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俞挽春悠悠转醒,睁开双眸,视线尚且模糊。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坐起身来,感受到手上触感不对劲,她下意识低下头。
便见她右手上歪歪扭扭缠着一根玄色布条,从掌心处里三圈外三圈缠绕至她小臂,力度算不得松,甚至将她腕骨锢出一条细细的深色勒痕,横贯臂腕。这布料边缘粗糙,丝线尽数崩裂,一眼便可看出这是被人强力撕下的。
俞挽春轻轻抚上自己的手腕,默默沉思。
终于,她回想起昨夜。
昨夜,她不大清醒,手上便有些没轻没重,拽上阿酉的衣角,不小心从他衣物上硬拽下一块布。
想起这一切后,俞挽春莫名姑娘尴尬起来。
果然,她还是不该碰酒。
俞挽春梳洗完毕,忽而想起今日,似乎便是她与阿酉约定习武之日。
她莫名不大想见到他。
俞挽春收拾好心情,便默默走出屋子。
思及珠拉格和许归若,俞挽春唤了人一齐往偏院。
云焕知晓俞挽春是有求于珠拉格,安排的处所自然也不远。俞挽春很快便来到珠拉格院门前。
她正欲上前,可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一门之隔的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直朝门口装来,俞挽春顿时停下脚步。她下意识抓住云焕的手躲向一旁,不过是顷刻之间,沉重的撞击砸得木门哐啷哐啷响,同时响起“哎哟”的痛苦哀嚎声。
俞挽春微微蹙眉,随即便传出一道冷斥的女声。
她听得出,这是许归若的声音。
意识到珠拉格和许归若应当无事,她松了口气。
她也无意在门外做那窃听贼,索性几步上前,直接拉开门。
“唉……哎哎哎!”
俞挽春只看到一坨不明物体摔在她面前,她眼皮一跳,不知晓作何反应。
许归行也实在觉得委屈,他正想起身,没想到这木门外会有人推门,他一时不察,摔得眼冒金星。
“俞姑娘……”许归行也见到了门外的主仆二人。
“许姐姐,他这是?”俞挽春微微挑眉,静待她的解释。
许归若也无隐瞒的打算,垂眸瞥了她那不争气的弟弟一眼,冷冷开口,“还不快起来,丢人现眼。”
许归行早没了脾气,缩头缩脑地爬起来。
许归若一见他这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腿来往他身上踹了过去。
“哎哎哎……姐姐姐姐!姐姐!你可是我的亲姐姐啊!踢死我,你可就没弟弟了!”许归行连忙抱头抱脑,抬手遮住自己的脸,苦大仇深开口,“姐姐,别打脸!你舍得吗?”
鉴于俞挽春在她跟前,许归若丢不起这个人,便暂且没再跟他计较。
“俞姑娘,实在抱歉,舍弟有急事,我来不及请人询问你的意见,便擅自将他带入府中,实是不合时宜,还望姑娘恕罪。”
许归若看向俞挽春,语气满含歉意。
“事出有急,无碍,”俞挽春莞尔。
“俞姑娘,昨日来不及,今日我该给你说声谢谢。”
飞花絮蕊,满袖盈香,花落随风纷纷扬扬,俞挽春循声而望,望见那位亭亭而立的异域少女,她微微舒展开眉眼,“无需客气,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珠拉格笑了笑,“我必知无不言。”
俞挽春所要求证之事实在再简单不过,自从她在密室之中见到那封信后,其实便已经有所猜测,只是始终难以完全说服自己。
她始终都知晓,阿娘的父兄,她的亲舅舅亲外祖,因着早年的恩怨,与阿爹阿娘向来难以亲睦。
尔后,阿爹进京,战场上冲锋陷阵,加官大司马,战功显赫,受衔荣封镇边大将军,在官场上便压上她那两个同样在朝为武将的两位小舅舅一头.
虽说于官场一事,阿爹对她向来讳莫如深,但从这民间偶起的风声,和爹娘不时谈起的朝中秘要,俞挽春多多少少也有设想。
但到底是血脉相连,俞挽春到底不敢猜到那般境地。
可她并非真正的柔善温良之人……
珠拉格先前被乐正强行抢回府中,不愿归附于他,巧合之下,窥听得乐正私下试图攀附近来巡抚至茳州的谢少卿,想方设法找路子,与他的一个下属有了联系。
所谓物以类聚,这些人珠胎暗结,知晓那位少卿厌极了他这侄女,他们为讨好那位少卿,便将目光投至俞挽春身上。
除了她,便是除了那位的眼中钉,此事功成,乐正届时自然会因此受到那位少卿的赏识。
俞挽春听完珠拉格的转述,不禁深感荒唐可笑。
但这也恰恰印证她始终无法确凿的想法。
俞挽春深吸一口气,“多谢告知。”
珠拉格摇摇头,“俞姑娘,当小心为是,如今这乐正虽死,可那少卿……”
“无妨,”俞挽春微微一笑,她幽幽开口,“他暂且不会再敢如何。”
这并非她自大,而是这事情一旦世人知晓,舅舅派人刺杀侄女的丑闻,那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有违伦理纲常,一经弹劾,恐怕他那连自己的官位都休想保住。
那时俞挽春离开上京,行至茳州交界之处,若当真身亡恐怕也是无证可取,到底不了了之。
可而今她处于这阡安州县之内,其背后有江南大族闻人家作撑腰,哪怕谢缶是奉皇恩南下,一众地方官员皆听他差遣,但山高皇帝远,强龙也怕地头蛇,哪怕闻人家而今不复当年,也绝非谢缶可以忽视的存在。
只是,虽是如此,俞挽春一想到如今远离上京都会遭遇这般凶恶,若在上京,境遇又该是何等艰难
俞挽春微微蹙眉,想到自己的爹娘,心尖掐痛。
“俞姑娘。”
十分有眼色的许氏姐弟先前便已退开,而今一切交谈终止,事态稍微平缓,许归若方才从院外走进来。
许归若站定,视线珠拉格移向俞挽春,眉宇肃穆凝重,不含半分轻快,她缓缓开口,“俞姑娘,我们该走了,还有珠拉格。”
不过一晚上,如何因此而泰然转变态度,想来生了变故事端。
而其中,那最大的变故,自然是这突然出现的许归行。
“哎哟……阿姊,你怎的又打我……”许归行那仅剩的嚣张蛮横早在许归若的敲打下消失于无。
“你别担心啊,他现在忙着去找人呢,哪来的功夫来找我麻烦……”他嘀嘀咕咕道。
许归若并未理会他,转而对俞挽春道,“我这无用的弟弟,在外惹了事,我们几人若继续留在此处,恐怕会给你带来祸端,”她淡定而谈,“多谢俞姑娘昨日之收留,若日后有需,大可来我九潜……”
许归若声音一顿,轻笑一声,“若是俞姑娘不嫌弃我们这等山匪……”
俞挽春弯了弯眸,“我干甚要去嫌弃,能够结识,恰是缘分。”
落花终有归尽之时,“九潜山——当然,若是俞姑娘永远走不到那种地步,自然最好。”
“唉……姐姐姐姐……咱这是回九潜山?”许归行忍不住开口。
“九潜山?”许归若瞥了他一眼,“我放你回去作甚,让你给山寨惹来麻烦吗?”
许氏姐弟与珠拉格的身影渐渐隐去,俞挽春默默收回视线,心中疑惑虽解,到底还是多了几分怅惘。
庭中高树冠影重叠,遮掩旁生叶片枝桠,将窗前日光都挡了去。
午后闲阳正照,光束被叶脉搅乱,斑驳碎光撒下一片不规则的暗影,投在俞挽春的下半张脸。
台前唯有她微微舒展的明丽眉眼,清艳的姝色稠秾远胜斜阳春草,可惜眉间一点浅淡蹙起,如行云流水的笔锋处断墨,云岚生风岗,破坏了这似水云墨徐展的丹青画卷。
待耳畔响起婢女通报阿酉到来的消息之时,俞挽春方才微微展颜。
“小姐,那位公子正在院中,小姐眼下是……”
俞挽春眨眨眼,下意识抬头,视线透过婆娑树影,试图从罅隙之中看到那人身形。
结果当然是,无疾而终。
她轻哂一声,正欲开口唤他过来,但偏巧又想起昨晚那糗事,一时不大想面对他。
不过俞挽春顶多不过是面上不大过得去,内心腹诽几句,也并未当真令阿酉离去,毕竟这拜师学武一事不可中途而废。
何况,阿酉可未曾做错任何事情,那可怜人昨夜挨了她欺负便罢,还因此损毁一件完好衣裳,若今日她再无缘无故耍起脾气来不见她……
想来,对他着实是不公。
俞挽春也实在不忍如此待他。
得了应允,站定在从院门前的修长身影微微一动,阿酉几步并走,向院内行去。
俞挽春已褪去繁琐的衣裙,换好衣物,着一身简单干练的便装,听着动静,脸色不大自然。
但当她真正见到他,心中的别扭便自动褪散,如同流水一般悄然消逝,唯余下一丝心底波澜。
他今日的着装自然不是昨日那身,但
俞挽春还是下意识看向阿酉的右边袖子。
“阿酉,你那衣裳叫我给我扯坏了,我便为你再送几套衣服可好?”俞挽春轻咳一声。
阿酉却没有像往日那般直接应答下来,而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阿酉干巴巴开口,许是又觉如此不够到位,他便默默又补充道,“那袖子我可再缝补上”。
“缝上?”俞挽春下意识嘀咕,“那被撕下来的布料还在我这儿呢,你用什么缝……”
阿酉闻言,脸上有些许难以察觉而出的淡绯色,他急促地微微撇过头,垂眉低声,“……就是缝上……”他越说越是结巴,“我……我可用……其……其他剩余的料子……”
不待俞挽春对此再作回应,门外便再闻人声。
“小姐……”
多出其他人,阿酉便不复方才一切的无措惶恐,只平静相待,神情自若,眉眼归于平淡冷冽。
“何事?”俞挽春开口问道。
“小姐,府中收到份生辰礼,”云焕缓缓出声,她微微蹙眉,“不过这礼品……”
俞挽春的生辰的确与日迫近,闻人府中的舅妈早些时日便邀请了各方之人,而今陆陆续续送来生辰礼庆贺不为奇怪,但既然云焕特地禀告,自然不大寻常。
果不其然,云焕继而道 “这份生辰礼,奴婢命人粗略清点过,数目不小,可奴婢却不见这署名,竟是个秩名士人。奴婢也问过门口守卫,皆是答不出何时发现的这生辰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大力出奇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