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 第235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

DJ7116的驻军营地取餐点吵吵闹闹的。

前来领营养剂的埃尔莎同一前一后两位革命军最高领导者撞在一处。后者刚从DK305赶过来，甫一落地便一秒钟都不愿浪费地开始视察新防线的建设进度。

现在她对阿方索不用再赔笑摆什么好脸色了，理解到这位难搞又麻烦的家伙不会轻易喂人吃枪子儿之后，埃尔莎在比利大君那里遭受的压迫全数反弹。

胡塞笑嘻嘻地同面前的首席医疗官打了个招呼：“哟，吃饭呢，埃尔莎大人？”

士兵们喜欢这位风风火火的女性，喜欢她干脆利落的抢救手法；但同时也怕她怕得要命，生怕对方走路上随机抓一个倒霉蛋塞进手术室。

他们可是从索斯金长官骄傲的描述里听见了，这位集魔鬼与天使于一体的医生可以面不改色地徒手锯人腿。

说这话的索斯金眼神发光，一贯阴沉的脸上也带出笑意来。

于是在不知道的地方，首席医疗官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埃尔莎大人”的称呼。

脸绷得紧紧的女人还来不及对这饱含调侃的称呼翻个白眼，就听见了取餐处的喧闹声。

被围在正中间的士兵拎着自己的营养剂，看起来似乎想要扭头就走，然而她的退路被好事之徒堵得死死的。

“答应他！答应他！”

那些闲得没事干的人还在集体起哄。

“是地面机械旅第十一旅团的乔茜。”

埃尔莎一眼就认出对方来，她对于自己治疗过的病人记忆力一向很好。

“在DH7116的地面作战中，她遭到了残余帝国部队一整个小组的伏击，这厉害的姑娘反应够快当场炸翻三个敌人，自己也为此受了伤。”

“她说她的祖先流着旧地海地裔的血，肤色比一般人深得多，名字也不常见，所以我对她印象挺深刻。”

确实。

对方的皮肤像抛光过的乌木，泛着柔和的色泽，配上染成浅色的短发，显得干练又精神。

“不，我像喜欢其他战友一样喜欢您，约瑟芬下士，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想法。”

这寡言而性格独特的女性士兵回答：“战场上的我们都在拼尽全力活下去，我唯一期望见到的的是我的故乡早日获得解放，而非无用的鲜花。”

被拒绝的那一个人涨红了脸，说不出话也下不来台。

他的朋友们还围在旁边七嘴八舌地劝说：“可你总得结婚啊小乔茜，战争也没法阻止人们谈谈恋爱、享受每一天。”

那些声音笑嘻嘻的：“别那么冷酷，他真的挺喜欢你，翻来覆去念叨了半年多，我们的耳朵都起茧子啦。”

“我不喜欢他。”

深色皮肤的女性士兵重复回答，拿稳自己的那份营养剂试图绕过围堵，从人群中穿过去。

但不同的手臂伸出来去拉扯她，起着哄。

“不要太过高傲，小乔茜，看看可怜的约瑟芬吧。错过这样的真心人你可再也找不见比他更好的男朋友啦。”

“亲一个，亲一个！约瑟芬你该勇敢一点，直接亲得对方说不出话来！”

埃尔莎对着这样的场景眉头紧皱。

医疗官一言不发，像是要发火，又像是正在忍耐什么。

胡塞的右侧眉毛快要飞到天灵盖上去，依旧笑嘻嘻地看向身边的刺头医生：“我们的首席医疗官想说啥？”

然后他眼见着埃尔莎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牵开器，也就是所谓的肋骨扩张器。

天杀的传说是真的，这位恐怖的女人当真在身上藏着能够随时将人揍到脑袋开花的凶物。

“在没有伤员的时候，您准备亲自制造伤员吗？”

胡塞一步抢到对方前面，直直地冲进取餐点：“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给我滚蛋，这里不是你们玩过家家谈情说爱的地方！”

“谁再堵着路引发骚乱，就去领取三天禁闭！”

“至于你——”

他一把拎起倒霉的约瑟芬：“男人的脸面快要被你丢得精光，被拒绝就算了，还让你的朋友拉住一位不想接受骚扰的士兵，所有参与的人去跑十公里，跑完才准回来！”

原本沸腾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在望见胡塞，以及被胡塞挡住的阿方索后，全都本能地站直了身体一句话也不敢说。

和大大咧咧的胡塞不同，阿方索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

他慢慢地走进去，扫视了一遍老实得如同小鸡仔似的初级兵们。

“你们在战场上是同伴。”

低沉又柔和的声音慢慢地说。

“是互相交付信任与后背的战友。乔茜在DH7116的地面清扫战中独自消灭了镇压军的一整支小组，让之后的队友免于遭受伏击。在其它一切身份之前，她是革命军的士兵。”

“我不会禁止所有感情，那样的做法太过不近人情。”

缓步走到胡塞身边，阿方索站在朋友的右手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对于故土的思念和对于家人的牵挂让你们走入战场，举起武器，走上那条漫长的路。”

这位蓝眼睛的领袖说。

“但是不要将自己困在单一的感情中。在谈论爱之前先学着去尊重你们的同伴，尊重每一个拒绝。”

名叫乔茜的地面机械旅士兵在离开时，冲阿方索和胡塞行了个礼，再也没说更多的话。

这幽灵般的女人消失在夜色中，悄无声息。

“还生气呢？”

走出取餐处，将双手垫在脑后的胡塞笑嘻嘻的，偏头望向已经收起牵开器的埃尔莎。

“您不会真的想随机把一个倒霉蛋的脑袋给砸破瓢吧？我还以为医生都是温柔且轻声细语的，金发天使那种。”

自从索斯金被迫同性格毛糙的二把手聊过一次天后，胡塞就自来熟地单方面和这位首席医疗官熟络起来。

“很抱歉打破您的幻想。”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冷酷又无情。

“从概率上来说，我们更像是死亡天使亚兹拉尔，身披黑色裹尸布，每天降临在濒死者的耳畔，去诉说一些冰冷且无可挽回的结论。”

和他们同行的阿方索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红头发的男人再一次去逗性格火爆的医疗官时，才发出声音。

“埃尔莎，人类大多数时候和野兽无异，他们需要一个过程。在理解到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之前，需要有人一遍又一遍地教导缺乏这种意识的群体。”

胡塞想接着这句话说些什么。

他都一步抢到埃尔莎的面前去了，正准备张嘴，手臂的智脑却突然闪出提醒。

这位粗鲁的二把手在接通的瞬间当场咒骂出声。

“啥？！为啥飞行器会爆掉？”

“失职？在确认责任人之前先救火你这个***！”

他啪地一声挂断通讯，向自己的朋友和医疗官快速比了个手势：“临时星港那边中型飞行器突然炸掉一台，火势不严重，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在阿方索侧身的同时，他一把按在好兄弟的肩膀上。

“可能只是新兵的误操作，一些缴获的飞行器原本就存在着引擎老化的问题，你别去凑热闹了。”

笑嘻嘻地抛个媚眼，疯狗一样静不下来的红头发男人转身就跑。

“看完我就回来，最好在我回到休息室的时候你已经按时睡觉了！”

他的脑袋在夜晚看上去好像一只上下翻滚的火把。

埃尔莎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的背影看了一会。

“你挺不容易的。”

她最后说。

少了一个嘴欠手欠还得罪不起的家伙，医疗官如释重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还是和文明病患更容易交谈，胡塞就像一个爆爆弹，更亲民，但绝对不够稳定。

阿方索只是笑笑，重新同自己的医疗官走在一处。

“还生气吗？”

“还有点。”

直人不玩虚的，埃尔莎完全没有隐瞒想法。

“但之后我会注意自己的处理方式，我没想真的敲掉那个约瑟夫还是约瑟芬的头。”

“我其实和那位地表机械旅的士兵不太熟，但是看见她被堵着不让走的样子觉得很火大——这些年轻人都在说什么屁话，‘别那么高傲’、‘你总得结婚’、‘错过这样的真心人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朋友啦’……吧啦吧啦。”

“他们将她当成女人，而不是同等身份与地位的战友来看。”

“他们认为你该喜欢上怎样的人，接受怎样的爱意。”

“哪怕拒绝的声音声嘶力竭，他们同样会认为这只是被贴上弱者标签一方的在口是心非和忸怩别扭。你为什么不爱他呢，他那样英俊，那样痴情，那样温柔，那样令人交口称赞，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忍不住将他夸奖。”

行走在夜风中，阿方索同比自己矮一截的医疗官慢慢地聊着天。在面对这位雷厉风行的女性时，他难得显出一些松弛的态度，不再时时思虑过重。

“被判定居于弱势的人，是无力拒绝一份鲜花和求爱的。连反抗都显得可爱起来，负面情绪被拿去重新释意一遍，就会化作所有人喜闻乐见的解读。”

“女人和男人，弱势者和强势者，低等星的居民和高等星的富裕者，劳工和垄断企业家。当关系中的二者地位不对等时，平等意义上的喜爱永远也无法成立。”

将脚步放缓一些，免得埃尔莎跟得气喘吁吁，阿方索始终没有低头。

“傲慢的人啊，似乎对于自己真的没有被爱着这件事感到难以置信。”

“可任何人都应该有拒绝的权利。”

“我不喜欢这样的行为，也不喜欢将所有事情都归于爱恋的结论。”

心直口快的医疗官说。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哪怕谎言说一千遍，哪怕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我也无法向那些声音低头。”

“我爱索斯金，我就得第一时间告诉他。我要趁着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趁着他还没有离开，亲得他整个人发傻。相反，如果我压根就没想法，我肯定会在他的脑袋第三次出现在我的治疗室窗口上时，用牵开器敲漏他的头。”

“我也不喜欢。”

阿方索轻声说，他的眼睛在夜色中呈现出黝深的蓝，弯弯的，带着笑。

“所以我选择回到故乡，选择走上这条道路。”

“我希望自己和这条路上的每个人，在未来的某一天，同样能够对于那些不想接受的事情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