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景晨酒肆就想立即回家,问问卿珑是怎么回事,但走了两步,便改了主意。
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群乌合之众,就跟自己没脑子一样,人家说什么就跟着喊什么,也不管带头的是不是别有用心。
如今目标均指向马到功成,怕不是事先有所准备。且看最近这些事,怕不是也在为这准备做铺垫。丁望岳之死没准就是个引子,专为点燃这个炸药包的,目的就是……跟马到功成开战。
听说各国游历的人越来越多,导致人丁稀少,不思修炼,或即便想要修炼却因为缺少人手而无法突破,竟有了自生自灭之兆,于是国家合并迫在眉睫。当初马到功成不就是为此跟万丈狂澜等五国开战的吗?
所以,我有点怀疑,这一切手段都是朝廷搞出来的,否则又有谁会做得滴水不漏?若非自己下的套,又如何查不出?明明是故意栽赃,然后调动百姓请愿,朝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出兵。
而那个什么狗屁说书人,就是朝廷用来“一言点醒梦中人”的工具,否则怎会说没就没了呢?
若朝廷真动了这个心思,怕是任何人都无力回天,为今之计,就是远遁。
我倒不想去游历,因为毕竟不知那深谷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什么去向,我能想到的是……秦明非。
他不是有一处避难之所吗?他不是曾想带我去往那片净土吗?
虽我依旧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但我相信他!
可是,这对他公平吗?
我要如何向他开口?我已欠了他那么多……
最近,我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不开心,他的刁钻古怪、咄咄逼人,好像愈发严重了。
我知道原因,可是我无能为力。
如是,我还要去求助于他吗?我感觉我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像在逼迫他……
于是,我又收住往秦府而去的脚步。
我左右为难,不知该往哪去才好,一时间立在嘉兴的甬路上茫然四顾。
“无处可去么?”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我立即回头……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
好俊的一张脸,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然而这样一张脸,又如何让人过目即忘呢?
眼睛一眨……
然而就在闭目的瞬间,我想起了他是哪个。
因为仅是闭了闭眼睛,我就把这张脸给忘了。
“你叫什么?”我微眯了眸凝视他。
他认真的看着我,唇角勾着抹浅笑,满脸的冷峻竟透出柔情,就像冰雪于初春的第一缕阳光下悄然融化。
“苏珑……”他唇齿轻动。
我心一震。
苏珑……恰是我在现世的名字。
他是谁?
是有备而来,还仅是巧合?
“既是无处可去,可否陪阿珑走一走?”
见我发怔,又笑,极轻声道:“阿珑是我的乳名。”
也是我的乳名……
世上当真有这种巧合吗?
或许正因了这种巧合,所以我居然在他的没有再次邀约下,跟在他身后,慢慢前行。
我并不认识他,且只见过一面,根本谈不上熟悉,却可以莫名的信任他,即便他没有说去哪里,我也不曾看路,只望着他貌似相识的背影,一步步的走去。
行了几步,他忽然停下,侧头看我。
虚搭在身前的手臂滑落,敞袖便飘起,若有若无的碰到我的指尖。
他冲我微微一笑,无半句话,我却仿佛感到他心中所言,于是亦回之一笑,快上两步,走到他身边。
我们没有任何交流,他仿佛在看景,而我亦仿佛看景,但身边的这个人,总是时不时的跃入景中。
这个人,有着神奇的吸引力,仿佛只要跟着他,就可以无所畏惧。这更或许是一种魔力,因为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埋于我记忆深处的一个人,深到仿佛前世,前前世……那记忆就像被锁在纸灯笼里的蛾子,扑棱棱的飞着,只能在外面看得到影子,却看不清具体,而它,也永远飞不出……
苏珑忽的转过头来,而我正盯着他琢磨心中的匪夷所思,冷不防跟他视线对上,顿觉尴尬。想要别过头,偏偏脚下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结果一声惊呼……
“小心!”
他扶住倒向他怀中的我,我则莫名其妙的想到好像在什么时候,我也曾因脚下不稳而栽到一个人的怀里,好像是在一条船上……
然而瞬间,这个片段又像梦醒一般让人只觉荒唐。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总会让我产生这种似梦非梦的感觉?
“走路的时候,一定要看清脚下,否则……”他笑了笑:“我不在身边怎么办?”
你不在身边?
奇怪,我跟你很熟吗?
他又笑了笑,负了手,继续前行。
我顿了顿,鬼使神差的跟上去。
“暖风晴雪要同马到功成开战了?”他貌似观景,语气悠然。
“你怎么知道?”
我十分诧异,然而在他的一瞥下,顿觉自己蠢钝。
他怕不是也打景晨酒肆而来……
再说,人言传得最快,八成这工夫整个暖风晴雪都在嚷嚷这事了。
毕竟要表现一下他们的爱国之心嘛。
可不知为什么,我脑子一抽,忽然冒了句:“那些事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话一出口,虽觉唐突,但,很有根据啊……
因为好像就是自打他出现……当然,是我初次遇到他的那天之后,怪事就开始发生了。偏偏他又不是本地人,更偏偏我出乎常理的记不住他的长相。
莫不是会什么妖法?
那些事,也似乎不像是不会妖法的人能做得出的。
如是,朝廷的嫌疑倒是可以撇清了。
可是他……若当真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诡异之事呢?
他,到底是谁?
“你以为呢?”他转眸向我,似笑非笑。
他这般问,我倒又不确定了,因为谁会明目张胆的把这天大的事抗下?他有多少本事?
“若两国当真开战,你该当如何?”
这……我倒真没想过,总归,是要上战场的吧?
听说之前许多国家的吞并之战都是全员参战,如今自也不能免俗,只是……
“今非昔比,如今有了真正的生死,姑娘就不怕吗?”
我,自是怕的,因为我本就与别人不同,我本就有生死,而且,已经死过一回了……
我忽然想到,暖风晴雪的群情激奋,大约就是因为这生死,接下来不知会落在谁头上……
“我……”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抬眸看他:“你会怕吗?”
“我?”
他似乎得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弯得可爱,对着远方思谋良久,方收回视线:“我只有在想到我心里的那个人会遭遇危险时才会害怕……”
他那么深的望住我,仿佛把天下所有景致都收入那双颠倒众生的眸子里,然后将我,放在其中……
我的心莫名的抖了下。
好强烈的熟悉感,我竟然觉得他说的“那个人”……是我。
然而又怎么可能?
我为什么总是轻而易举的把自己代入他的言行之中?
可是想到他说的“那个人”不是我,我这心里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难受。
我这是怎么了?
他唇角一牵,似是有些无奈,旋即又望向远方。
我便跟着他默默的走。
今天好奇怪,往日路上也是有人来往,可是走了这半天就没看到第三个人,这种天地间就剩下两人的情景怎么好像也发生过……
不过也不难理解,这会人们八成都聚在景晨酒肆斗志昂扬呢。
“人们总是喜欢在事情发生之前逞尽英雄,一旦面对就束手无策。”他冷冷一笑,语气充满不屑。
我怎么觉得他总能猜到我心中所想,这种感觉也好熟悉……
“苏苏……”
我应了一声,忽然一怔……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他怎么会如此唤我?
他似乎也被这一声惊住了,顿了脚步,只侧面对我,又忽的转过头,笑得灿烂:“我是听得有人这般唤你。话说与姑娘再次相逢乃是缘分,阿珑尚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他笑得这般温润和煦,我心中的疑虑不禁烟消云散。
其实倒也不难理解,我记不得他的脸,他若当真出现在我左右,我自是不认得的……
“我叫玉流苏……”
他笑容一滞,深深的望住我:“真是个好名字……”
有风打他身后吹来,衣袂与发丝徐徐卷过,带来一股冷梅的清香……
我的脑子似是有电光闪过,将一重混沌劈裂,即将有什么要跃然而出……
“苏苏……我可以跟大家一样叫你‘苏苏’吗?”他语气温软。
我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却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你以后不许这样叫我!
这句话我好像对谁说过,是谁呢?而那时,我倒不是真想抗拒,只是他那般唤我的时候,那种磨砂质感的声音,貌似缠绵的语气,落在耳中分外的柔软,甚至有种宠溺的味道,竟仿似附耳低语,我若听上一听,就要醉倒了。如今想来,竟仿佛同他一样……
这个人,他是从我遥远记忆深处走来的么?他是现实存在还是我幻想中的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