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境内的第一场大规模反击战发生在矿星1917的周边星域。
交战双方均未使用要塞或岗哨星球为掩体依托,那意味着短期交火将演变为长期围困攻坚战,他们不约而同地采取了速战速决的模式。
目前联邦在役的炬舰数量保守统计为五百一十七艘。
之所以比不久前看起来少了一点,是因为第四军的部队在边境带刚吃完一场败仗。
以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为己任的反击派临场最高指挥者朗·苏选择吃完正餐还要打包外带,将能拖走的部分全部拖走,还一转手旧船翻新后都给刷上了金乌的标识。
科学院与金德利焚毁了边境长城线没关系,新一支第五军会从灰烬中爬起来。
这支队伍吃下多少就转化多少,几场战役下来不仅啃掉一大半小玫瑰星域相接近的边境星球,还把手头可用的人数强行往上翻了整整十五倍。
Ignis最初的驻军只有歪瓜裂枣的两万人,可现在连同卡罗拉以及矿星1917临时紧急收编的成员在内,三十万可调动人员的总量再也称不上小打小闹。哪怕聚集在这里的只有一半不到,也和刚起步时的规模有了天壤之别。
守株待兔也有守株待兔的好处,首都星调动的队伍在路上要经历好几个月的航行期,导致每一场战斗和战斗之间都有着数月的间隔。
拿着时间差的反击派围点狩猎,硬是拉起了自己的防御带和后勤支援生产线。
第二军携带了五十七艘炬舰,六十一艘空间跃迁指挥舰,并一百二十二艘阿尔法级战舰。
这个体量不可谓不庞大,用来镇压一颗小小的废弃材料回收星堪称大材小用。
金德利和科学院当然不指望对方拿下1917就停手,调动一次大型舰队的费用相当可怕,更多的超光速通讯指令中还包含了后续针对边境带的清查和扫荡、对**势力的围剿,以及全面接管Ignis和海德曼的防务指挥权的任务分配。
第五军没死透可不是个好事情,尤其逃脱的那个还是联邦最年轻的舰队长。
宇宙树内网中的新闻及官方发言不断放出,一再谴责叛国者的分裂行径。谁垄断内网谁有发言权,历史也未必会如人们以为的那样真实。
被拖出来反复鞭尸的前任舰队长正坐在阿尔法指挥舰的舰桥主位上,快速调动全息全域图景中的飞船。
他已换上全套外装甲,方便时刻转乘换乘或者登入个人机甲。
“猎犬小队是否抵达指定区域?”
“抵达。完毕。”
塔娜的汇报一如既往地简单,多一个字都没有。
收到回复的朗直接将全队轻型突击舰连同机甲作战小队提至前方,他把大部分厚重的炬舰和作为紧急退路的跃迁指挥舰推到全域图景里更后方的位置去,却留下大量阿尔法战舰于靠近中前段的位置待命。
大功率输出的主炮压阵是必要条件之一,他得适保留。
“中型舰跟上,全体游骑兵待命。”
海德曼被他一手带出来的队伍全数划归到游骑兵的范畴中,以中型舰和轻型舰为主,适合打速攻。
“小型无人舰和无人导弹运输机投放。”
霍尔曼家在LV338拉起的军工产业链已初见雏形。
能以这样的速度投入大规模生产,哈默拉这个技术指导功不可没。
它们的第一炉货直达前线,开始给即将开启的战争注入最滚烫的血液。不是每一架小型飞行载具都能与金乌相比,由人类驾驶的舰载机和穿插艇无法达到的物理极限,这些模块可复制的蜂群式机体可以轻易抵达。
这一批可使用的微型蜂群无人机约有三万五千架,没人觉得这些忙忙碌碌的小玩具一样的东西在太空战中能够起到什么作用——脆皮,低攻击力,无法突破哪怕中型舰的防御壁,可朗在看见的第一时间就想好了它们的用途。
“对方炬舰数量不少,舰群的集体防御壁和密蔽场太过烦人。”
“所有小队的优先目标是拔掉对方的主炮台和船身外甲处的密蔽场投射器,为后续的队伍打开攻击通路。”
“岗哨星球1916附近的区域由猎犬小队负责,以防止第二军分出部分队伍绕道深空回廊、在交战途中突然以增援的形式偷袭我方左侧跃迁舰待机区域。”
金棕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露头就给我打。”
不过是不怎么客气的那种。
“能源区埋得太深,那就瞄准引擎和舰桥指挥区打,所有中弹的飞船我不希望它们有机会再次返回战场。”
“我要它原地报废。”
与前线的紧张气氛不同,矿星1917的近地轨道处,法赫纳上的乘客大部分都待在自己的休息室当中。
詹姆斯刚给女儿唱了一首摇篮曲,他感受到那张圆圆的、暖呼呼的小脸贴着自己的胸口,这令他涌起一股想要落泪的情绪。
手里还紧紧抓着板栗先生的琼因为精神不济已经再度陷入了梦乡,这一次她睡得很安稳。
在星舰的中层区域,莎拉·霍尔曼正坐在巨大的匣体前,陪伴自己的朋友度过最后的时光。
原先用于封存异种的箱子此刻有些空旷,“米娅·戴维斯”只剩下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她不再需要那么多冰冷的营养液了。
长长的、颈椎骨骼般的残破根茎飘荡在液体中,让那颗头颅如同一朵凋零的睡莲。
劳伦斯负责1917的防务因此没有上战场,但也时刻通过法赫纳关注着不远宇宙中的动向。
和他一样忙的小霍尔曼同时开着两个远程会议,要求LV338的工业增加大深空无人机单元的产出数量。
卡兰坐在很久未曾踏足的舰桥主座中,透过黑暗望向宇宙深处。
他不需要开启额外的战术图标,也不用通过纷乱繁杂的内部通讯去分辨有效信息。法赫纳是他的眼睛与口舌,祂们已共享一切。
当第一蓬火光炸开在深空中时,矿星1917的主要人工都市区正迎来新一天的日出。
和那些遥远又冰冷的蓝白色聚变、裂变光晕不同,也和倾泻而下的流弹雨不同,来自于恒星的光辉温暖又明亮。它们穿透了经久不散的灰黄色烟雾与乌云,时隔数周后,再一次落在大地上。
“第五军全体舰队与跃迁抵达的第二军已经进入交火状态。”
法赫纳轻声说。
永不休眠的荷鲁斯之眼注视着这样的画面,并把信息同步给自己的主导者。
“面对围堵,第二军的主力部队选择正面迎敌。”
所谓的围堵并非修辞手法,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围堵”。
除去手头能用的炬舰、阿尔法战舰,以及各类中型舰、小型突击舰外,朗一把将三万五千架蜂群无人轻型机全部扔了出去,原本空荡荡的宇宙瞬间变得有点挤。
法赫纳需要分出一半内核维持数据天穹的正常运转,每艘战舰密蔽场的投射器往往拥有独立设置,对宇宙树内网进行海啸式攻击显得意义不大,于是两支舰队在最短的时间内以短兵相接的形式撞在一起。
海德曼游骑兵接到的指令是优先破坏密蔽场和防御壁的投射器,这项工作听起来不太轻松,做起来更不轻松。
第二军集火的高能激光射线和追踪型导弹追在所有人的屁股后面跑。
双方的战术接近和试探性/交火只持续了短短二十分钟,然后便进入全面对抗状态。
中小型舰的攻击比大型舰更为灵活,都以撕开对方的密蔽场为首要目标。
两艘小型舰在接近第二军舰队矩阵的时候差点被紧咬身后的离子追踪弹轰掉,可紧接着他们的身后发生了爆炸,一架突然冲进战局的突击舰发出一个通讯邀约。
对方以伴飞的姿态护送在差点嘎掉的倒霉蛋左右。
“动起来动起来!”
频道里传来快活的声音,伴随着相当鲜明且容易辨认的笑声。
“别发愣啊,士兵!我可不能每次都守住你的屁股!”
“赶紧拉升!我携带的火力是有限的!”
霍尔曼家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乘了突击舰,如同飞鸟一样扎入战场。
这永远年轻永远精力充沛的疯子身上焕发着无与伦比的光彩,在一连十几个三百六十度的疾速翻滚中甩掉身后的追踪导弹。两枚在回旋中错位相撞的回旋弹爆发出猛烈的蓝色光晕。
“艾琳·霍尔曼加入游骑兵小队,请说‘谢谢艾琳女士’。”
“为了拯救你们,我甚至不得不忍痛暂时离开自己的舞伴,多么可贵的牺牲精神。”
这是假话,她只是想亲手揍克里斯。
艾琳没有扰乱原有的阵型,只是游走在外围区域打配合。
任何行进单位都是她的好伙伴,不光是带有少量驾驶员的突击艇,更多的是那些无人操作的蜂群式小型无人机。
“人类的身体是多么可怕的桎梏啊。”
这笑嘻嘻的女人感叹道,穿梭在密集的火光中也没影响她吱吱喳喳。
“看吧,我们每一分钟吐露的单词不过一百多个,可这些小家伙们在千分之一秒内就能共享交换上万次战术意见,确切地实现频率统一。”
“话说回来,我挺少看见有人这么用小型无人机的,你在玩什么新花样?”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朗的声音低沉中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劲头,比起单纯的严肃气氛,这样的音调反而更能让精神绷紧到极限的所有作战单位获得一点莫名其妙的自信心。
如果最高指挥也绷成一道弦,底下的人很容易压力加倍直接绷断。
“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说实话,每次花费大精力突破对面的密蔽场和防御壁已经让我感到厌烦了,单一小型机或许值钱,但驾驶员的培养成本和社会价值更高,炸了裂了还不能迅速回收。”
“我总得想办法弄点省钱模式。”
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无论那些炬舰和阿尔法战舰的炮火如何密集,它们也很难在最短的时间内轰掉所有的小型飞行模块。经由工厂流水线组装的作战单元细小到几乎难以锁定,不用考虑驾驶员存活率,可以将一切经费都点到速度优势上。
就像人类挥舞着大棒击打蚊子一般,第二军的舰队就算能够使用追踪导弹击毁那些蜂群,对于海德曼驻军而言也是稳赚不赔的好事。
一架穿梭式无人机换一枚追踪弹,世界上哪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买卖。
“我可真是喜欢你们卡姆兰的作战风格。”
艾琳哈哈大笑起来,她贴着炬舰群拉起的密蔽场外层极限掠过,为那些靠近的无人机开道。
游骑兵小队很快适应了这突然加入的伙伴,跟随在对方身后一顿猛冲。
“简直穷出了一种风骨和气节,想的根本不是什么极限一换一,而是用绿豆换别人的金豆,拿小蜜蜂换对面的导弹。”
“他不换也得换。”
朗是懂得何为强买强卖的。
“看吧,克里斯开始转而使用大规模激光锁定装置,他在因为弹药的耗损而肉疼。”
“切换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不少,这位军团长没有那么不堪一击,不过他马上就能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流氓打法。”
蜂群逼近的时候,第二军炬舰阵列密蔽场的外层已经亮得刺眼。
战术图标显示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红点,是密集恐惧症看见会即刻昏死过去的程度,因为数量太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呈像。那些光点并非人工开火,而是所有小型无人机故意制造出的干扰,让激光锁定装置追不上它们的位移。
“什么玩意儿!”
蒙诺发出响亮的咆哮。
“对面搞这么多无人机做什么?!它们就算一窝蜂涌过来也没办法突破炬舰和阿尔法战舰的防御壁,脑子有病?”
“优先将这些东西全部清理掉!”
克里斯的指令下达得更快。
他没看懂对方的意图,但他在战场上的直觉先一步给出警示。
“别让它们徘徊在密蔽场和密蔽场投射器的附近!”
那位第五军的前任军团长维持着十七次潮汐抵御战的胜利记录,绝不可能在战场上搞出无的放矢的操作。
“所有供能为激光延烧装置让路!”
可第一批蜂群已经落在了有炬舰和阿尔法战舰组成的密蔽场上。
这些不需要驾驶员操纵的独立单元共享同一个攻击指令,数以万计的微型机体在不同频段上闪烁,它们的尾迹在寂静的真空中拖曳出肉眼难以捕捉的电离丝,好像绵延出一大片的真菌那样互相缠绕干扰,组成一片复杂的扰动海。
没有任何作为独立作战单位的蜂可以突破战舰的防御壁,但它们要的只是近距离接触。
当它们无声地降落在屏障上时,那些密蔽场的能量面轻微皱缩一下,如同被灰尘搅起一丝没有任何作用的波纹。每艘阿尔法及以上规格的飞船上都得落上几千架,第二军在应对正前方的开火之外,正在全力清除这些扰人的牛虻群。
激光延烧装置扫到的地方,总有几架微型机被扫落,就像死去的蜜蜂那样漂浮起来,飘在缺乏重力的黑暗中。
可立刻会有更多的机体填补空缺。
“正常开火,集火对面炬舰和阿尔法舰,打不穿屏障没关系,等下这层壳子就会被扒干净。”
朗在全队通讯中再一次强调作战指令。
“拖住他们的输出,别让对方有机会清扫掉太多的蜂群,也别让我方游骑兵突击舰队折损太多。”
这些精度算不上顶级、攻击力也极其有限的无人机被判定为“不适用于太空作战场景,攻击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现在它们正在持续性地使用搭载武器高频率狙击密蔽场本身。
曾经第五军的标签之一,就是穷得叮当响。他们是捡垃圾专业户,捡到什么用什么,丝毫不讲究。
战舰的投射器不得不对这些攻击行为做出回应,它们的功能之一是在收到冲击时重构防御壁密度,使屏障在最短时间内回到原始的、平整的状态。
可微型无人机的攻击频率变化太快,它们在最近的距离做出最难以回避的高频冲击。每一次回避与微震,每一次随机攻击路径的偏移,都迫使这些战舰的投射器进行空间重新计算与修补。
在纳秒级的短暂时间内,这样的冲撞在同一艘船身上几乎可以发生成百上千次。
“这群东西真的很烦人。”
蒙诺发出上火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战场后先开始打苍蝇。目标多且分散,是大功率追踪型武器最讨厌的类型。
“他们把这些玩意儿弄出来做什么?单纯给我们添堵吗?”
和被烦得不行的第二军不同,靠近1917的星舰上呈现出一片宁静。
直到原本坐在舰桥处观战的卡兰站起身体。
“我去米娅那里。”
他提醒了一下自己的半身。
“能量储备足够吗?”
“足够。”
法赫纳叹气。
“真的不需要由我来打开通路?我也可以做到。”
“运算结果告诉我,由你亲自做可不算什么好方式。”
“不用。”
卡兰的回答很简短。
“你需要维持数据天穹的正常运转——如今它已成长到将近二十颗星球纳入管理区域的程度,即便你也得花费大量的精力处理它的相关事务。”
“而且我希望你关注战场动态,如果有任何意外发生,你需要紧急替出场替海德曼的舰队执行镇压。”
“明白。”
星舰不再同自己的主导者争执,只是替对方缩短了一下路径。
“我替你重设前往密封舱的通路。”
于是卡兰一步踏出舰桥、踏入密封舱所在的回廊中去。
紧闭的沉重闸门在他的面前解锁,房间里原本靠着箱体、席地而坐的人听见这动静,飞快地回过头来。
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柔和的室内光线下带着点审视。
“早。”
卡兰温和地同霍尔曼家出身的女人打了个招呼。
“我来找米娅。”
于是莎拉本能地从地上爬起来,挪开身体,让卡兰走到距离密封箱更近些的地方去。
可她没有完全让位的打算。
“你不该继续留在这里。”
星舰的主导者说,声音平静又舒缓。
“之后的事情我会接手。”
对方的手掌还贴在透明的匣体上,同那些枯萎的苍白指尖挨在一起。
“您的接手是指……”
“我送她离开。”
卡兰此刻还算有耐心,因此多解释了一句。
“她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去,那么我就送她走。”
好像每一次当他做出类似的承诺,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波旁夫人的遗骸被远送他乡,到最后也没能同自己的孩子再见一面。而现在,他即将注视着另一位同源者离去。
这样的回答令莎拉沉默一瞬。
最终这位绿眼睛的女人侧开身体,让出最后的位置。
米娅残留的碎片只剩零星一点。
如果不吃掉多余的增生,仅有的记忆也将被污染所吞没;可一旦啃食完活性程度更高的身体部位,再也无法快速再生的躯体便会走向死亡,对方的意识也在急速消散。
这并非任何人的过错,只是一个死去太久的亡灵终于走到了即将化作尘土的那一天。
如果说上一次卡兰还能读到一些连贯的、有逻辑的回忆片段,那么眼下这些片段也被打散了、搅碎了,变得难以成形。
从新到旧,那些构成一个人“一生”的部分正在迅速消失。在忘记自己的名字之后,对方也忘记了朋友的名字和中心高塔。
可就在莎拉的手指从透明的墙壁上移开时,营养液中倦怠的双眼无力眨动一下。
永远低垂欲睡的头颅做出一个不那么明显的口型。
“……见,我的……”
脑袋中空空如也的那一个说。
随着记忆的瓦解崩散,“米娅·戴维斯”已无法记起“朋友”这个词,所以只能重复着难以连贯的话语。
“再……”
“再见,我最好的朋友。”
但莎拉替她说完了剩下的话。
人好像自降生于世的那一天起,就带着一簇难以熄灭的火。有时候这捧火在尘世的大雨中摇摇欲坠,而另一些时候,它们烧在灵魂深处。
女人的脸上是自始至终不曾改变的微笑,但她听见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与蒸发,好像那些虬轧在胸口的愤怒和痛苦让她把难以下咽的现实全部吞下,让她的眼泪如岩浆般滚烫。
她听见自己的道别。
“再见,我的姐妹。”
“再见喽,密蔽场们。”
朗笑了起来。
在炸得四面开花的战场上,他看见蜂群式微型无人机的回传数据,实在是效果良好。
迅速计算、修补了上万次甚至是十数万次的不同频率的密集震动攻击所造成的密度差后,第一个漏算的瞬间诞生了。
那是第二军的一艘阿尔法级战舰。
它的密蔽场投射器首先发出报错警告,紧接着在难以突破的屏障边缘,一个灰蒙蒙的亮点出现在所有战术图标中。那个亮点翻卷着,如同被撕开似的向四周扩散。
很快它边形成了一道薄薄的缝隙,好像有人用纸张划出了这轻盈的一道似的,好像一缕投射在大地上的光。
那些将战舰本体与宇宙所隔绝开来的屏障,终于裂开了最微不足道的一角。
蜂群和游骑兵的突击舰捕捉到这样的破绽,向潮水一样纷涌而至。大量微型无人机自杀式撞向投射器和引擎区,海德曼驻军连同艾琳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始集火这道裂隙。
密蔽场的表面在层层剥离,次一级屏障迅速启动,试图保护住投射器本身,并通过切换到安全模式重启整个防御壁。
可这样的补救来得太迟,炸开的蓝色光晕瞬间夷平了作为密蔽场外部控制端的投射器,笼罩住舰身一整个空间都因此而弯折、失衡——
这艘战舰的密蔽场最终如同被拉扯过度的薄膜那般,整个破裂开。
它的主引擎区被随之而来敌方阿尔法舰的高能激光一击贯穿。
“FT-021号阿尔法舰失去移动能力!”
第二军的频道内,惊慌失措的报告声响起。
“密蔽场投射器失效,我们失去了防御屏障,主引擎区被彻底击穿!”
“怎么回事?”
蒙诺在对付对方另一艘炬舰的攻击。
“是设备故障——”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第二艘、第三艘飞船的投射器也开始报错。
它们如同一个被从内部撑爆的水球,原本牢不可破的屏障开始碎裂、变得摇摇欲坠。
“那些微型无人机。”
克里斯说,他终于搞明白了对面的意图。
“它在让我们的投射器过载。”
艾琳带头的游骑兵小队彻底摆脱了笨重的行头,将速攻的战略策略发挥到极致。
他们沿着那些被掀开一道缺口的大型战舰疾速飞过,在被流弹和导弹狙到之前,在自身被击落化作宇宙烟花之前,快速炸平每一个能够触及的投射器,让那些临时错乱的密蔽场再无重启可能。
这尽兴的女人高兴到发疯,刹停对她而言永不存在,以能够撞爆整架飞行载具的速度擦着战舰的防御壁飞过,将追踪导弹精准地送到任务目标身边。
她甚至还有精力和闲心去撩拨一下自己的共犯。
“亲爱的,我很高兴,你该来这边看看我飞得有多好。”
“不要占用通讯频道。”
塔娜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可她所在的飞船正发出同样的震动声。
她向朗打了个招呼。
“第二军确实投放了一部分部队,试图绕道深空回廊对矿星1917及周边地区发动打击,我已将其全数拦截。”
“辛苦。”
“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甜心。”
朗和艾琳的声音同时响起,后者丝毫没有抢了指挥官风头的愧疚,声音里带着泛出血腥的喜悦。
“看看我冲到了谁的面前来——”
她拖长语调,和瞬间俯冲的驾驶方式完全呈现出相反的趋势。
“啊,第二军的总指挥舰,我们的克里斯·戴维斯。”
过载的阿尔法战舰投射器在她面前卷起大片火光。
大概是为了公报私仇,这随心所欲且目标明确的女人一次性投了十枚追踪弹下去,直接将对方的密蔽场外部控制中枢区炸成一片火海。
那些骤然膨大的热浪和反向推力几乎将距离过近的小型突击舰整个掀飞,可速度足够快的女人只是旋转出两个圈就快速回归了航行轨道。
“热情大礼包。”
艾琳说,她冲着朗毫不客气地呼喊一声。
“来一起开心炸炸乐吗?”
答案是肯定的。
蓄能环亮到顶的阿尔法战舰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补刀的机会。
捡漏和趁你病要你命几乎是金乌舰队的基操。
带着所有突击舰飞掠过第二军总指挥舰的瞬间,艾琳看见朗·苏所在飞船的主炮迸发出刺目的白光。
它们带着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穿过中间的纷争带,以贯穿的姿态一击狙向克里斯本人的座驾。
没有火光,也没有声音。
被击中的飞船好像只是巨型金属外壳轻微鼓起了一下,又如同被击中的战舰只是在做一次深沉的呼吸。
下一秒,舰身的后半截区域突然塌陷,如同被巨大的吸力抽走了全部的内里支撑。
在那之后,才是剧烈的震颤与火星。
金属在断裂,船体内部的相当一部分骨架遭受到毁灭性打击,变形的结构在不断坍塌。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扯开来。
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克里斯站在舰桥处,他在白光降临时只来得及厉声下达“回避”的指令。
然后一切在他的面前爆开。
深沉的震动几乎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传导到他按着的主控台上。
他摸了几下都没能摸到自己的智脑端口,也忘记了内部频道是时刻畅通无阻的,只用直接喊一声就行。
“蒙诺……?”
他第一声其实没发出任何声音,好像被人卡住了声带。
“蒙诺·赫夫!”
朗的一发主炮射击没有命中克里斯所在的指挥舰,因为它被拦截在半路。
它贯穿了另一艘阿尔法战舰的中后方船身。
剧烈的爆炸声充斥着整个通讯频道。
蒙诺的副指挥舰被轰碎一小半,两枚次级引擎受损,火势向着供能反应区蔓延。
在这样的爆炸事故中,声音往往是晚于图像场景的。受到牵连的舰桥结构在翻折,它并非某种单一的声响,更像是低沉到难以形容的震动,也像是金属被强制压回原子结构时发出的呻吟。
在剧烈的冲击下,人工重力场全面罢工又重启,舰桥处破损的船体碎屑和乱七八糟的东西飞得到处都是,一些固定在地面和墙壁上的设施也因为超出承受范围的撞击和挤压而倾倒。
抓着指挥台想要爬起来的男人有一瞬间听不清任何动静。
他的耳膜于爆炸中受损,充斥着连续的静电噪音。蒙诺本能地抬起手,摸到了一些顺着脸颊和身体往下淌的液体。
一根尖锐的座椅外骨骼框架扎在他的肩胛骨中,形成一个贯穿性的伤口,后续的穿透让整个肩膀发出错位,差一点将他钉死在地面。
身旁的士兵和副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些受了伤,另一些没受伤。
这些人七手八脚地试图扶住自己的指导员。
蒙诺的脑子嗡嗡作响,平衡感短暂崩溃,以至于他在频道里喊话的声音有点大。
“伊斯帕尼号主舰情况怎么样?”
信号的干扰与中断令他没有收到上司的呼喊。
该死的戴维斯,不知道出于何种考量,给第二军的指挥主舰、也是对方自己搭乘的那艘起了个相当拗口的名字——Hispaniola,每次点名时他都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架。
“回答,克里斯!”
“我没事,蒙诺。”
目睹了整团蓝白色光晕在舰桥前炸开的第二军军团长回答,在听见对方声音时,克里斯慢慢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中去。
击穿副指挥舰的并非寻常所见的刺目火光,遭到它的攻击后战舰因能量失衡而引发了一串连锁反应。副指挥舰的后半截正处于濒临解体的状态,那位金乌舰队的舰队长的攻击手法毫不留情。
而这一下本该由克里斯的伊斯帕尼号承担,对方锚定了舰桥位置,准备趁着密蔽场和防御壁尚未修复直接狙掉敌人的最高指挥。
可它被临时冲出来的副指挥舰拦住了。
代价是蒙诺本人的座驾几乎完全报废,蒙诺也差点报废。
“我没事,蒙诺。”
克里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他还没有完全从差点被直接命中的冲击余韵中恢复。
“请撤离,立刻离开原处!”
可紧接着他看见第五军三艘炬舰的炮口再次启动蓄能,而这一次他和自己的指导员无论哪个都没办法在极短时间内重启防御壁。
“全队回避!”
“跃迁舰带走副指挥舰,立刻启动短距离通道”
空间跃迁舰剩下的数量不多,距离最近的只有一艘,它无法同时送两架阿尔法级的战舰脱离战斗核心区域。
“带蒙诺走!”
“走个屁。”
抓住了关键词的男人嗤笑出声。
他不该笑的,因为笑一次他从肩膀到胸腔的位置就会被扯动一次。衣服破损的缺口很小,真正有问题的是内部。
蒙诺不确定在金属碎片的溅射伤之外,是否还有其它器官受损的情况。
“你是不是没睡醒。”
气人的嘴在任何场景下都不忘气人。
“我的船现在被塞进通路就会炸,不稳定的外壳根本承受不起一次短途跃迁。”
“你疯了吗突然冲到前面去!”
伴随着话语功能的重新解锁,第二军的军团长语速变得越来越快,像是压不住愤怒那样。
“差一点你的功能反应堆就会被炸飞!你喜欢自杀式英雄主义?!”
“谁允许你不服从指令做出这种行为?!”
“你在唠叨什么狗屎的东西……”
蒙诺把气管里的血沫咳出来,对方的声音回荡在他脑子里显得断断续续的,可这不妨碍他弄明白自家脑血栓发作的军团长在痛骂他。
供氧系统也出现问题,现在全舰的氧气制造量都在明显下降。
“记忆力不好就去治,我看你快要到靠吃保健品度日的年龄。我说过……”
“第二军的军团长绝不可能死在指导员之前。”
开战前他也不是没想过会打输的可能性,毕竟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持常胜不败。
可这样的结局输得太惨。
对面用数万架没什么使用价值的小型蜂群机,硬生生地拔掉了大型舰最重要的密蔽场,迫使他们的投射器接连过载。
一旦引擎区遭击毁,这些战舰就失去了灵活机动的转移功能,只能像一个个大靶子那样骨碌碌原地转着挨揍。
不仅是他自己的副指挥舰,还有其余的一些炬舰和阿尔法战舰,它们的碎片就像亮闪闪的太空垃圾那样漂浮在真空中,好像有人给这黑暗的宇宙里洒了一把漂亮的荧光粉。
通过深空回廊准备发动袭击的部队被猎犬监判队的船只拦截在外,无法疾速抵达战区中心展开支援。
现代化战争的残酷之处在于,如果双方希望,它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分出胜败生死。
那些推演结果是最冰冷无情的通牒,也是将人命数字化的体现。
“所以你才该赶紧走。”
蒙诺一边警告自己的上司,一边烦躁地给身边疾速奔走的部下发指令。
“别救了,救不回来。准备换乘转移,所有人去停机坪。”
“立刻更换副指挥舰。”
“和你这种大少爷不同,我的命还挺硬的。”
苦中作乐的第二军指导员被人架着走。
“现在撤退能还带走一半人,不至于前军覆灭,第五军的舰队长真是个混蛋玩意儿。我顶着,你赶快的,别连剩下那半也砸进沉没成本里去。”
克里斯没回答。
他们的周围环绕着数不清的战舰残骸,每一处都带着一点明灭的火光。
对面的攻击主要集中在引擎区,导致大部分飞船还没有完全解体、上面的船员还活着。
“赶快撤离,听不到吗?”
没收到任何指令的男人有点上火。
“给我五分钟换乘,我来顶住。”
“能活最好抓紧活,拖着托着把自己拖到死是这世界上最蠢的行为,我说的就是你——克里斯·戴维斯!”
然后他听见一点哭声。
只有很小很小的一丁点,几乎湮灭在嘈杂的爆炸响动中,可听觉与平衡感仍处于受损状态的指导员就是听见了。
戴维斯家出身的那一个太过矜持,以至于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还保持着没任何鸟用的安静,不肯说一句直白又坦率的“我想活”。
不过问题不大。
“指导员保护自己的军团长天经地义。”
蒙诺轻声说。
他将语气放得柔和些,不再那样口无遮拦咄咄逼人。
他小时候曾经有过一段害怕得想要放声大哭的时期,但面对饿得嗷嗷叫的兄弟和只剩一口气的父亲,他很快就再没多余的力气流眼泪。
柯克则不一样,更年幼的那一个直到少年时期都保留着吵不赢就掉眼泪的习惯。有时候他不上进的弟弟气到发疯,跳着脚地大喊“你这个冷血动物”。
克里斯有一点没说错,他习惯于对所有人严苛,到最后甚至忘记了为何要这么做,忘记了他是因为让自己的兄弟别再饿到啃自己的手指、想护着身边所有的人才拼命想要往上爬。
“所以别害怕,克里斯。我护着你,我替你拦着呢。”
“我一直在你前面。”
而海德曼舰队的指挥舰舰桥上,朗发出“嘶”的一声。
“怎么突然冲出来一个半路搅局的。”
他将自己的腿从指挥台上放下,直起身体看着全息战术图标。
“这不害我差一点就把柯克的兄弟炸成蒸汽了吗?”
“搞什么玩意儿?谁跟我说第二军的指导员和军团长派系不同、互相不对付的?”
回答他的是时刻监测战局情况的法赫纳。
“抱歉,我的信息来源大部分是宇宙树内网,有可能存在一定的误差。”
“人类的情感与情绪变化是战场上需要纳入考量的另一项指标,但这项指标很难标准化,它们的改变过于细微且难以预测。”
朗当场咳嗽一声。
“这不是你的问题,法赫纳。”
他表情严肃,压根看不出来一秒钟之前吐槽的样子。
“是我的判断不够全面。”
“真头疼。”
叹着气的男人说。
“我原本想着最快速地将克里斯摁掉,然后逼着蒙诺投降,谁能想到副指挥舰硬生生蹦出来挨了一下。结果怎么搞得好像他们才是那对苦命鸳鸯、而我是真正的反派一样。”
直男的比喻永远这么丰富多彩、难以理喻。
正在法赫纳体内搞打包工作的卡兰因为共享了同星舰的全部交流,听见这样的抱怨也忍不住沉默一瞬。
然后陛下加快了自己的动作,小心又耐心地给碎成渣渣的米娅·戴维斯裹上一层又一层的薄膜。
因为透过法赫纳、透过所有海德曼战舰的“眼睛”,他看见第二军的中枢信号塔缓慢升起了闪烁灯。
那些光团的闪动频率很慢,很清晰,任何人都不会看错。
一短,一长,再接两短为一个循环。
撤退的信号。
“打不过就想撤,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干脆一点。”
朗说。
“可见人还是想活的,无论落到怎样的境地都想活下去。”
“不过没关系,反正到最后大家都得留下。如果这就是克里斯得出的临场判断,说明他仍旧希望保住那些尚有行动能力的船只,也足以证明他的混蛋程度还没严重到无可救药。”
确实都得留下。
因为两发高能激光直接狙掉了边改变阵型,边试图强行开辟撤退道路的空间跃迁指挥舰的引擎区。
“最后一次通告,你将有一百八十标准秒的投降时间。”
银白色的机体坐在月神之弓上,哈默拉不久前提供的小型武器完整嵌入了这移动矩阵的输出主炮塔。
在组合使用时,它仿佛一个增幅器,也像是一枚能量节耗环。
Ignis的队伍堵死了对方最后的退路,塞勒涅的手臂钳制住月神之弓的启动装置,目标直指对方的阿尔法指挥舰。
在霍斯特离世后,海因茨第一次与第二军的军团长在战场上相遇。
曾经由他亲手拉扯起来的队伍,如今成为阻挡在所有人前行道路上的死敌。
“克里斯·戴维斯,你有一百八十标准秒的投降时间,这是最后通告。”
被前后夹击、失去密蔽场的残余舰队陷入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仿佛是在集火冲线拼死一搏,和放弃抵抗就地投降之间犹豫,在沉默了漫长的半分钟后,第二军总指挥塔的信号闪烁灯再一次变更。它们以三个为一组的短促频率闪烁。
所有人都望着那指挥塔。
不仅是海德曼驻军、Ignis驻军,还有未受损、以及损毁飞船上的第二军成员。
刚刚换乘到新一艘欧米茄级战舰上的蒙诺心情复杂,说不上来是喜是悲,只是在通讯频道中呼唤了自己的长官一声。
“克里斯。”
他们的总指挥打出了一个投降的信号。
“去吧。”
与此同时,站在黑暗中的卡兰说。
祂碎裂的身体慢慢地撕开一条“捷径”,然后轻轻地推了那个安全泡泡一把。
这一把没有推到任何重量,好像搁浅的小美人鱼最后也只剩下了轻盈的泡沫那样。
在离开他的手掌时,没什么连贯思维的“米娅·戴维斯”甚至做出了一个高兴的小动作,那截仅剩的根须向着不久前啃了自己一顿的同源者轻轻地挥一挥。
它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可是轻盈的身体不再发出喋喋不休的絮絮低语,它很久没这么快乐过了,于是也忍不住将这份快乐分享给送别自己的人。
当那道狭窄的裂隙迅速合拢,卡兰的面前只剩下一座空空如也的密封箱。
它们盛放着冰冷的液体,如同一捧再留不住任何消散灵魂的眼泪。
同样透明的水滴落在阿尔法战舰的舰桥操作台上。
在打出投降信号之后,第二军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与沉默。唯一理智在线、恢复正常的只有他们的军团长。
得出“继续战斗下去伤亡人数将急剧上升”的判断后,克里斯的声音很平稳,通过内部频道响彻主舰的每一个角落。
“本舰所有人员立刻撤离,由蒙诺指导员进行再分配!一百秒内即刻离舰!”
然后他按着超光速粒子通讯键,把写给老戴维斯的私人回复发送出去,同时让另外两封官方又书面的急讯以最快的速度送抵首都星的各个部门。
“矿星1917收复战失利,请即刻加派增援。”
在数艘小艇急速脱离主舰的同时,那双手拉下了主炮台的锁定解除拉杆,目标锁定正前方的月神之弓。
脱离静止状态的阿尔法战舰从其余飞船中脱离,直面以截断形阵型排列的Ignis驻军。这一次再没有任何飞船拦在他的面前。
伊斯帕尼号主炮塔上的蓄能环开始一格一格地攀升。
“你做什么?!”
蒙诺问。
这位指导员被自己的部下刚刚架着走下临时飞行载具、刚登上新的飞船。他通过智脑投射的战术图标看见了这一幕。
“你在作什么死?!把你的主炮台给我降下来,瞄准那位海因茨你是疯了吗?在这种时候能不能必要左右脑互搏?”
“我不能投降。”
他听见自己的长官发出叹气声,那声音已恢复平静。
“所有人都可以,唯独我不行。”
“带走剩下的舰队,这批人死在战场上,不如活着回到霍尔曼家的手中。对方需要这把刀,需要用它去割掉盎贝·格鲁萨的脑袋。那些人不会太多为难你。”
“你在说什么屁话!”
蒙诺的声音又哑又模糊,失血过多的脑子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哪怕是声嘶力竭的吼叫也显得断断续续。
“你如果不投降那我他妈的投什么降?!”
“去见见你的兄弟吧。”
他那脑血栓的上司说。
克里斯的声音里含着笑。
“活着见一见他,告诉他你很爱自己的家人,然后好好地活上一百岁那么久。”
“也谢谢你挡在我的前面,蒙诺。”
随即对方切断了全部通讯。
站在空无一人的舰桥上,克里斯再度扶正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在之前的战斗与冲击中它被撞得有点歪。
他望着蓄能刻度指到顶格的审判之弓。
“第二军军团长克里斯·戴维斯拒绝投降,沉舰殉职。”
伊斯帕尼号的主炮解锁,向着高悬的月神之弓狙出一炮。
这一发其实中规中矩,无法击穿对面战舰的密蔽场。
可一双比操作台更加冰冷的手按在那双发着抖的手背上,碎到难以抬起的双臂从身后抱住了面向Ignis驻军、面向月神之弓的方向站立的男人。
“克里……斯……”
米娅·戴维斯说。
她太高兴了,以至于想起了一个被忘记很久的名字。所以她喊了对方一下,就像小时候记忆里的身影外出归来时一样。
站在那里的男人同她认识的不太一样,对方的头发白了很多,也流下了“伟大的星际海盗从不会拥有”的眼泪。可她就是能认出自己深爱的人来。
“克里斯……”
月神之弓的高能激光同第二军总指挥舰的主炮射击撞在一起,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推平一切阻力。
它直接贯穿了伊斯帕尼号从舰桥到能源反应仓的位置,星核能源反应堆引发的剧烈反应令空间也因此而轻度扭曲。
没有光,没有火焰,震动,以及在寂静宇宙中悄然散开的残骸。
那是能够引发一整艘阿尔法级战舰被压缩成齑粉的结构坍塌。
飞船被彻底抹去的过程,不到两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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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第三百七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