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研究所的地下直降梯在运行到一半时停住，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所有人正身处五十区和五十一区的夹层之间。

“他们关停了通道。”

塔娜扫一眼控制屏，尝试数次解除锁定的操作，但升降梯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等到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发现那个疯子已经将紧紧闭阖的舱门手撕出了一道缝隙。

塔娜：“……”

“看我做什么？帮忙啊。”

双手插在门缝里的女人还有力气笑，硬生生地将密闭性良好的门扉向两侧扯开，金属摩擦出刺耳的咯吱声。

她说她的攀岩和格斗训练成绩都是顶尖并非在说谎，科学院的材料安全性值得称赞，正常情况下两个成年男性都扒拉不开这道门。

杰森捧着巨大的医疗收容匣站在后面，脸色看起来复杂又窒息。

塔娜忍住太阳穴直跳的糟心感，上前一步扳住门的一侧，反方向拽动。

外挂式直降梯这次彻底被撕出一人宽的缺口，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巨大电梯井，往下看时仿佛站立在空旷冷水塔的边缘。

“爬吧。”

艾琳说。

杰森快要昏厥。

他坚信自己马上就要嘎了。

“你觉得我能、能行吗？”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跟着艾琳干活。

他那缺乏一些人类基础美德——比如同情心——的顶头上司，已经重新拿回医疗匣并固定到身上，随即先一步从缝隙里挤出去，壁虎似的动作灵活到令人发指的程度，甚至回头冲他们抛个飞吻。

“不爬会死。等到赶来的安保小队追上你，他们会将你和升降梯一起扫成筛子。”

“相信自己，小杰森，人类的潜能是无限的。”

塔娜实在难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的面部表情管理在遇到这个疯女人时总会失控。

猎犬领队一言不发。她后退一步蹲下身，没等树懒一样的研究员做出反应，就直接将对方背了起来。

“闭嘴。”

她言简意赅地对菜鸡一样的男人说。

“否则会咬到舌头。”

然后这位隐性的疯子二号当场从升降梯里跳了下去。

新型人类的速度比艾琳快一点，她的设计初衷就是应对各种极端环境下的危险任务，背着一个活人爬电梯井不算最困难的部分。

当塔娜赶上艾琳的进度，忍不住向身侧抓紧升降轨道凹槽、迅速下降的女人发出抨击。

“你把他带下来，却不管他的死活？”

“我没有带，他自己要求跟随的。”

面不改色、游刃有余的犯罪者毫无愧疚感，毋宁说她从头到尾就和正常人不沾边。

她们距离五十一区仍旧有将近二十米的落差距离。

“生气了吗，小杰森？”

结果树懒的反射弧绕星球两周半，他死死地抓紧猎犬领队，像是抱着最结实的一根树枝。

“我不、不太相、相信我自己……我缺乏潜、潜能！”

对方回答。

回答的是艾琳上一个问题。

好典型的延迟发作机制，温顺又老实的礼貌性格让他不忘对着塔娜道谢。

“谢、谢、谢谢谢你！”

人类是复读机的又一全新力证——这些机械偶尔会卡壳。

艾琳哈哈大笑，笑声在升降井的空腔中发出咯咯咯的回音。

塔娜只觉得脑子充血。同行者一个吵闹一个柔弱，她已预感到自己的外勤生涯在面对朗频频失利后，即将迎来第二轮的挫折。

可见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等到她们抵达下一层的闸门，杰森差点失去意识。

树懒本人有点恐高。

他在内网里到处游动时从不玩虚拟过山车，只喜欢在宽阔又平坦的数据谷底游荡。

即便这样他依然伸出手去，在艾琳以一种危险的神色观察关闭的闸门时，刷开了那紧紧封死的闸口。

“直降梯和防爆闸口端的控制是独、独立的，第一研究所给出的规划在修建到一半时，被后续成立的第二研究所否定了。”

他虚弱地说，大概是宅男的坚持与骄傲让他勉强将话说完。

“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先建好的闸口系统其实沿用了第一研究所的密钥组。”

“而且科学院不觉得有人真的会爬、爬墙。”

艾琳一脚踏进五十一区，她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看吧，我就说带上他会有用。”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厚颜无耻的人。

上一秒还是“他自己要跟来的”，下一秒就变成了领导的仁慈，不仅薅光下属的羊毛还要对方感恩戴德。

塔娜简直懒得理她。

猎犬领队干脆地将杰森扔下来，然后快步走向了亮着应急灯的通道深处。

走廊两侧是完全锁死的密封舱，如同一只只茧，普通的炮弹也无法轰碎它们的墙壁。

当她穿梭其中，巨大的阴影砸向了透明的舱壁，拖曳出长长的黑色湿痕。

下一秒，密密麻麻的眼睛凑上前，隔着厚重的墙体窥探着行走的活人。

“你听说过那个冷笑话吗？”

艾琳兴高采烈，三两步追上塔娜的前进速度，任凭杰森在后面一边叫一边连滚带爬。

这样的场景只是看起来可怕，那些被封存的东西并不会真正蹿出来。

“五十一区欸，我有时候会觉得科学院挺有娱乐情怀的，经常搞出一点冷幽默操作。”

“他们真的给这里取了个旧地科幻电影里的名字。在五十一区研究外星生物，会让我怀疑第二研究所负责人的精神状态。”

“异种不算是完全的外星生物。”

塔娜已经快速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那段墙壁。乍一看这截空白的墙体毫无修饰，但是她靠近一些并且调出自己的智脑，申请了安全装置解除。

“它们大多数情况下只是被潮汐侵蚀的人或其它动植物。”

仿佛对她的话语做出回应，长长的触肢贴着每一个茧室的墙壁移动。

它们向着鲜活的人类聚拢，动作缓慢又美丽，每一张生长在触肢末端的面孔都拖拽出湿漉漉的痕迹，像是在水中晕染开的墨。

这样的景象非常神奇，似乎所有潮汐的伴生物质都脱离了引力的作用，形如空游，无凭无依。

“再吃一口吧。”

“过来，快过来。”

“我想度假，我想去看水榭瀑布和中心高塔。”

“爱你，妈妈。爱你，妈妈。”

孩子的脸颊贴着冰冷的屏障，用手轻轻地拍打着坚实的墙面。

“爱你，妈妈。”

在它的身后，长长的触须形如脊椎，也仿佛盘绕的寄生钩虫，轻轻摆动着每一颗连接的头颅。

带着好奇心靠近一些的杰森在看清后，差点对着墙吐出来。

属于过去的记忆被低声诉说了一遍又一遍，这些怪物的身体发出鹦鹉学舌般的细碎杂音，然后又通过传音装置回荡在走廊上。

塔娜面前的光滑墙体向两侧滑开，露出冷冻枪和杀伤性枪支存放匣。

猎犬领队一把将那些武器扯出来，甩掉固定装置如同甩落长长的脐带。她将其中两把扔给艾琳和杰森，然后开始飞快地调试自己的新装备。

“它们是外星生物。”

艾琳单手一把接住大型激光枪，她站在嗡嗡回荡的嘈杂音节中，神色透露出一贯的从容，和差点被重械压了个趔趄的树懒研究员形成鲜明对比。

“它们从被感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吃空了，只是装模作样地以语言和鸣叫吸引更多的猎物。”

“作为研究员的忠告。”

她面带微笑地恐吓自己的下属。

“接下来的二十层，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收起无用的同情心。”

“毕竟靠近它们会被抓住吃掉的，小杰森。”

“它们在吃掉自己的同类。”

法赫纳说。

第四军完全释放了分离舱，然后这支队伍开始同步后撤。他们几乎撤出整片交战区，也撤出影像同步区，将战场完全留给同源的怪物。

所有舱室都懒洋洋地飘散在这个宇宙中。密闭的闸门打开，犹如喷洒出孢子的菌类。

很快，长长的痕迹游动着彼此靠拢，凝聚出更多的面孔。

这些东西出笼后的第一个举动，便是开始就近吞食自己的同源者。

和未经污染时透明无色的潮汐不同，它们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带着淤泥般的轨迹，凭借本能蚕食除分离舱之外所能接触到的一切。

活像是密密麻麻扒附在舱体外侧的鱿鱼和肉瘤。

“星核能源。”

法赫纳快要数据暴走，换成人类的感受，大概和狂掉鸡皮疙瘩差不多。

“它们吃掉了好多，所有舱体里全都是星核能源。”

“噫，好恶心。”

几乎在星舰抖动了一下身体的同时，那些怪异的东西突然纷纷停止进食动作。

它们没有头颅和面孔，看起来也不像活物，但却整齐地向着远远凝视的卡兰和法赫纳转过身，空白的肢体盯紧目标，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步率。

好像这群东西全都共用着同一个指挥中枢。

下一秒，这些黑色的鱿鱼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消失，穿行在裂隙间，然后再度出现，以不连贯的移动轨迹扑向更大、更美味的同源者。

“卧槽！卧槽！”

法赫纳尖锐爆鸣，甚至狂飙粗口。

“这什么东西！这什么东西！”

蜂拥而至的微小蚁群试图咬上星舰的身体，它们没有尖锐的利齿，更像是软体生物。

但是在法赫纳升起防御屏的瞬间，那些玩意儿毫不在意地纷纷贴上去，它们接触到哪里，哪里就开始分解融化。

所有异种避开金属的部分，只是对血肉的躯壳掀起一场狂欢。

“人类怎么弄出的这种天灾！”

对于爱看电影的星舰而言，这大概确实能属于全新的天灾。

无论是装嗲的可爱音还是低沉的稳重音全都消失不见，星舰的通讯频道里充斥着法赫纳崩溃的发言，祂直接在主导者的意识中疯狂咆哮。

事实证明人会被虫子恶心到，而星舰会被一上来就舔自己防御壁的新品种异种恶心到。

证据就是法赫纳火力全开，所有的攻击性外装甲完全解除锁定，甚至不再考虑自己会不会被过于遥远的第四军舰队目击。

“他们怎么控制住的！”

“他们控制不住。”

卡兰轻声说。

祂的身体舒展，水母一样的长长触肢轻易碾碎了聚拢过来的一群异种。

然后祂被啃食出长长的伤口。

“这些东西对FH7毫无兴趣，才会绕开你的外壳。亚历克斯从最靠近阿卡夏的裂隙处探明的物质构成了你的全装甲，从外壁到骨架。”

FH是法赫纳的缩写，字母后的数字代表着受试材料编号，在此之前的六种已知外骨骼原料实验全部以失败而告终。

亚历克斯赋予能够打造星舰整体框架的物质一个隐秘的命名，现在它却可笑地被用来囚禁反噬星舰的同源异种。

碎裂的黑色鱿鱼与祂相比不算快，但对方缓慢地重新凝聚起来，再一次追着自己的同源者下嘴。

就像菌丝蚕食昆虫的身体那样。

“人类只能用不计其数的星核能源供养这些不受控制的东西、填满所有饥饿的嘴，所以那些黑金以异常的速度燃烧，开采量永远赶不上消耗量，甚至只能从帝国购入大量能源以填补这一空缺。”

“但是就菜单而言，我们永远更偏爱自己的同源者。”

大概就是隔夜预制菜和新鲜大餐的区别。

“这些人用猎犬小队追捕人类，又用这些受到污染的猎犬追捕你我。”

“我不要当这样的猫薄荷！”

法赫纳炸出一大片空白区，祂作为毁灭性武器投入使用，最原始的功能是作战。

高功能激光武器没入黑潮，像是没入冰冷的海水，那些缓缓扩散的潮汐被搅动着掀起涟漪。在这一刻到来前，星舰从未设想过自己作为一艘船居然还有精神洁癖。

“我要挨个敲掉它们的——”

星舰的声音突然停顿。

“卡兰。”

祂在纷乱中呼唤自己的主导者：“我的一部分处理器一直关注着所有人的行动轨迹，我同步监测着他们的智脑。”

把宇宙当场游泳池的异种前赴后继地扑上来。

它们所游经之处，全部溢出深黑的物质。在缺乏光线的宇宙环境中，人类无法准确地分辨颜色，他们的大脑太容易受到欺骗，赋予各种事物臆想中的斑斓色调。但是星舰可以，祂“看见”泥潭一样的潮汐淹没大片区域。

“就在刚刚……”

法赫纳越过叠成一堆的进食者，看向遥远的地表。

“霍斯特的连结断开了。”

卡兰沉默了一会。

祂真正的身体翻搅着，将所有攀爬上来的东西全掀下去。

“我知道。”

祂最终说。

“我所阅读的意识里，有一颗星星熄灭了。”

猜猜王虫遗迹里的意识大群为什么和阿卡夏里的**意识这么相似。

创世纪里的上帝创造万物用了六天。第七日造物的工作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的一切工作、安息了。

所以我给它一个7的编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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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