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宴会出了此等惨绝人寰的闹剧,何况是天子门下,自然是惊动朝野,九重阁之上天子令乌枭卫统领部下各司,督察执办,审理调遣一众人等,封锁城门,自上而下彻查此事。
唯一能有所庆幸的便是当时侍卫赶来得尚且及时,并未让那些刺客有机可乘,伤者凡尔,诸如俞挽春遇刺险些成刀下亡魂者,属实尚少。
只是与俞挽春一并应邀参集会之人,如她昏迷前所见口呕血肉心肝,乃是身中奇毒,不过那些下毒之人尚且留有余地,未曾当场便致人暴毙。
她料想那毒祸之源,恐怕是宴会之中那些茶水,她同样用了筵席之上所奉瓜果,不见有事,唯有最后止于杯茶,才避免于难。
当然,此等后事,不过靠着闺中侍女打听得来。俞挽春自被接回俞府后,便已然与外界截断联系,待伤愈合。
问其于朝中为官的阿爹,全是忧虑她再遭凶险,半真半假,消息不可真当为金科,十分话语挑挑拣拣不见得有几分真言,也是靠不住的。
俞挽春左右都不是能安分守己的人,见他这般瞒着自己,也是抓心挠肺试图从他那张铁嘴里翘出几句人言,当然也无后续。
未知真相,俞挽春虽勉勉强强并不如何心甘情愿,但也还是收敛性子乖乖待在闺阁之中好生养伤。
户外天明,晴空如碧洗,早有春暖沁人心肺,尤其窗外,而今晨曦雾薄,草嫩露珠吐蕊。
今日倒了春寒,俞挽春推开窗,便觉身上春衫或当添暖,只是如今幽居于宅,俞挽春可谓磋磨,也觉得处境未尝不凄凄惨惨。
树上闻啼,原是喜鹊立梢头报喜,小小身子穿梭于绿荫,间关婉转轻鸣,花底丛下戏春枝。
三两枝头喜色袭人,交错掩映门庭。窗前少女轻倚软榻,一手随意撑着下颌,如葱纤指慵懒垂落于榻。细长白素束腰勾勒腰线,绦尾迤逦垂落,佩青锁玉扣。未着华装不饰粉面,倒也真是有几分幽居素雅之态。
她此时手里捏着一封书信,待问清来人后,心湖不由得生起涟漪,“原姐姐?”
晴照轻轻点头,“是的,是原二小姐送来的信。”
俞挽春看完这信中内容,心绪复杂。
这些时日以来,多少闺阁之友前来,只当寻常,可原谙……
她已记不清她们是从何时断了联系。
原府二小姐原谙是她幼时玩伴,只是后渐渐缘浅,渐行渐远,不想如今她卧伤在榻,会收到她的慰问。
俞挽春仔细收起信来,缓缓起身,向窗外望去,见得栏杆前围着些人。
“……这些人是作甚?”
“小姐,是夫人吩咐,花朝节也要临近了,让花园子过来栽种移植些应季的花草,”晴照接了话头,解释道,“想来是怕小姐眼前太素净寡淡。”
“小姐……”
晴照忽而声音有些吞吐,似在犹豫踌躇。
俞挽春见她迟疑:“何必犹疑,但讲便是。”
“小姐,双儿今早出府采买,见到府外有一小公子被守卫拦了下来,那小公子看起着陌生,问其何人,便说是捕快……”晴照语气越说越是奇怪。
俞挽春眉心微动,“捕快?”
晴照本是觉得蹊跷,可见到俞挽春这不同寻常的模样,诧异同时下意识问道:“小姐当真认识他?那人说是送来了一份药膏,想要赠与你。”
猜作是阿酉,俞挽春接过晴照拿出的一只白净的小釉质瓷瓶,虽是无明丽颜色却也素雅精致,入手光滑细腻,温润如玉的小巧物件。柔软指腹轻轻在瓶身拂过,而后稍稍一滞。
俞挽春俯首,这次看得细致了些,便能看清这小瓶儿并非毫无饰样,相反,瓶身上若有似无,分散开似游龙飘逸的雕琢痕迹,顺着这些细纹一点点描摹下来,便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的繁丽细密云纹。
若无想错,这该是新鲜雕刻出的纹样。
她福至心灵翻转瓶口,看到瓶底,那字样极淡,却能辨别出,那是一个“酉”字。
当真是阿酉,她甚至能想象得到,那个捕快,垂着眉眼,用那只握刀的手,控制着手腕力道,一点点打磨而出光润的瓷玉瓶身。
不过阿酉又是如何知晓,她受伤之事,莫非是从府中传出风声,他从旁人口中得知。何况他看着又是那般冷淡之人,怎会这般好心?
俞挽春轻攥着这药瓶,波动的心湖莫名放空平静下来。
不过,能想到与她送药膏,又能静心细致地纹上精致图纹,也算是将她当作了朋友。
……
“小姐是何时认识的这捕快啊?”晴照见状心里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俞挽春并未多加言语,只说道:“无意中认得的一个友人。”
她将药瓶轻轻置于梳妆台上,摆放在铜镜旁,紧挨梳妆匣。莹莹玉琇浸透冰裂雾面水波纹,沉静清透。
真是怪了,怎的会觉得如此顺其自然……分明与他堪堪不过萍水相逢。
只是莫名想起,那双初见她便觉得亲切柔和的眼。
仿佛曾于梦中千百次相遇,瞥见那抹明润蕴藉,独留清霜月寒的绝色。
……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俞挽春只是左肩受伤,但也贯穿血肉损了筋骨,便是不满二月也需三旬天数休养。
是以俞挽春在闺中掰着指头细数所困日头,惊觉竟即将弥月。这些时日她捡起了书来,耐着性子看了段时间,只是她到底是不肖阿娘。
阿娘当年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名动上京,美名甚远。
却不知为何看上阿爹那个糙汉子,以顶尊贵的权贵之女身份下嫁给了当时不过是个小兵小卒的俞堂生。
好在俞父拼着一股子蛮劲在疆场上冲锋陷阵,几年内高升将军之职,也还算是争了一口气。
但她这阿爹可不义气,他自个儿出身草莽,却倚老卖老,想让她这个女儿做好生习书的料子。
想来,她不喜这些纸上的死板东西,可都怪她阿爹。
俞挽春想到自己这还未完全痊愈的身子,顿感遗憾,若是她会武功,不说如何反抗制服,当初那一刀也可躲过去。
她幼时顽劣不堪,俞堂生惹不过这混世魔王,便请了师傅来教她。
但她那时样样不愿学,学武也只学了半桶水,三脚猫的功夫,后来便半途而弃。
而今她倒是后悔,但她也知晓这练武看重的是童子功,而今太晚。
只是她可不想日后再让爹娘担心。
习武想法涌现心头,便是从所未有的强烈,入夜都不曾消退。
她若是想要习武,再简单不过,她身边可不正现有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权当再给阿酉个阜财的活计去。
晨起下榻,她顶着一双疲倦的睡眼,风风火火来到桌案前。
挽袖研墨,轻抚平宣纸褶皱,镇纸侧压。俞挽春右手提笔,正欲书写。
只是,当毛笔悬于半空,蘸墨笔头却是凝住不动。
阿酉……拜师学武尚且讲究个三关九礼,她不过修书一封,便要个生人过来,不辞辛苦地亲身传授功夫。
恐怕,也只有真傻子心甘情愿。
待墨滴浸润宣纸,晕染开深浅不一的水痕,俞挽春这才回过神来。
前些日子阿酉刚送来药膏,她也当致书言谢,至于此事还是日后见面再谈。
她静静端坐身子,撤去那张脏污,换上一张透着清淡檀香的宣纸 ,娟秀小字缓缓浮现在笔墨纸砚中。
俞挽春暂且静下心绪,在书信中多次道谢,顺带关心了他一嘴近来如何,可否安康。行笔至后,心思活络轻快了些,也是不禁讲起自己这些时日甚是无聊,左右干不得什么事。
又是笔尖一转:“府中近来移植摘种新鲜花草,你对此可有偏好?若有,不若帮我出出主意?”
待墨水干去,吹可弹面,她好好将其折起,用白纸绢包裹规整。
随即,俞挽春唤来侍从,令其去往京兆府,将这书函交给一唤作“阿酉”的捕快。
“难为你走一趟,切记要将这信给他,”俞挽春取出一个银元宝交给那侍从。
那侍从见不过是走一趟,居然能得了个银锭子,出手这般大方,他自然不会推脱,连连应声,随即便接过这书信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