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 第366章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向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陛下，破天荒地给自己捏了件修身的外套。

然后他将胳膊处的袖子捋了上去些，毫不端庄地露出自己的手腕。

难掩炫耀之心的陛下先是在劳伦斯和莎拉面前转了一圈，超绝不经意地用手捋捋头发。

可惜前前任第五军的军团长是个刻板又严肃的直男，正处于被法赫纳一天四顿饭哄迷糊了的消食阶段，完全没有领会到这一行为背后的良苦用心。

而莎拉和对方则是不太熟，言行举止仍保留着一点谨慎。

紧接着卡兰又在詹姆斯和谢利夫的眼前走了个来回——这两位在劳伦斯的示意下，刚从朗的战舰被转移到更安全的法赫纳上来。

看见他就紧张的男人瞬间挺直背脊，准备应付突如其来的诘问或是审讯，可对方只是坐下来一会，又站起来一会，好像只是路过休息室随意聊个天。

莫名其妙的造访差点给詹姆斯整应激，全身都开始极限绷紧。

倒是头脑灵活的心理疏导师打量了对方一小会，才摸清楚这位陛下的意图。

“是朗送给您的吗？”

谢利夫问，脸上还带着令人喜欢的笑容。

“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其实是好几眼。

但是能读到对方想法的卡兰并不在意，只是点点头。

前后“活”了两辈子的皇帝陷入一种情绪怪圈，他因为这种怪异的感情而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举动。

曾经卡兰看见克里芬宫廷中的珍宝，就像看着一些金属与石头的雕刻物。

他理解人类会从复杂的工艺中领略到“美”这一概念，但也止步于此了。他并不会对着密晶矿生出多余的感想来，也不会想将全宇宙的密晶矿都据为己有。

如果有人突然宣布发现了黄金在深空探索领域的新用途，他可以立刻让人清点完克里芬三世的所有黄金藏品，然后一炉子全都熔掉。

贵族间喜欢互相攀比。

当他们的优越感已经无法用吃饱饭、住上温暖的房间、从事着不太劳累的工作来彰显，就只能采取其它形式去区分自己与普通人、与同级别上等人间的差异。

拜伦家族的历史和阿斯特家族一样久远，在白皇帝执政时期这些世家被打压得难以抬头，却仍有一些蠢货想着法子地往枪口上撞。

在收缴非法所得财产时，卡兰曾经从拜伦家族的仓库里收到一整套雪白的餐具。

它们温润又轻薄，比玉石更通透莹润，却坚硬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普通的雕刻工艺无法将其塑造成型，需要经由特殊加工过器材和经验丰富的大师花费两个标准年的时间，才能打造出这样一套毫无瑕疵、难得一见的孤品。

它们的材料来自于萨克森鲸的骨骼。

海因茨的父母经常花费数年甚至十数年，进行音讯全无的深空旅行。

他们也曾追寻过仅在小玫瑰星域边缘带的K9-B51星球上出没的巨型生物，这几乎是人类步入太空移民时代后，第一次发现如此体型庞大、有族群意识、有自己的语言和交流方式的生物。

可它们被捕猎者围剿到几近灭绝。

K9-B51的水体加速污染更是令它们的种群数量急剧下降。从第一艘飞船降临在和旧地相似的蓝色海洋边起，人们看见数不清的巨型泰坦跃出海面，扬起巨大的、雪白而丰饶的水珠，好像进化与时间在这片天空下凝驻；然而不过短短百年，人类便几乎要依靠最精密的追踪设备和卫星影像，才能偶尔观测到残余的鲸群。

0013的诗人玛塔赫所创作的《白鲸》，也在一定程度上采用萨克森鲸作为了自己的原型。

拜伦家族的餐具并非取自于沉入深深峡湾的骨骼残骸。

它年轻，鲜活，来自某一头被捕鲸舰追停的幼鲸，所以遗骸才会呈现出如此通透、如此美轮美奂的姿态。

年长的雌性萨克森鲸骨骼会转化为乳白色，不再具有玉石珠宝般的光泽，同时变得能够承受更大强度的水压，帮助它们潜入人类很难抵达的深海。

人类的炫耀欲和嫉妒心仿佛某些与生俱来的低劣代码，写在每一个生命体的基因上。

理论上所倡导的理想国很难在现实中到来，因为对比产生优越感，而优越感正是自我满足、自我肯定的一部分。

现在，曾经的新型人类也被一把拉进了这样的**里。

他想让每个人看见自己收到了什么、获得了什么，然后聆听那些或真心的或违悖本意的赞美言辞。

证据就是，原本摸不着头脑的詹姆斯在听见谢利夫的发言后，也鼓足勇气识相地开始进行夸夸。

“很、很好看。”

这位前任第三军上校结结巴巴地说。

“和您很相配。”

他依旧没搞明白里面的弯弯绕，但过往经验告诉他，总之闭眼跟着自己的室友，夸就对了。

于是收获到足够肯定的陛下点点头，矜持又礼貌地告别了这间休息室。

在门关上的瞬间，詹姆斯的困惑直接写在脸上。

“什么情况？他……那位阁下来做什么的？”

谢利夫笑出声。

他的行动没受到任何限制，但热情星舰实在是将他和自己的室友喂得太饱，那些食物又真的很美味，导致一向自律如他都没来得及做当日体能训练。

这段时间他不仅自己做，还拉着前任长官一起做，力求让每一个人都掌握物理驱魔的技能。

更倒霉的事实是，正儿八经指挥学院出身的詹姆斯，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做不赢这个早年成天在安西的甘蔗田里抗大包的神棍。毕竟一个大包五十多公斤，工人要举着它们往返跑。

精力充沛的那一个神色温和，看起来还挺高兴。

“别担心，那位陛下孩子气呢。”

说着躺回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的谢利夫摇摇头。

“因为太高兴了，所以忍不住想告诉别人一声。”

“想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很快乐。”

“想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很快乐”的卡兰站在走道里自我反思了两秒，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也陷入了炫耀和攀比的境地。

可随即陛下的检讨思维便烟消云散、蒸发了个彻底。

当他说话，无论是那些大臣还是帝国的人民，都要分出一点精神来聆听他的话语。卫队要学会立正经历，觐见的代表要俯身致意。

相比之下，只是一次偷偷摸摸的炫耀其实没那么严重。

他就是同身边的人分享了一下自己的喜悦，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投其所好搜寻来能堆满整艘法赫纳的银豆花生，世界上哪还有比这更轻松更快乐的事情。

活着居住在沙瓦勒的赫舍丽宫中时，如果他哪天路过花园多看了某株花两眼，第二天那些喜欢察言观色、蝇营狗苟的投机者们就会种满一整个花田、一整片平原的同类植物，并且热情地邀请他去参观。

对方才不管地里原本种的是麦子还是大馃粒，贵族们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全都给扬了”。

可现在，星舰的主导者再也不用维持着面无表情的仪态、时刻提醒自己他的一举一动都处于公众的注视下。

那些普通人能做的事情他也能做。

于是被朗喊过去开会的小霍尔曼成了下一名迫害者。

被追着捐钱、要预算的恐惧卷土再来，十年前这位舰队长就逮着霍尔曼家猛薅，十年后还是同样的操作同样的配方。

金棕色眼睛的男人的原话是，“你等着，我和小霍尔曼先开个短会，然后就带你下到1917的地表逛一圈”。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一样是伸手试图要钱的革命军，无论结果如何糟糕，过程中阿方索起码会掏出点虚假的情绪价值，也会让出塔夫塔尔金属矿和两座大型星港作为贸易筹码，可谓是相当体贴的交易伙伴了。

而真正的土匪从不让利，就硬要。

要得理直气壮，要得义正言辞。

卡兰走进星舰的临时会议室时，看见一向温和有礼的小霍尔曼差点和朗吵起来。

前任舰队长正在发表“钱和资源就像是海绵，挤一挤总会有的”这样胡言乱语的高见，并敦促霍尔曼家扩大LV338及周边边境星球带的产能。

卡特积累多年的皮笑肉不笑的招式几乎全招呼在了自己老朋友的身上。

那双手扶着黑色的手杖，绿色的眼眸里情绪冰冷。

“不可能。”

“你们这些军队的人脑子里只用考虑怎么打仗、怎么伸手要钱就好，但我不会将有限的资金无节制地投入到军费中去。”

“你们造成破坏之后，那些重建工作、抚恤工作、填补其它行业产生的劳动力短缺的隐性折损同样消耗巨大。”

在看见推门而入的卡兰时，这位家主眼睛弯弯地笑着打了个招呼。

“早。”

变脸速度之快堪称丝滑。

“你们在开会？”

慢慢地走到两个人中间坐下来，星舰的主导者收获到来自伴侣的一个疑惑的目光。

朗就差没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坐到我的身边”。

可给自己挑选了一个绝佳位置的陛下另有所图。

“朗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短会。”

“我们就财政预算产生了一些分歧。”

小霍尔曼收回那些争锋相对的气势，语气变得圆滑又温和。

“我想陛下你应该可以理解。”

“有限的生产资源并不能完全投入到无限的军备扩充之中去。”

“法赫纳会做出拨款的新方案，我会同你确认。”

算是默许了这份提议，卡兰将两只手都放在桌面上。

那颗小花生随着红色的绳子转了一个圈。

“关于LV338的生产线统一调配，和后续SHS深空运输公司的也业务范围，我确实需要和你聊一聊。”

“不过没那么急。艾琳和海因茨都会赶到1917，不久后你就能同他们碰面。”

“这一次由法赫纳和我对战局进行压阵，不用太过担心。”

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小霍尔曼笑着回应了对方的话语。

“感谢您的好意。关于财政预算，我也会同法赫纳先行沟通一下。”

说着他从桌边站起身，微微颔首示意。

“我想你们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谈，那么我先告辞。”

卡兰忍不住将手伸长一点。

就差没直接伸到霍尔曼的面前去。

这一次假装没看见的现任家主终于笑出声来。

绿眼睛里笑出了一点水雾，卡特没再故意逗这位记仇的陛下。

“一定是他送给你的，这样毛手毛脚的编织手法一看就是他亲手做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花生形状的吊坠，它和您很相配。”

卡兰彻底高兴了。

他矜持地点点头。

“嗯。”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朗一句话都没说。

等到小霍尔曼眨眨眼离开，沉默的舰队长才噌地一下站起身，将故意坐在中间位置、方便炫耀新宝贝的陛下一把抱起来。

“说说看，一大早你究竟找多少人看过了？”

边说朗边忍不住捏捏对方的鼻子。

他看见自己的伴侣以一种非常高兴的表情抬起头，甚至还有点小骄傲。

“法赫纳上的所有乘客。”

被抱在怀里、终于完成了重要任务的陛下回答，声音笃定又自信。

丁点不好意思的影子都找不见。

“我大方地向每一个人分享了这份宝贵的喜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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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第三百六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