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咎微微仰起头,平静回视着那座钢铁山峦,声音清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不去。”
空气凝固了一瞬。
“哈哈哈哈哈——!”雷烈爆发出比刚才更狂野、更畅快的大笑,“好!够硬!老子就喜欢你这股子生铁味儿!玄武院那破地方,装不下你这把好刀!”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拍自己胸甲,发出沉闷的金铁交鸣,“记住!刀要磨,要见血!想通了,随时来找老子!”狂笑声中,他猛地转身,很快消失在巷道的阴影深处,只留下回音在狭窄空间里嗡嗡作响。
(这人……脾气真怪,但眼光倒是不差。)林灵的带着一丝讶异和不易察觉的认同,(至少比那些只盯着剑的强。)
苏茜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刚才的惊惧被某种更强烈的情绪冲刷干净,“无咎……你,你真是……”她找不到词,最后化作一个带着后怕和极度钦佩的眼神。
罗皓紧绷的肩线缓缓放松,目光追随着雷烈消失的方向:“雷导师……名不虚传。他看重的不是院系,是纯粹的力量本身。”
“老大!太牛了!”云恒瞬间满血复活,激动地挥舞着拳头,仿佛拒绝雷烈的是他自己,“连‘雷暴’都对你刮目相看!以后青龙院我横着走!谁敢不服,报老大名号!”
林无咎没理会他们的激动,转身。苏茜三人连忙跟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待几人分开后,林无咎回到玄武院。墨砚正埋首于一卷巨大残破的舆图,眉头拧成疙瘩,指尖悬在几个模糊的符文上,嘴里念念叨叨,声音干涩:“……阵眼何在……坎离相冲……不对……震位偏移……”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习惯性地抱怨:“别吵!思路都被你踩碎了……嗯?”他目光烦躁地扫过走进来的林无咎,猛地顿住,像被掐住了脖子,“你……你的剑呢?!”他声音陡然拔高,仿佛丢失了最关键的实验样本。
林无咎脚步未停,径直走到石桌前,平静地撩起宽大的灰布裤腿。
墨砚的视线顺着她纤细的小腿向下——
嗡!
他脑子嗡的一声,单片眼镜“啪嗒”一下滑落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那柄古朴沉重、蕴含着古老工艺秘密的青铜短剑,以一种极其简单粗暴、毫无美感可言的方式,用几根坚韧的兽筋牢牢地绑缚在她的小腿上!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温热的肢体皮肤,形成一种原始而诡异的组合。
“你……你……你就这么把它……绑……绑腿上了?!”墨砚的声音都变了调,指着林无咎的腿,痛心疾首,“暴殄天物!这是对古物的亵渎!亵渎!这可是蕴含神秘的古剑!说不定藏着未解的奥秘!是历史的密码!你就当……当绑腿石?!”他感觉自己的研究之魂和美学修养同时受到了万吨重击。
“妨碍?”林无咎活动了一下,绑腿的剑纹丝不动,如同长在了腿上,“很稳。”
(居然问为什么绑腿上?废话!这几天又不是没试过!无咎一离开这把破剑超过五十米,我这剑魂在意识里的连线就跟断线了似的!别说传音入密,连个标点符号都飘不过去!不绑腿上随身带着,万一无咎跑远了听不见我怎么办?!这能怪我吗?要怪就怪这该死的剑和这莫名其妙的规则!)林灵满是无奈和憋屈。
墨砚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憋得通红,嘴唇哆嗦着,指着林无咎“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妨碍?确实没有。稳?稳得让人心梗!他颓然跌坐回石凳,捂住了心口,感觉自己碎了一地,需要时间粘合。
就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云湛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融入了石壁的阴影。视线在她的小腿位置停顿,随即移开,扫过石桌旁一脸生无可恋、仿佛刚被学术难题和现实打击双重蹂躏过的墨砚。
“掌机吩咐我来送新生教材和校服。”没有多余的寒暄,如同宣读一份实验报告。他走向石桌,动作利落地取出几本厚薄不一、封面印着天机学府徽记的书册,放在墨砚凌乱得如同垃圾堆的桌面上:《灵源理论基础通识》、《灵械构造原理》、《基础淬体》、《灵源纪年简编(修订版)》等等。崭新的书皮与周围陈旧的卷轴、发霉的拓片形成刺眼对比。
墨砚闻言只是从指缝里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哼”,算是回应,连头都懒得抬。
“另外,”云湛的目光再次转向林无咎,“新生宿舍,你的房间在乙字楼307。”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角落那张明显是临时用几块破木板和旧书堆凑合的“床铺”,以及旁边放着半块冷硬得能当暗器的杂粮饼的陶碗,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牵动了一下。“你之前就住这?”平淡的陈述句,却精准地戳穿了墨砚在基本生活保障上的严重失职。
墨砚的脸瞬间从猪肝色涨成了紫红色,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抓起一块边缘卷曲、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巨大卷轴死死挡在脸前,肩膀微微耸动,假装全身心投入研究,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云湛那毫无波澜却比任何指责都更锐利的目光。
(哈哈哈哈哈!大型社死现场!墨砚啊墨砚,你这老师当的……让学生睡垃圾堆啃化石饼?学府之耻!绝对的学府之耻!云湛那嘴角抽的,我看见了!无咎,咱们这几天过的,原来连正式开学前的‘学前野营’都不如啊!简直是石器时代生存体验!)林灵笑得在意识空间里打滚,之前的憋屈一扫而空。
云湛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无咎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她小腿。“那把剑,”他开口,没有任何修饰或请求,“掌机要求分析材质,检测灵纹残留。我需要带走它。”他平静地等待着,不带任何情绪,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石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墨砚假装的咳嗽声。他从卷轴后探出半只眼睛,紧张地看着林无咎,又看看云湛。
林无咎斩钉截铁:“不行。”
云湛迎着她的目光。那双眼睛太直白,拒绝就是拒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仿佛守护那把剑,是与生俱来的、刻入存在的本能,坚不可摧。
片刻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云湛没有追问,也没有表露失望或不满,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他收回目光,不再停留,转身离开,石楼的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外面微弱的光线彻底隔绝,也带走了那股带着冰冷审视和无形压力的气息。
石室内只剩下林无咎,以及一个还在卷轴后装死的墨砚匠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