比他活得坦然,哪怕知道他是收养的,哪怕两人关系一直尴尬,也从没真正记恨过他。
“不清楚。”季夏收回目光,喝了口牛奶,语气依旧清淡,却没像以前那样刻意疏远。
“应该是报了,”季然自顾自地说着,“今天下午我路过你们班门口,听见张航跟他聊跳高技巧呢。到时候运动会,我比完赛就去看你们俩比,给你俩加油。”他说着,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说不定咱们家能拿两个奖,爸妈肯定高兴。”
季夏没接话,心里却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他和季然,不在同一个班,平时在学校很少碰面,在家也大多是沉默相对,这样平静地聊起一件事,还是头一次。没有尴尬的沉默,没有刻意的伪装,就像普通的兄弟那样,随口聊着学校的琐事。他忽然觉得,或许季然的好,从来都不是施舍,只是他自己被过去的阴影困住了,才总把别人的善意当成负担。
坐了没多久,季夏就起身回了房间。“哥,早点休息啊。”季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轻快。季夏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季夏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桌面,也照亮了摊开的日记本。他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落下。
“10月12日,晴。
报了3000米。意料之中的结果,没什么好说的。
凌冬请假了,晚自习没来。他这个人真的很怪,他今天说了很多他的事,语气坦荡,像没什么心事。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不会懂,有些温暖,碰一下都觉得奢侈。
和季然聊了几句运动会。他在三班,报了100米和跳远。他还是那样,像个小太阳,热热闹闹的。今天没觉得尴尬,甚至有点……平和。或许,关系缓和也不是什么坏事。
‘朋友’这个词,太遥远了。我向来不擅长处理这些,占有欲这东西,像根刺,藏在心里,一不小心就会扎到别人,也扎到自己。凌冬是第一个让我觉得‘不讨厌’的人,但要不要靠近,还得想清楚。
他到底去做什么了?没说原因,没留消息。有点在意,或许是习惯了身边有个人说话。不知道,烦死了。”
笔尖在纸上停顿,墨水晕开一小片浅痕。季夏看着那些清淡的字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还是学不会坦诚,哪怕是在只有自己的日记本里,也依旧戴着一层薄薄的面具,不敢写下那些真实的、阴暗的念头。
他合上日记本,放进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那里还锁着他五岁时唯一的一件旧物——一块磨得发亮的小铁片,是当年被丢在饭店门口时,攥在手里的东西。他没去碰那个抽屉,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月光。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他心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凌冬的笑容,季然的话语,童年的阴影,被抛弃的恐惧,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盘旋,让他无法平静。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的烦闷。他想起凌冬卷着领口的白T,想起他眉峰的断眉。
占有欲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心头,让他有些窒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自己的情绪被别人左右,不喜欢因为一个人的缺席而心神不宁。可他控制不住,就像控制不住自己对温暖的渴望,哪怕知道那温暖可能只是暂时的。
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房间,带着夜露的湿意,却怎么也驱散不了他心里的烦躁。时钟滴答作响,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窗外的月光渐渐淡去,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了三遍,季夏才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刺眼得很。他抓起手机一看,已经六点四十了,他们班早自习七点开始,他所在的一班和季然的班级在教学楼三楼,可从家到学校要十分钟,肯定来不及了。
他慌乱地穿上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抓起书包就往门外冲。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一路狂奔,路边的桂树飞速后退,香气扑面而来,却没心思欣赏。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学楼三楼时,早自习的铃声已经响完了。谢志明正站在一班门口巡视,看见他,眉头微微皱起。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包括靠窗位置的凌冬。
凌冬也在看他,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季夏的脸颊瞬间红了,心跳得飞快,既尴尬又慌乱。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报告,我迟到了。”
谢志明摆了摆手:“进来吧,下次注意点。”
季夏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书包,坐下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他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凌冬,只是紧紧攥着笔,指尖发白,心里乱糟糟的。
早自习的教室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季夏看着面前的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能感觉到凌冬投来的目光,带着点探究,带着点关心,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想起昨晚的日记,想起自己对凌冬的纠结和担忧,想起自己凌晨一点才睡着的疲惫。有些变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了,而他,只能被动地接受,却不知道这条路,到底会通向哪里。
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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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