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 第198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整场会谈中断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法赫纳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回荡在会议室里。

“来自刚刚截获的超光速粒子通讯内容——联邦的第三军和第四军开始集结，初步推测会向边境线方向移动。第二军现任军团长克里斯已结束治疗，重归驻军基地。“

“另外一个消息，通过截取宇宙树系统的监控摄像头和移动设备，可以确认莎拉·霍尔曼最近一次出现位于联邦辖区内的布宜诺斯深空港。”

“我逆向检索了所有停靠船只的子目录和母体指令，近期起航飞船中，两艘隶属于汤达运输公司的货运船船真实目的地为哈默拉。”

“它们装载着超一千三百万桶原油，不做任何中途停靠，避开所有的联邦盘查点，将于航行期三个月后抵达既定坐标。”

第一个讯息令所有人脸色难看。尤其是奥莉维亚，在听到克里斯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本能地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而第二个讯息，则当场让霍尔曼家族的成员站了起来。

“根据预估概率，莎拉·霍尔曼搭乘黑市船只的可能性为79.98%，哈默拉是距离Ignis较近的行星，全程不需要经历任何身份验证。”

温柔的声音徐徐播报，尽量安抚住激动的人。

“请不用担心，奥莉维亚夫人。我会随时关注货运船的行进路线，同时继续跟进其它位于联邦境内的转运港动态，时刻向您更新情况。”

“苏莱曼！”

海因茨已经本能地走向了自己的伴侣，去抓对方的手。

“你能不能——！”

高大的野兽先一步握住爱人的手掌，将他拉近一些。

“我会告诉祖莱卡。”

琥珀般的眼睛里含着笑，望向那明亮又急切的绿色，同时以弯曲的指节背面轻轻蹭一蹭海因茨的眼角。

“如果她抵达哈默拉，我会第一时间拦下她。碑群系统也会向合作的运输船发送信息，尽力确保你家人的安全。”

“她会好好的。”

缺乏同情心的黑市贸易商难得表现得像个人，连揉弄对方柔软金发的力道都放得柔和。

“你和你爱的人都会好好的。”

这样的局面令会谈很难继续下去。

卡兰收起悬浮屏。

“先暂停一下吧。”

他说。

“霍尔曼家的人需要一点时间来讨论刚收到的消息，我和朗也需要同法赫纳确认第一则信息的具体内容，三天后我将重启会议。”

“这段时间内，我会和你们每个人单独交谈。”

雪白的身影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又温和。

“在下一次的集体会谈开始前，就一些基本的问题，应该确保各方已经达成共识。否则再谈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水面上的部分，大家全都维持着客客气气的景象。

然而水面之下的庞大阴影中，立场不同的几位可以说是各自为政。小霍尔曼和小哈默拉都抱着千丝万缕的心思，那些一会一个样的无声想法搅得人头疼。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这两位其实都不太赞同拿取海德曼的做法。出于忧虑，也出于没谈拢的利益。

当他的话音落下，朗轻轻碰了碰那毫无温度的手背。

人类金棕色的眼眸里含着一些忧虑。

“卡兰。”

下一秒，男人拢住那只墙壁一样苍白冰冷的手，斟酌着开口：“你不喜欢搅入这些事情，可以由我来做。”

对此，星舰的主导者摇摇头。

“我不会更进一步掺和你们的战争，也不会更多地干涉生者的长河。你们想要给现在的联邦换血也好，试图向帝国伸出手去也罢，我并不在意。”

“无论是输是赢，无论这样一场暴风雨是掀开改朝换代的帷幕，还是迎来毫无回转余地的惨败，都不在我的关注范围内。当事态走向无可挽回的局面时，我会带你走，也只是带你走。”

祂的许多只眼睛宁静地注视着神情认真的男人，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缓慢流动。

“你是我为之越过河流、踏上生者土地的唯一例外。”

“所以将我所做的这些当作一次小小的附赠吧——你们尚未形成自己的队伍，如同纷乱的飞鸟和羊群。”

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卡兰伸手弹了对方的额头一下。

曾经劳伦斯也用指关节猛敲过继任者的脑门，并且当场敲出一个醒目的红印子，就连那健康的肤色都能将其没遮住。

然而这一次，旧日的帝王动作很轻，好像指尖还没挨到水面便收回、徒留细微的波纹那样，仅仅是温柔地在伴侣的额前落下了一个触碰。

“这也将是我最后一次执牧羊人的杖。”

那含笑的语气听得朗心头发堵。

在对方的情绪越来越接近一名普通的人类时，总会有一些细节提醒他们，这年轻的末代帝王已死去了近百年。

所以大多数时候，不会再老去的脸上都带着静静的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远远地望一望百年后的人间。

“小叔叔。”

朗低声唤了对方一下，没管身后的其他人是否听见这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称呼。

“……卡兰。”

很多时候他就是想喊一喊自己的伴侣。就像平日里他总是喜欢贴着对方、将那冷冰冰的身体暖热乎那样。

“嗯。”

被点名的一方笑了，假装没看到距离最近的海因茨和小哈默拉一个目瞪口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苏莱曼留下来吧。”

卡兰向门口侧头，示意其他人先离场：“有些话我要单独同你聊一聊。”

旁听了完整对话的苏莱曼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我是第一个，何等的荣幸。”

卡特同奥莉维亚以及劳伦斯一起，匆匆向着出口而去。

因为得到了莎拉的消息，刚刚病愈的女人脸色带着难得一见的喜悦，手臂同自己的亲人挽在一起。小霍尔曼而轻声慢语地说着安慰的话，颔首向留下的人打个告别的招呼。

海因茨走在最后面，反复打量了自己的朋友好几眼。

在经过朗的身边时，这位偶尔粗神经的指挥官故作镇定地放低了声音：“你们私底下……都在喊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的坦诚中夹着点匪夷所思的神情，拼命对自己的死对头使眼色。

“你怎么……？”

下一秒他就看见留在原地的苏莱曼在冲自己打手势，牲口一样的家伙做出一个无声的口型。

——“等我回去”。

原本还带着点好奇的Ignis指挥官当场断情绝爱，转身就走，并且将房间的门关出砰的一声巨响。

“说吧。留我什么事？”

心不在焉的哈默拉的主人重新坐回椅子中，一边转动自己的戒指，一边思索脸皮薄的伴侣晚上听见新称呼会有什么反应。

色令智昏在这一刻被展示得淋漓尽致。

但是卡兰将对方快速拖入正题。

“我们想要通过哈默拉的碑群系统发布一点东西。具体来说，是猎犬监判队的领队希望这么做。”

意外的话题主角令苏莱曼提起了一点兴趣。

“塔娜？”

“她会有交易找上我？这还真是……难得一见。”

被拖长的尾调中带着一点无伤大雅的愉悦调侃。

“上一次在矿星见面时，这位气势汹汹的狗群首领还想挖我的身份。她可是个相当记仇的人。”

“不用沾沾自喜，我知道你得意于海因茨尚未喜欢上你时、便拦在你身前的举动。”

这一次，卡兰的脸上也带上了一点的笑意，不再那样淡漠。

“他是一位很好的人吧？哪怕被下属气得半死，也会在危机关头本能地挡在自己士兵的前面、引开那一份潜在的危险。”

琥珀色眼珠中的敌意被稀释掉一些，苏莱曼定定地看着说话的人，没再嬉皮笑脸了。

“是。”

他低沉地回答。

“他是一位很好的人，是落入我怀中的一轮新月，所以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危险。”

“海德曼的事情暂且不论，塔娜所期望的是另外一件事。”

没有就着这样的话题往下聊，卡兰有自己的节奏。

“在我们离开首都星之前，科学院授意猎犬监判队逮捕了一名作家，这位作家名叫斯科特。”

向来无所顾忌的军火商眯起眼睛，像是在翻找着自己的记忆。

“这名字我听过……”

最终，他发出一些不明显的笑声：“啊，写《论沙玛努帝国与联邦的消亡史》的那位。”

“原来他被抓了，就像所有人猜测的那样——你知道，还有人为此在内网上开赌局呢，想看看这名硬骨头能肆无忌惮、口无遮拦地说到什么时候才会服软或是闭嘴。”

“他还活着吗？”

没什么同情心的野兽轻快地询问。

“他已经死亡。”

卡兰的脸上并未显露出任何生气之类的表情，曾经的帝王一向仪态温和不形于色。

“他残留在第二研究所的那一部分，由塔娜本人亲手销毁。”

“一部分……科学院还是这么喜欢搞一些大脑培养皿。”

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苏莱曼发出一声嗤笑。

“有时候我会觉得，同他们相比，我都能称得上是位善人。”

“善人的门槛还没有这么低。”

卡兰在嘴巴毒起来的时候，比朗还要略胜一筹。

“否则这个世界上将挤满善人。”

“不过塔娜从第二研究所的地下，确实带出了一些额外的东西——一份未完成的文稿。”

“它从未发表，从未面世，也从未被任何人知晓，只是沉睡在一颗缸中大脑的短暂梦中，由科学院的匣机进行意识的转录解读与记录。”

“塔娜在寻找我要的东西时，阴差阳错将这份未完成的书稿一并带了出来。文字其实是比图像和声音更为复杂的记忆载体，它们太过模糊不定，所以法赫纳在花费了一点时间解析完毕后，询问塔娜对此是否存在任何处理建议。”

卡兰望着面前的男人，望着这缺乏道德的军火商头子。

一个死去的人，在同一个在战争中收敛财富的人，谈论一个死于理想的人。

“而她回答——‘让那颗星火落地生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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