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在人类截至目前已探明的一百八十多颗可居住行星中，有近百分之九十都是经过后天人工环境改造的功能性星球。

真正的类地行星少之又少，空气的成分、重力、土壤的质量想要与曾经的故土完全相似何其困难。

联邦的版图划走一百三十颗，而帝国则瓜分了剩余的五十多颗。

能够作为主要粮食生产区的只有三颗，它们是安西，加利多尼亚，以及较少被人提及的海德曼；次级粮食生产星球则有十九颗，承担了剩余百分之四十的粮食供应量。

联邦对于主要粮区的定义是粮食年产量为三亿吨以上，次级粮食产区则要达到五千万吨的标准。

由于能够担负起大面积粮食生产、自然气候适宜的居住地极其珍贵，导致加利多尼亚和安西一度陷入持续的战乱。

相比之下，其余功能性星球所获得的关注度不值一提。

起码在帝国的镇压部队于塔夫塔尔迎来全面溃败之前，企业和贸易商之外的普通民众没几个会关心这颗缺乏名气的小行星。

作为已探明的十七颗功能性金属矿业星球其中的一员，塔夫塔尔一度由维塔大君进行监督和治理。

这颗星球以首都行政区的名字命名，最大的都市建立在山脉交汇之处。

当地最早的一批自治政府成员连同起守卫军，几乎全部在帝国针对塔夫塔尔的拉锯攻防战中丧生，并且因此诞生了许多土特产：孤儿。

学者们称其为内战，而真正的塔夫塔尔人听到这种话只会冲上去吐口水。

外来者如同曾经的日不落帝国组建东印度公司那样，将这颗原本出于自治状态的星球纳入自己的版图，并且顺带接管了所有的金属矿开采。

战争结束后的塔夫塔尔在维塔大君的授意下，实行了高压统治，大量矿场被划归到了私人名下，由殖民者直辖管理，原住民被划分为二等公民。

在短暂的战后重建平静期内，塔夫塔尔的金属矿出口价格一路飙升，涨到原价格的两倍，维塔大君笑着对帝国的媒体记者表示，塔夫塔尔是一颗“富足的、拥有足够危机容错率”的星球。

而此时塔夫塔尔的居民中，文盲率达到惊人的百分之三十，近一半的地区缺乏稳定的电力供应。

自上而下的每一个系统环节都在卡bug运行，**的政权滋生出无法搭建任何基础建筑的泥潭。

这在宇宙大移民时代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普通人在吃土，顶着超过五十度的高温劳作，还不具备劳作能力的小孩子学着大人样子招揽顾客，维塔大君见不得人的偏好令这种病态的供应链一路大开绿灯，甚至还内销转出口，为其它星球也连带着提供了相关文化服务，以至于革命军接管塔夫塔尔后不仅要面对稀烂的公共设施建设、铺天盖地吃不饱的人，还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去铲平那些红灯区和儿童色/情产业。

维塔大君在位期间，这名贵族出身的代理总督联合各个贸易公司，一年签下超过三百分合同。同一时刻霍尔曼家加大了针对于塔夫塔尔地区的矿业公司投资，拿到一张瓜分财富的入场券。

十七岁的准继承者挤在一群成年人里，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彼时尚且在世的老霍尔曼差不多派了一整支保安队兼两艘同行护卫舰负责儿子的安全，发生在幼年时的绑架案差不多要成为夫妇两人的心理阴影。

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好笑，没人认为出来见世面的年轻愣头青拥有决策权。

然后塔夫塔尔开启了有史以来的最大一笔交易订单。

小霍尔曼始终带着礼貌的笑容，刚刚达到了联邦法定成年线的他写下自己的名字，并且做完全套的生物验证，意味着这场介于塔夫塔尔代理政府和霍尔曼家族之间的交易正式启动，不同于以往买地买原材料的小打小闹，老牌世家开始真正越过联邦的辖区向着帝国伸出贸易之手。

那些窃窃的议论瞬间扩大一轮，人们开始琢磨老霍尔曼是不是真的准备让这名继承人介入家族产业的运营。上上一辈的霍尔曼家主直到八十三岁才宣布卸任，老霍尔曼从最基础的岗位做起，搞过宣传，管理过研发，也进行过大量收购，几乎将所有项目和部门都轮了个遍，加入子企业的董事会后辗转沉浮三十多年，最终一步步接管了整个家族。

然而换到卡特这一代，绿眼睛的青年花钱如流水，难免令人怀疑老霍尔曼对于儿子太过溺爱。

但是返程中的年轻人并不在意这些攻讦和非议，他有别的事情要考虑。

——比如怎么处理突然跳出来碰瓷的小孩，毕竟小孩的脑袋滋滋蹿血，还在他的衣服上抓出好几个血手印。

粗糙的手用力到将绸缎的衣料表面刮起丝，整件衣服宣告彻底报废。

正常人类的身上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口。

许多牙齿并非因为换牙期而脱落，而是被人为打掉；头部受到冲击令对方的视力产生问题，在想咬人手的时候一口咬到了治疗舱的扶手上。

很善于照顾孩子、拥有十年以上丰富从业经验的卡特一手带大了海因茨和艾琳，偶尔还要加上霍斯特的小女儿莎拉，他接过被撞得半死还不忘对着医生乱拳出击的小孩。

当他去解开全是血的衣服、试图把患者以一种正常的姿态扔进治疗舱里时，对方突然发出了长长的、野兽般的嚎叫。

“我宰了你！”

话都说不清楚的幼兽爆发出发疯挣扎。

“我宰了你！你们这群恶心的****！”

呸地一声吐出血沫，那双糊得看不清颜色的蓝眼睛死死地盯着四周，将每一个人作为假想敌，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帮忙。”

卡特很稳定，他冲医生点头示意，抱着断了太多骨头还不老实的小疯子，而得到指示的治疗人员毫不客气地随手给对方扎了一针。

瞬间瘫倒的家伙不再动弹，但那心脏跳动的速度急速飙升，如同正在遭受什么最为可怕的事情。

当卡特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幼兽拼命地嗅闻，像是要记住仇敌的味道。

但是真的被放进治疗舱、手术设置面板弹出提示音的时候，对方又显示出一点点无法理解的茫然。

绿眼睛的年轻人笑着捏了一下这头小怪物的鼻子。

“想记着我的气味，然后事后寻仇吗？”

“真像一只报复心深重的野兽。”

*********

“它们只是野兽，你不应该投以太多的关注。”

和颜悦色的高级管理员说，老人看对方的神色如同在看一个不懂得道理的孩子。

“你的父亲会生气。”

年轻男人消瘦的脸颊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他看着陷入长时间昏迷状态的实验体。

第三代新型人类已经投入使用，目前存活的孩子只剩下很小很小的一个，白化的基因缺陷令对方显得异类感明显。

研究员说那是编号1117，潜在人格模板供应者。

法赫纳越过阻挠，他挥开所有人的手臂，将没有任何反应的孩子抱在怀中。

那是他的兄弟，他的同源者，代替他躺在亚伯拉罕祭坛上的小山羊。

五岁的身体上连接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沿着脊椎遍布十几处链接栓的插口，在实验过程中不太会喊痛，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无声的缄默。

他的眼泪滴落在对方身上，口腔里充满血液的味道。

那铁锈一样的腥味和真正的人类无异。

但每一个人都说这是野兽。

头生的长子幸运地躲过了造物主所要求的献祭，但总要有一个或是一群以撒被推上焚烧的高台。

他以人类的身份活过整整二十三年的岁月，可事实上，野兽终究是野兽，诞生在人造子宫中的仿制品永远都不会成为真正的人。

这是亚历克斯从来不曾教给他的道理。

他深爱的那一个将他当成孩子来抚养，教会他什么是爱、什么是创造、什么是希望和责任。

而现在旁观者的话语让他认清自己真实的身份：实验室里的畜牲。

他抱着自己的兄弟如同抱着自己的一部分，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收到通知匆匆赶来的亚历克斯强行将青年拉走。

一向冷淡严肃的男人很少发这么大的火。

“这片区域禁止进入，法赫纳。”

深深皱起的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影，他试图伸手去捧起爱子的脸，却发现那双一向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并未聚焦。

不知不觉中，年轻人消瘦到一种可怕的地步，他们之间除了争吵以外竟无话可说。

“这里所有的项目与你无关。”

黑色的眼珠缓慢地转动，法赫纳慢慢将视线定格在熟悉的面容上。

“和我无关……”

对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那什么和我有关呢，亚历克斯？”

“我的兄弟姐妹在死去，我因为他们的死亡而活着，他们最后得到的只有一句‘与我无关’。”

年轻的人造人语速很迟缓，像是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一样。

“我听见他们的惨叫如同羊群。”

“你没有兄弟姐妹。”

男人的手臂很稳，死死地抱住自己的爱子，声音冷酷而笃定。

他向来缺乏一颗爱人的心，实验体是数据，是消耗品。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不一样。你拥有毫无缺陷的基因，不受桎梏的生命长度，以及与普通人无异的社会地位。”

“不要将自己同他们做对比。”

“你错了。”

法赫纳的声音很轻，像是累到无力反驳对方的观点。就算那双黑色的眼睛闭上，他仍然能看见一只小小的白色山羊。

他永远都无法说服自己爱着的那个人，他们最终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我有很多的兄弟姐妹，最小的一个最最漂亮。他拥有白色的头发，就像一片云朵。”

“就算是无所不能的你，也会遇到无法改变的事实，亚历克斯。”

他的身体滑落在一个温暖有力的怀中，却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让那些模糊的话语听起来如同梦呓。

“我与他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