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 第259章 第二百五十七章

联邦标准历八十八年初，第三正规军团的先遣支援部队在边境带吃了第一场败仗。

这支以“维护边境和平，为战略伙伴提供技术性支援”为口号的舰队，应帝国的合作要求，试图直接越过矗立了半个多世纪的边境线，向正在爆发内乱的哈默拉以及帝国方向移动。

然后他们在边境小行星带挨了一顿猛揍。

伏击的人员选择Ignis-海德曼一线的陨石带作为掩体，整整埋伏了近两周。

这是个相当歹毒的伏击点，由朗亲自带着柯克和海德曼的驻军，花费一个月的时间，一边清剿边境的流窜武装集团，一边实地测绘出最新星图，然后精挑细选而出——周边存在大量的干扰物，处于恒星风暴的波及范围内，最大限度地削弱了有效侦测手段。

“你疯了？！”

被绑上贼船的柯克全身汗毛都在竖立。

“他们只是想增援帝国，协助盟友清剿反叛军，又不是来抓你的！你这样的做法无异于坐实造反的罪名！这是叛国！”

“等他们铲除了边境动荡的威胁，下一步就会调转头来处理哈默拉和Ignis，以及我本人。”

“况且我不觉得这些人只是单纯地试图增援帝国，我把一颗首都星炸得四面开花，科学院和金德利不可能放弃搜索。他们一定会顺便清查一遍Ignis驻地。”

朗没什么表情，依旧在和法赫纳以及海因茨交流截获的信息源。

“所以我会先一步动手，揍得它知道痛、知道怕、知道越线一步的结果。”

“如果你没打定主意，我可以先将你关进禁闭室，事后你大可宣称自己遭到了囚禁和虐待，对这一系列行为毫不知情。”

“你在说什么屁话！你带走的是我的兵！”

柯克看起来差点发疯。

“你准备带着我的人去造反，还要我别管！零个人相信这种说辞！”

“你认识革命军的人吗你就帮他们去挡枪？！”

“不太熟。”

有时候太直白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起码海德曼的指挥官现在看起来要被朗给气死。

“但是联邦和帝国划分好了利益，一个想要解决革命军的麻烦，另一个想要收拢资源并趁机加强对于边境独立自治行星区域的掌控，我不能让他们第一次就合作成功。”

“哈默拉目前是我与卡兰的盟友，如果它的最高领袖被人从位置上掀下来，我手中所有的后备力量都要迎来大洗牌。”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柯克问。

“你在成为分裂分子的一部分……将自己的人民卷入战乱！每个人都理解联邦已经完蛋了，但起码它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与秩序，最烂的秩序也远好过没有秩序！”

“你没有见过那些高喊着民族自由主义的星球的下场吗？它们的民众被色彩革命的动听话术洗了脑，走上街头欢呼自由的到来，最终等来却是一个混乱和血腥的开端！”

“我知道，我也见过。”

金棕色的眼睛里没什么太多的情绪，那些往日里轻浮的、嘻嘻哈哈的神色沉淀下去。

“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依然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

第三军先遣部队包括七艘炬舰和六艘空间跃迁指挥舰，并其余十五艘中型舰。

这个体量不能算小，足以对边境星球进行一轮梳理。

虽然从总体看来，与其说它准备真正地和敌人打持久战，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表明态度的战术性威慑，但一切都不妨碍它作为先行舰队的规格能够用亮眼来形容。

在初代星舰法赫纳解体后，宇宙树内网的推演和测算更倾向于攻击性结论。

它会优先规划以解决问题为前提的镇压性行动，而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决策精准度远高于人工。科学院没能获得一个不会劣化的模板，但他们至少如愿获得了一个看似无害的毁灭性武器。

比起只服从于末代皇帝卡兰的法赫纳，这具备自主运算能力的怪物更符合当权者的需求。

内网多次提出指导性建议，提议将派遣规模维持在一个更大的规模，但科学院和金德利元帅没有通过这一提案。

他们认为针对边境所采取的一切行动都应保持着更为谨慎的态度，消失在宇宙中、脱离了监控的猎犬监判队和那艘诡异的星舰，有一定概率会在边境星球带出没，贸然出击极易引发与帝国间的不必要的动荡。

更何况收到调动命令的第二军一直展现出拖拖拉拉的架势，等到第三军和第四军跑没影了才整合完剩余队伍，看得出那位贪生怕死的现任军团长克里斯很不想打仗。

“轮到我的可不是什么讨好的活。”

第三军先遣部队的詹姆斯上校发出叹气声。

“向哈默拉施压的工作没人想接，不仅要给帝国的蛀虫们造势喝彩，还要对所有边境岗哨星球进行一遍大规模搜查。”

“无论是Ignis还是海德曼，都是第二军的地盘，克里斯这家伙最近患上了失心疯，同他提要求只会得到一个不配合、不支持、不批准的回复。”

在出发前，这位带队的军官申请为自己的部队配备一名拥有心理疏导师，以应对长期深空旅行可能造成的不良影响。之前的深空勘探任务中，不少第三军的成员都因为针对裂隙的相关探索和长期使用睡眠舱而罹患精神类疾病。

结果接下这个工作的人不仅拥有心理医生资格证，还有一份线上牧师的兼职，差点让詹姆斯上校呈现出懵圈的状态。

然而对方的履历确实够漂亮，除了奇怪的在线神棍认证外，其余的资格证全都闪闪发光，推荐他的人也还算可靠。

不得不说，这个状况虽然罕见，但确实在法律的允许范围内。

高等星的科技解决了大部分的生活难题，信仰的部分除外。摒除少量人工智能阴谋论的民众和机械飞升派的信徒后，大部分人都愿意对着活人祷告，而不是一台光屏，即便他们相信在线算命。

向宇宙树系统许愿太傻了，至少活人让他们相信自己的愿望有机会被上帝给听见，上帝和神明应该是与人类相似的，而不是由无数个匣体、芯片和中央处理器组成。

如果神秘学得以解构、寻求到某种科学的解释，那么它将毫无神秘性可言。

电子告解能不能起到赎罪作用，一度引发了各种讨论。

“人类真像某种迁徙中的癌症细胞，从一个地方扩散到另一个地方，啃光拿到手的任何东西。”

当整支舰队脱离跃迁状态，试图穿过小行星带时，这位詹姆斯再次查看了星图。

“以前我们被困在地月系内，现在就连银河系的悬臂都变得触手可及。”

“结果到头来，每个人还是试图打得你死我活，做不到和平共处。可见我们的天性就是这样，从掉出伊甸园的那一刻起就没救了。”

他的副官则怀带着更具体的忧虑。

“这里的恒星风暴活跃度是不是比往年要强？”

“第一季度本该是最稳定的时节，海德曼的运粮船特意挑选最平静的时候进行装卸工作，可现在它们的暴乱程度和其它季度几乎没有区别。在固定航线外，我们的即时侦测系统几乎难以覆盖足够安全的区域。”

“因为裂隙。”

说话的是一直面带微笑的那位随军心理疏导师——大部分情况下，詹姆斯的士兵都将对方当成单纯的心理医生看，快死的人才需要忏悔和祷告。

“大量裂隙进入不稳定期，潮汐的蔓延加剧了这一状况。”

对于这样一位叠buff的外聘人员出现在舰桥的现状，副官本人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理解联邦的队伍里各种各样的信仰层出不穷，哪怕他本人是无神论者。四大宗教在旧地时期凭借信徒数量始终占据着优势地位，然而等到了宇宙中，那些名字拗口的新兴教旨的数目还要再翻上一翻。

合法的不合法的，注册的没注册的，追求极端精神自虐的和专注最快速捞钱的，主打一个欣欣向荣五花八门。

“我以为有宗教信仰的人不会琢磨裂隙的事情，他们的研究范围也不会和现代科学所关注的事物相重叠。”

“我在走上现在的道路前，曾就读于联邦首都星的圣卡罗莱纳理工学院。”

和蔼可亲的那一个回答。

“专业方向是材料科学与物理，以及临床神经心理学和生理心理学，和我同一届的大部分学生就职于军工部门，或是高等私立医院。我和这些老朋友的关系还算不错，也没少探访过各地的监狱和前线设施，经常同各个政府单位展开合作，所以这样一份工作邀约才会被送到我的桌上。顺带一提我的毕业成绩是全科HD。”

“但是您知道，科学的尽头是哲学，而哲学和神学有着高度的重叠，我的兼职只能算作一份个人兴趣，毕竟现在想要获得承认，只要通过宇宙树内网的在线考核就好，大家不用再像过去那样等待一份传递几个月的任职令。”

“请将它当作和去偏远星球支教同样的爱好。”

居然还是一位物理驱魔师。

感受到文化冲击的副官，本能地转头看着这位没脾气的随军人员，呈现出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来。

“你们会在圣水里添加浓缩铀吗？”

他实在没忍住，让这个过于地狱的问题脱口而出。

“不。”

对方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样做违反基本的人道主义。我们添加葡萄糖，然后告诉病人们圣水是甜的。”

“至于我们的长官刚刚说的那些话，我觉得与其说人类像是这宇宙间的癌症，倒不如说我们全都在追着过去的幻影跑。”

好声好气的心理疏导师在想一些偏题的事情。

“人们想将遇见的每一颗星球，都改造成旧地的模样。真正的故土毁灭了，于是到头来大家便开始寻求能够带来慰藉的替代品，可宇宙中再没有第二颗地球。”

“好像那样一个独一无二的、足以满足一切生存需求的星球，是集合了宇宙间所有奇迹才得以诞生的乐园。”

“我总看见有人问，为什么有一些小行星上只居住着一二十万人，或者是几百万人，而单独一个旧地却能塞下上百亿的人口。”

“因为它们都凑不齐人类发展所必须的能源。这个缺一点稀土，那个少一点铁矿，没有植被和生命的行星地下掘不出原油，被盆地和环形山所覆盖的卫星上除了硅、镁、氦-3之外一无所有，而更多的地方从来不曾诞生过平坦又辽阔的黑土地。”

说着话时，对方的手轻轻地摸一摸胸口的项链，那东西的材质奇怪，看起来像是某种木头，呈现出油润又柔和的光泽。好像它是从某个更大些的物体上被切割下来、然后打磨成型似的。

“据我所知，您主动接下了这份工作吧？”

副官和詹姆斯都在望着这位奇怪的同伴。

“首都星的生活不好吗？接待一些有钱人的心理咨询费用更高，起码之前军队配备的心理疏导师经常凑不够人，没几个人希望花费一年多的时间造访边境星域，更何况这里可算不上太平。”

“我们一般都会申请调用军团内部配备的医疗官兼任这一职务，采用外聘人员还是头一回。”

“我其实是主动挣取的，托我一些老朋友帮忙牵线搭桥的福。”

对方笑着回答。

“说实话，我的某几位‘熟人’大概率在边境星域，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够在工作之余同他们见上一面。其它时候可遇不到这么好的公费机会，自掏腰包跑一趟太过遥远且不安全。”

空间跃迁指挥舰和炬舰被围绕在中央，先遣部队已经开始陆续通过情况复杂的小行星带。

他们的空间扫描设备呈现出时好时坏的画面，信号经常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中断。

不安的感觉占据了上风，而战场上，或者说准战场上的第六感往往能够救命，站在詹姆斯身旁的副官再度转头望向自己的长官。

“确定不需要通知驻守海德曼的第二军，让他们派遣增援小队？”

“这些人长期驻扎在边境星域，对于当地的情况比我们更了解，眼下我们距离所有边境岗哨都不算远。就算之后要针对Ignis进行秘密清查、不能惊动对方，至少海德曼的人处于信任范围内，他们的驻军指挥官是那位蒙诺·赫夫的兄弟。”

然而第三军注定等不来有用的回复。

就在他们的技术通讯员还在尝试拓展侦测范围、詹姆斯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台上方的三张巨大悬浮屏上时，怡然自得的随军心理疏导师走到了舰桥的侧弦。

“偏五十度上仰角，在我们的左前方，有一颗星星在以很快的速度频闪，这是正常的吗？”

“什么？”

詹姆斯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船舷外漆黑的宇宙。

“你在说什么鬼——”

“老天爷……”

站在他身旁的副官发出声音，向同一个方向望去。

他看见行进舰队左翼的一艘中型舰炸出红色的火光，使得原本黑暗的小行星带变得骤然亮起。

被一击贯穿的引擎因为泄露的氧气而溅起鎏金般的光斑，弹跳着散落在宇宙中。

真空隔绝了本该伴随着动荡而产生的巨大声响，只有充斥着光和热的画面同步在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连环性的爆破几乎全方位地迸裂在这支舰队的四周。两艘空间跃迁指挥舰的引擎在第一时间被轰碎，这样的攻击手段意味着一个明显的事实：伏击者要将他们全部留下。

“所有阿尔法级炬舰和空间跃迁舰分散！每艘炬舰配合一条跃迁舰，随行护卫舰立刻反击！”

詹姆斯一把推开自己的副官，扑向指挥台。他大意了，将任务最困难的部分押在越境后同革命军的交战和对哈默拉的施压上，却没想到在联邦境内就有人敢于发难。

“这狗日的东西埋伏我们！”

“立刻分散队形！优先保护剩余的空间跃迁舰！”

伴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整艘主舰发出响亮的震颤，那些人工重力场在0.1秒的速度内完成了重启，所有的悬浮屏都在细细地震动，它们投射出等离子弹爆炸的景象，明亮的蓝白色光辉在缩圈，像是一层又一层荡开的水波。

在那样的纷乱和各色光晕中，第三军的指挥官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

那是由超过五艘阿尔法级战舰和大量中型舰所构成的舰队群，它们以小行星带的陨石为掩体，借着恒星风暴的干扰做出了这场伏击。

频闪的并非什么恒星，而是超高速运行时重甲身后拖曳出的长长尾焰，人们在看见它时总会想起划过大气层的科罗廖夫十字来。

但和旧地人类所仰望的烟羽不同，眼前形态类似的扩散状波纹，是实打实的高纯度星核能源留下的痕迹。

大多数人将其称之为太空时代的黑色黄金，却无法理解“星核”这一名称的意思，因为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些黑色的物质经由核心动力炉完全转化成动能的样子

它们如同骤然将熄的恒星内核，在燃烧时逸散出星辰的碎屑。

敌方主舰上漆黑的标识清晰可辨，三足的飞鸟被环绕在圆形的图章之中。

它就那样大大方方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仿佛带着无声的嘲笑。

“金乌……”

第三军的指挥官感觉到恶寒的激流顺着脊背炸起。

那些化成岩浆的噩梦、那燃烧着轰然倒塌的第五军濒死时的悲鸣回荡在他的耳畔。

“怎么会是金乌……”

在卡姆兰惨案发生的四年零五个月之后，联邦第三军的先遣支援部队，在Ignis-海德曼边境与“金乌”迎头相遇。

他们吃了一场彻彻底底的败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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