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论剑总决赛第二日,我们这支代表马到功成的战队几乎搅动了这锅可以称为天下的沸水,因为近三十场对决下来,从无败绩,而在第一天胜我们两场的傲视群雄战队也就在胜过我们之后被人打败,与我们一同在第二档的战队中对决,同样无缘前三甲。
于是开始有人提起昨日那两次败绩,惋惜若非战败,此际马到功成完全可以位于第一档逐鹿三甲,继而怒骂。却因无法得知昨日具体内情而不知该骂谁,于是因为争执该由谁担责生出一通混乱。
可也有人说,若此刻当真处于第一档参战,也未必能有今日的光彩,我队不过是矬子里拔将军,侥幸而已,如是还是占了昨日失利的便宜呢。
结果又人不服了,言道若这般胜下去,进入前三甲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华山论剑共分五档,最后一日会从五档中选取排名前三的战队进入终极角逐。现在的关键是,马到功成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于是场外的观战群众是又喊又叫,不时有因为过度激动晕倒在地的体虚气弱者,被匆匆抬走。
我们从赛场出来时,只见群众就好像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顺着曲折的石阶攀爬上来,前推后挤的把冲在前面的岐山四子给运到了后方,然后便是一拥而上。
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只是一个个的伸着手,极度兴奋的抓挠。
我们五个人就算如何的力克群雄,也招架不住这样的人山人海。
谢红尘开始时还兴奋着,挨个跟人握手,可是不一会就告饶了,开始惨叫。
吴迪和许梦阳已不知被人群裹到了哪去,连声响都不闻。
我们现在的共同想法就是赶紧逃离这里,可是前后左右都是人,连个缝隙都找不到。
也不知是谁,使劲的拧了我的手臂一下,紧接着又是肩膀。我不由惊叫,矮下身子就想往下钻。
可是一股力用力将我提起:“别倒下,会被踩死!”
是司徒湛。
我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而且就跟脚下生了根般岿然不动,我便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服,然后发现,原来他一直拿手臂护着我,而这般一来,护得更紧了,口中大喝:“让开!”
然而他即便声若洪钟亦瞬间被淹没在人声的浪潮中,且他的急怒好像令大家更兴奋了,简直是狂吼着向前挤压。
赛台并不大,随着人群的涌动,不断有人从台上掉下去,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也不知有没有砸坏人,只知依旧有人前仆后继。
直到后来,有人喊了一句:“糟了,赛台要塌了!”
人群一静,紧接着乱起来,推搡更剧。
我的脚下在不断震动,不知是众人的脚步还是台子真的要塌了。我想抬头看看,却是被护得严密,只能身不由己的跟着身边的人移动。
脚下忽然一空,我刚尖叫一声身子便陡的一顿。
我顺着缝隙往下一看,只见脚下人群像蚂蚁一般乱作一团,方知我是被挤到赛台边上结果掉了下去。
司徒湛一手抱着我,一手攀着赛台边缘,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条条绽出。
他忽的大喝一声,我腰间旋即一紧,眼前随之一花,然后耳边传来数道惨叫。
司徒湛也不管砸到了谁,只问我:“要不要紧?”
其实我的脚崴到了,但我摇摇头,咬紧牙跟他往前走。
可是没走几步到底被他发现了,他便将我搂得更紧,简直令我双脚离了地,然后他觑了个空,把我往人略少的地方带过去。
脚步方一定,我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准备道谢告辞,却听他开口道:“等等!”
紧接着,他将身上长袍解下,迅速的披到我身上,顺便裹紧。
我刚要拒绝,却见他的袍子皱皱巴巴,上好的衣料破了好几处,就连此刻留在身上的中单都裂了道口子,料想我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于是把话咽了回去,又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袍子,低声道:“谢谢!”
他当是想要说什么,结果我被涌动的人群撞了下,直接扑到他身上。
他环住我,望了望四周:“我送你回去!”
我要推拒,可是他不由分说的裹了我走,然而没走几步,忽然顿住。
我抬头,但见丁沫立在前面,一脸怨愤与阴森。
我急要挣脱司徒湛的怀抱,可是这会他的手臂就跟焊在了我身上一样。
我压低声音:“司徒湛,你放开……”
“师傅……”
迎面,千羽煌从人群中艰难穿过来:“秦公子在那边等你。”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也看不到秦明非在哪,但司徒湛的手臂就在这时松了松。
我急忙退旁一步。
千羽煌扶住我,谢过司徒湛,往秦明非方向去了。
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回头。
那二人似乎因了我生出许多误会,偏偏刚刚又……
然而我回头的瞬间只见他俩相对而立,待想看清,又被汹涌的人流淹没了。
待我转过头,正见秦明非立在我的对面,而下一刻已至我面前。
天青色的敞袖一晃,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腕子。
我忽然委屈得想哭。
秦明非深深的看了看我,扶我进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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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我跟秦明非相对而坐。
我也不说话,眼睛看着脚边一尺见方的地皮儿,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耳边忽的传来“哧”的一笑。
我抬头望了眼秦明非,发现他愈发的清瘦,脸色都显得青白,不由得心里更难过了。
秦明非先前大约还竭力忍着,结果见我这般,又“哧哧”的笑了两声,接着就不可遏制起来。
别看人瘦,笑得还挺大声,挺开心。
我气从中来,坐直身子,怒瞪他:“你还笑?”
他忍俊不禁:“我为什么不能笑?”
我怒。
不过他说得也对,他为什么不能笑。
“那我来问你,你哭什么?”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哭什么。
这般一想,心中更堵,眼泪愈发止不住了。
“来……”他拍拍身边的位置,向着我柔声道。
他嘲笑我,我本该有骨气的端坐不动。但他就那般温柔的看着我,浅褐的眼睛就像浸着星光,于是我很没出息的坚持了一会,瘪着嘴挪到他的身边。
他替我紧了紧包裹我的长袍,忽然问道:“司徒湛此人怎样?”
我不明白秦明非为什么会问起他,但我习惯于听从他的意思,于是思考片刻,缓缓答道:“开朗,正直,敢说敢做,敢作敢当。看似粗犷甚至脾气暴躁,但总有意想不到的细心,是一个能让人感到安全安心的人。”
“可是良人之选?”
我一怔……什么意思?
他唇角一弯,眸子深深的望住我:“你可愿嫁给他?”
说的什么鬼话?他都结婚了。
“我是说,如果他没有成亲呢?”
我怀疑看他:“你是怀疑我跟他……连你也怀疑我?”
我怒极起身,结果车厢顶部太低,一下子磕到脑袋,“咚”的一声。
秦明非一惊,赶紧拉我坐下,查看我的后脑勺,又笑:“至于这么激动吗?”
我挣开他的手:“我就多余见你,你总有法子气我!”
“你不是一直惦记我身子如何么?又怎会不想见我?”
我一时语塞。
论斗嘴……不,应该是斗智,我好像永远斗不过他。
好像我在他面前就没什么智。
“所以,我如今只是瘦了些,倒没什么大碍,苏苏可是放心了?”
他中气十足,主要是还不忘气我,当是真没什么问题。
我稳了稳心神,正色道:“以后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本来我麻烦就够多了。有些事原就不好解释,越解释越乱,现在又……”
想到丁沫的脸色,愈发心烦意乱。
然而秦明非却仿佛没有听到这些一般,只看着我,认真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司徒湛是个可以信托之人!”
信托?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我拼命的想记起他的样子,却是更模糊了……
“苏苏,如果……”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搞得我又生出不祥的感觉,就好像他在临终托孤一样……
“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而且你也发现我身子最近出了点问题,所以我会闭关一段时间……”
“要多久?”我急问。
他看着我,目光一瞬不瞬:“可能是一个冬天。”
我认真看他的眼睛,在不断的猜测与肯定、否定之间终于确定他没有骗我,于是轻轻的吐了口气。
有时间限制,应该就没问题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
“这么急?”我再一次惊住了。
他看着我,稳稳的点了头。
看来真的是,刻不容缓了吗?那么他今天……
“所以我今天特意来看看你,好让我放心,也让你放心。”
他握住我的手,用了用力。
我又想哭了。
秦明非笑了笑,拍拍我的头,然后俯下身子,抬起我的脚。
我刚吸了口冷气,就觉他的指在我踝间抚了下,然后便不痛了。
他又来回的捏了捏,微锁了眉:“有点肿,不过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这两日就不要太过剧烈活动,只是这华山论剑……”
他抬眸看我,神色安然:“要相信司徒湛。”
又低了头:“只可惜他成亲太早了些,否则……”
“秦明非,我认识了一个人……”
“哦,”他没有抬头,只细心为我将脚踝掩好,语气淡淡:“是一个开酒肆的掌柜么?”
“你怎么知道?”
他也不回复我,只继续问道:“这个人,很重要吗?”
真神奇,他跟苏珑竟然会问相同的问题。
可是,我要怎么回答呢?苏珑于我,就像他那张在我记忆中永远都模糊的脸,给我所有的感觉都是模糊的,有时我甚至觉得他就是一个幻象,只要风一吹,就不见了。
我也有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秦明非疑似谈及我终身大事的时候提起他,倒似生出一些模糊的不可告人的念头一般。
“他,很像一个人……”
这般一讲,倒坐实了内心那种模糊。
秦明非一怔:“难道他不是一个‘人’?”
我亦一怔,旋即给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在气我?”
秦明非大笑,将我的脚轻轻放回地上,仿似无意的说道:“似那等生意之人,漂泊无定的,说不好哪一天就消失不见了。”
他的漫不经心,却让我上了心。
的确,自打认识苏珑,大约因为那时他是别国的人,所以总感觉他是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不过,大约也是因为那时我只当他是过客,并未对他多加留意。可现在,大家已在同一片蓝天下,他就算消失,又能消失到哪去呢?或许,会去其他国家做生意?也总会回来的吧?除非……
对了,我始终不知他来自何方,要不下次见了问问他?
呃,我很期待下次相见吗?
“秦明非,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容易变心的人?”
我不得不问这个问题。因为今天,有两个人对我提了同样一个疑问,令我不得不审视自己,甚至怀疑我就是自己曾经最痛恨的那种水性杨花之人。
可我为什么要向别人求证呢?是想得一个安慰,还是想让人帮忙做一个决定?
秦明非宽肩一震。
我想这回他是真的震惊了。
他顿了顿,缓缓直起身子,缓缓靠在车厢上,缓缓闭上眼睛,过了半天,方缓缓道:“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将心变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