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 第58章 第五十六章

随着地面塌陷范围的扩大，原本静止的污染物残骸开始崩解。

那些睁着眼睛的人类面孔看过来，尚未完全异化就被吞食的部分像细小的齑粉般簌簌掉落。

攀附在道路两侧的“手指”也开始一并断裂。

塔娜已经从陷坑中爬起，她当机立断地向着叛逃者以及其同伙开火。

每一束射线都以削平对方的头壳为目标。

金乌的力场同一时间展开，屏蔽掉一切致命伤害。男人将卡兰推到身后，急速退往机甲的位置。

“我会把你尽量完整地带回科学院。”

外装甲全部解放，单手提着拆卸下来的炮管，女人的身上带着野兽般的攻击性。

面甲全部撤回，让她的表情显得尤为冷峻。

处于凹陷中心的位置，所有异种的尸骸都在向着她的方向滚落，其他猎犬小队的成员东倒西歪，还没有第一时间恢复平衡。

“一颗大脑换五颗，他们会乐于做出交换。”

“人类习惯于迁怒比自己更为弱小的存在。”

卡兰那些藏匿起来的牙齿咬合流动，他在垃圾场里泡了太久，也太久没有进食。

这令他以微笑的神情看着对峙的一方，升腾的灰尘不曾沾染垂落的衣角。潮汐不仅搅碎了地面，同时也在搅起黑色的污染源，虚无的色彩深入地下，顺着无尽的裂隙蔓延，引发间歇性的震动，让整个场面充斥着混乱。

“所以你回避了科学院起到的作用，试图通过指责我来让自己获得轻松。

“你希望追捕目标在面对枪口时，全然顺从地放弃挣扎吗？”

柔和的微笑中带着点叹息的尾音。

“多么不合情理的指摘啊。”

“不能吃。”

人类的第六感在疯狂响警报，朗在拔枪的同时紧紧地握住同伴的手。

“我来解决。”

金乌的推进器再度启动，冲向它的驾驶员。

两对翅翼全数张开，纹路呈现出蓄力状态的深红。

男人想在对方完全展露出冷漠的一面之前，将自己的朋友拉回安全的驾驶舱。

“我说过，只有一次。”

指向地面的手指没有收回，“人类”这一属性正在从讲述者的身上逐步剥离。

祂缓慢地撕碎那些游离的、有点活泼的情绪，以一种更为漠然的姿态注视着站在面前的人群。就好像新刷染的瓷器表面开始褪色，内里依然是空洞的白。

非常熟悉的内容带来不快，好像有什么人也曾说着相似的话，做着一些“他”不太喜欢的事。

他或许很不喜欢那些事。

“同样冒犯的话语我在很久之前已然听闻。祈求以我的头颅作为赠品，我将其视为——”

“别吃，卡兰。”

人类的手臂有力而灼热，操作着金乌的男人在机甲的庇护下，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过身，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同伴。他握紧那只没有撤回的手，亲吻对方的额头。

“别这么做，我想同你一起旅行，也想同你一直在一起。”

金棕色的眼睛注视着依旧在微笑的怪诞，微笑蔓延出裂纹，攀爬在洁白的瓷器之上。但是男人没有因此而感到害怕。

“我想同你行走在日光下。”

祂卡顿一瞬。

原本做出判决姿态的手也停在那里，像是临时冒了个bug，又像家用电器有点接触不良。

海因茨顶着地面的震动冲到朋友身边，同样没有丝毫犹豫地以武器指向对面，并同步调动了自己白金色的机甲。

慢他一拍的安德烈大骂一声，在加速的崩塌中连滚带爬地紧随自己的长官，他全身的寒毛都在竖起，本能和身体指令大战了八百回合：“行行好，您是瞎了吗？他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助，您看着您朋友的恋爱对象时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他的鸡皮疙瘩豪放地掉一地，只是靠近那微笑着的“人”就开始产生生理不适。

而他的长官超绝钝感，甚至没觉得哪里不对。

“Ignis的驻军集体叛变。”

塔娜一炮轰在防御力场上，炸得整个屏障都在微微震动。

她在带领狗群后退，条理清晰地向自己的副官下达指令。

“让先启航的成员将消息带回舰队群，基地总指挥官海因茨·霍尔曼选择藏匿起叛逃者，不再服从联邦的调配。监判队开始执行清剿工作。”

“叛变你**的****！”

好粗俗的话。

完全是无法公放的程度。一群老实人里出了一个嘴炮强者，安德烈一边搓鸡皮疙瘩，一边一枪爆掉对面的一座防御盾。

他的改装武器后坐力巨大，没人知道男人从哪里掏出来的这玩意儿。

“这个我熟啊，扣锅的技能你们使用了很多次吧？因为恼羞成怒所以准备摁死所有目击者，连事后捏造伪证也能做得相当轻而易举，真是值得***的****！”

自信的人从不自证，只管追着对面胡搅蛮缠地输出就行。

傻子才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所以金乌舰队的前任指挥官不管说多少次自己的队伍没有叛变，也掀不翻科学院泼上去的脏水。

而在中门对狙这一块，哈默拉出身的野狗反倒无比娴熟。

“你放*！”

猎犬领队的副官B07暴跳如雷，因为这劈头盖脸的诬陷，差不多要从刚筑起的防御盾后面冲出来。

然后他被自己的长官踹回后方。

“我们的第一优先任务是完成目标。”

女人已经从部下手中接过了重型武器，那沉重的炮身足以破开一般机体的屏障。她将狙击目标对准开启了胸甲的白金机身，搜寻打击效果更为精准的缝隙，试图在对方获得掌控权之前先将帮手轰下来。

“让BS9036小队起飞，所有待机状态的中型舰队群立即突入137的大气层。”

塔娜一脚踢开不停滚落到自己面前的异种碎片，死死锁定几乎同时移动、拦在白金色飞鸟身前的漆黑重甲和脏兮兮的野犬。

“BS9025小队配合行动，我要破开他们的——”

她的话语停在了那里。

被踹飞的黑色污染物翻滚几圈，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静静地睁着眼睛看过来。

遭到侵蚀而变色的部分是大半个头颅，柔和的表情清晰可辨。

人类和其它生物被污染源的侵蚀后，会缓慢化作没有理性的异种。

这些异种难杀，移动速度快，且到处喷溅能够引发大面积感染的黑色液体。当它们的体量密集到一定程度，会自动融合成更大规模的异种群。

那些来不及完全消化分解的面孔嵌在身体表面，像是一千张一万张睡去的脸，细细地重复着生前的呓语。乍一听仿佛这死去的生物在诉说着人类的话语，但仔细倾听时会发现那些全部都是无意义的杂音。

仿佛逝去的亡灵在向生者舒展着呼唤的手臂。

朗拉着卡兰已经攀上驾驶舱，金乌的手臂做出一个托举的动作。

更早一步的海因茨完全解锁面板的启动指令，臂刃弹出。

一小部分猎犬也带着飞行器开始攀升。

在这样纷乱射击中，塔娜轻轻地后退了一小步。

“这是……什么……”

她提着巨大的炮身，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上胸口。

在胸前的口袋里，应该放着一朵干枯的玫瑰。

但它早已在之前失败的围剿行动中碎裂。

第一次执行外勤任务的新晋领队带着队伍返回首都星。

尚无偏见的居民像欢迎五大军团一样，平等地欢迎归来的狗群。在那样攒动的人潮中，抱着孩子的夫妻挤到前排，害羞的金发小女孩将一朵玫瑰别上高大领队的衣襟。

“长官！”

对面的两台机甲同时蓄能，B07不顾一切地试图将突然静止的队长拖回防御盾后面。

塔娜身上的装备连同武器太过沉重，甚至让B07第一次没有撼动，他死死地抓住对方的手：“快回来！”

茫然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在不为任何事物所动的脸上。

仿佛一向精密运转的猎犬领队也短暂地出现了程序错误。

“为什么会在这？”

B07听见自己的长官问，他根本没搞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他只是借助着余光看见，Ignis驻军一方那位裹成木乃伊的嘴欠混账从机甲的防御力场后面窜出来，顶着枪林弹雨钻得飞快，几乎瞬间冲到站在边缘处的猎犬身边。

两颗炸弹轰掉护盾，男人像真正的野兽那样从嘴里吐出薄薄的刀片，牙齿咬着近战武器，在猛扑间几乎切断D序列小队成员的颈动脉，同时一枪甩倒对方试图集火的搭档。

随即跟上的白金色机甲配合着突发性的骚动，趁地面部队产生混乱的瞬间，开始狙击试图冲破137遭到信号封锁的天空、向待机的中型舰求援的飞行器。

“伊莲娜，准备交火。”

海因茨在同人类交战时，永远遵循着务实精神。一旦判明谈判破裂，猎犬小队也不打算给Ignis的驻军留下任何回旋辩解的余地，他立刻启动了与副官的通讯。

“先把对方留下来，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走。”

“为什么……会在这……”

本能让女人随着部下后退，飞溅的射击砸在周围，融化出赤红的高温液体，但她的头颅却没有随之转动。

“我将她放在了小玫瑰星域……”

追着叛逃者撕咬了整整三年的狗群掀翻过足够多的黑市运输船。

他们拦下第四十一艘遭殃的目标，努瓦提号，并且收获了一整个货舱的活人以及尸体的混合物。

所有小狗全都骂骂咧咧地在这堆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中翻找，徒劳无功地想要抓住那泥沼鱼一样的前任舰队指挥官。

货舱的墙壁上遍布拍打的痕迹和指甲抓挠出的血迹，运送这批货物的人从未寄希望于将他们活着送到目的地。

一些闷死在沙丁鱼罐头里的儿童还很小，抱着他们的少女看上去也没多大，像每一个悄无声息的死者那样年轻。

当昏迷的年轻女孩被猎犬监判队的领队从死人堆里抱起来，那黯淡的金色长发顺着对方的手臂滑落。

“我……”

面无表情的高大猎犬头领抱着对方穿过长长的走廊，身处于一个以她的幸运花所命名的星域。

她在小玫瑰星域搜寻到最近的宜居星球，将还活着的受害者全数放下，并为其申请了紧急治疗。

“我之前将她放在救助收容设施。”

碎成更细小渣滓的头颅残骸没有动，以一种宁静的表情看着所有还活着的小猎犬。

原本应该是金色的长发已经无从分辨，仿佛一个陈旧的亡灵，在崩塌的天地间缓缓地、缓缓地分解。

落在面前的冲击几乎将B07整个掀翻。

可怖的爆炸带来极大的冲击，劈头盖脸浇下的碎石将那些污染物的残渣彻底埋在下面。有力的手臂将B07摁在身下，当他抬起头，第一眼看见的是领队脸上划出的长长血痕。

在K31星球时，女人的一发高射炮炸穿旧工厂地面，几乎以同样的手法在朗的脸上切出伤口。

而现在，相似的命运上下颠倒，仿佛每一个活着的生物最终都将深陷泥潭。

带着热度的血液滴落在B07的下巴和脖颈上。

“队长……”

原本指向盘旋着的飞艇、准备将撤退者击落的金乌，在震慑性地一击后停止了轰射，连想要冲出来的海因茨也被一并拦截住。

从来都不听从指令的野狗扫出一个缺口，他坐在被击倒的D字序列家犬胸口，手里还拎着另一名被刀片死死抵住喉咙的敌人，发出轻蔑的笑声。

在嘈杂的战场上，他们突然留下一小段怪异的空白。

“塔娜·马普兹。”

前任第五军舰队指挥官的声音穿透重甲，落在对方的耳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

朗注视着突然宕机的对手。

被打断状态的卡兰悄无声息地靠在他的身边，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困倦之中。

男人的左手紧紧地抓住同伴，却只能感受到一片虚无的阴影，那些捏出骨骼和皮肉形状的部分缓慢融化。

“你们将以往清剿的污染物送去了哪里。”

“——你们将那些人类的尸体，送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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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