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许负 第2章 家破

此去俞州路途遥远，莫负星夜赶路。

二十五天后，莫负的马车来到俞州城，只见城外并无敌军下寨，城门紧闭，城头上莫字将旗也不见踪迹。

事有蹊跷，莫负暗道糟糕，急忙调转车头朝京都莫府赶去。

皇城京都和俞州接壤。

莫负风尘仆仆赶到莫府门前。

莫府门上贴着刺目的封条，门扁被砸落在地，满目疮痍。正值金秋，门口金黄色枫树叶落了厚厚一地。

童年景象浮现在眼前。

“爹爹，八月十五是我的生日，你会陪我的对不对？”

“圆圆乖，爹爹要回俞州，让你娘和哥哥陪你。”

当时莫国维封为广武将军、俞州太守。俞州毗邻皇城京都，位置险要。俞州卫精兵强将是父亲一手带出来。父亲留在家里的时间很少。

“我就要爹爹，别的孩子都有爹爹陪，八月十五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为什么你不陪我们，是不是不要圆圆了？”

“孩子生日你就留下来陪她吧。”母亲说。

“好吧，我晚点再走。”

“太好了，太好了，爹爹答应了！”

“爹爹，我想吃桂花糕，我还想去竹溪放水灯......”

不知何时眼前朦胧一片,一颗泪珠滚落脸颊。

“三小姐！”

莫负转过头，身后一年轻女子身穿水蓝色平罗襦裙，惊讶地望着她。

“小翠!”莫负语调悲凉。

小翠从前是莫负贴身丫鬟。莫负上山后，小翠便在莫夫人院里帮忙，前不久莫夫人将她遣散出府，现在西街裁缝店打杂工送货，今天碰巧路过。

“小姐，这里不方便久留，跟我走。”

如今京都街道冷冷清清，只有不时来回巡逻的士兵，与儿时喧嚣繁华的大都会天壤之别。

她们穿过几条巷弄，来到了一间瓦舍，屋内简陋整洁。小翠从桌案上到了杯水来。

“委屈小姐在我这陋屋歇息，不过这里很安全，没有旁人。”

小翠爹死的早，后来她娘把她送进莫府为婢女，前两年她娘也过世了。她还有一个哥哥在同安镖局做镖师，前些天就走镖去了。

“小翠，我家发生什么事情了？”莫负脸色煞白。

小翠面露难色道:“小姐还记得纪衡大人吗？他现在身居高位，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砚之哥哥了。”

六年前太尉纪泰过逝时，将梁朝军政大权交给了长子纪渊和次子纪衡。纪渊被封大将军、录尚书事，纪衡为大司空。

梁朝皇帝滕毅又气又恨，先前纪泰在世时，处处被他掣肘，政务军务都由纪泰过目，好不容易把纪泰熬死了，他两个儿子更甚之。现如今他这个皇帝犹如傀儡一般，还要看纪渊、纪衡脸色。

“纪砚之，”莫负抬眸，仿佛她心里尘封已久的暗匣被打开。

莫负五岁时，在国文堂读了一年书。国文堂是专为皇亲贵胄开办的学堂，男女均收。莫负当时还未到入学年龄，莫国维打点疏通关系才进去的，班上同学都比她大三、四岁。

其中就有纪衡。莫负和纪衡是前后桌，两小无猜十分投缘，无话不谈。

莫负退学后，纪衡十分焦急，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纪衡不吃不喝地跟家里闹，恳求父母去莫家说媒，最终双方交换了信玉，定下娃娃亲。簪缨世族都知道莫负是纪衡的未婚妻。

莫负对上小翠空洞目光道：“是他干的？”

“......”

“快与我细细说来。”

“小姐，我一个做下人的也不是很清楚事情缘由。大约两个月前，老爷下朝时带回来一件玉质革带。后来，老爷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让人打扰，连饭菜都是放在门口。又过了些日子，纪衡大人突然派兵把宅子包围，说老爷企图谋逆，老爷当场自戕身亡，夫人也上吊殉夫。纪大人下令查抄莫府，诛三族。”

“就在事发头一天夜里，莫夫人将我悄悄遣散出府，我也因此逃过一劫。”

“现在到处都有宪兵巡逻，小姐要格外小心。”

莫负大概明白事情经过。

纪家兄弟把持朝政触怒皇权。皇帝心生不满，赐予父亲革带。父亲细细检查革带，发现带內暗藏密诏，联络父亲共同擒拿纪贼。但谁知消息走漏，被纪贼抢先一步，反用谋逆罪名将父亲杀害。

“我爹忠心为国，绝不会谋逆。”莫负说道。

“小姐，莫家三代满门忠烈，梁朝上下谁人不知。”

“查抄莫府当日你已出府，如何确定是纪衡下的令。”

“衙门外还贴着纪衡笔诏，罪臣莫国维秘图谋反，欺君罔上，吾皇特令查抄莫府、诛其三族。小姐不信可以去看。”

纪衡是大司空，监督百官起草诏书是他分内的事。这么急着杀人灭口显然这件事与纪衡脱不了干系，他哥哥纪渊也难辞其咎。两兄弟豺狼虎豹，狼狈为奸，陷害污蔑我父，将我莫家全族杀害。

“不过有件事情十分蹊跷。莫家行刑时，小翠也去现场了。莫家家眷中少了两个人。”

“是谁？”

“刘姨娘和二小姐。”

刘姨娘是莫国维妾室，育有一女名莫青青。

“莫青青长本事了。”莫负黑眸中燃起火光。

通风报信的人出现了。二姐从小心思活络，莫负和纪衡订婚时，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莫负当年还小，看不懂二姐的情绪。原来是心有所属，大义灭亲啊！

“小姐，坊间都说如今奸臣当道，误国误民，苦日子才刚开始。还说纪家的车撵比皇帝的还要华贵，还将宫女纳为侍妾，简直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莫负如今恨不得将自己眼睛挖出来洗干净，真是有眼无珠竟会与这种人定亲。她回想当年，年少懵懂无知，对纪衡更像是兄长一般情谊，纪衡时常她排忧解难，呵护备至。

反倒是纪衡铁了心认定她。纪家上门提亲时，莫负也吃了一惊。此事延捱了一段日子。最后纪泰夫妇亲自登门，莫国维看纪衡品貌非凡，又对莫负一片痴心，想必会好好照顾女儿，也不为是个好归宿。谁料想九年之后竟是这番景象。

纪衡，从前如玉少年，现在奸佞权臣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真实模样！

如果自己能再早点赶到，是否就可以阻止这场悲剧，是否莫家就可以逃过这场劫难。

莫负恨自己，为什么自己明明算到了却都做不了！她将茶杯紧紧攥在掌中，茶杯碎裂，碎片嵌入掌心，鲜血一滴滴落在桌台，像绽放的梅花。

“小姐，您流血了，快放下杯子。”

莫负全身颤抖道：“纪贼灭我满门，我必诛其九族！此生我与仇人不共戴天！”

“父母在上，我莫负对天起誓，报国恩，复家仇，父亲未完成志愿我续之，以祭奠我莫家列祖列宗和九十二口在天之灵！”

“小姐，您现在是带罪之身，纪家二兄弟如今可谓是权势遮天。您和他们斗相当于以卵击石，小翠怕您把性命也丢了。”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奴婢愿意效犬马之劳。”

“小翠，你也知道这件事很危险，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小翠跪下道：“奴婢不怕吃苦也不怕危险，要不是许夫人，奴婢已是刀下魂，请您不要抛下奴婢，要生奴婢同小姐一起生，要死奴婢同小姐一起死！”

“罢了，我尽量护住你。”

“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现在京都不能留，我打算北上。”

莫负继续待在京都只有死路一条，只能隐姓埋名躲藏到偏远地方。

“北疆有支梁朝最精锐部队—长越军，建制二十五万人，是用来抵抗北羌族的，统领是北辰郡太守、北征将军郭景升。”

莫负与郭景升也是认识的。当年在国文堂读书时，班上除了有纪衡，还有郭景升。莫负学业比较差，郭景升经常讥诮她，还给她起外号叫小呆子，莫负气不过找纪衡哥哥帮她出气。两边都叫来许多人，都是皇亲贵胄打起来可不得收拾，幸好夫子及时赶来阻止。

莫负对郭景升印象不能再差了，但是现在投靠长越军是最优解，在莫负指挥下，长越军会成为刺向纪渊、纪衡最锋利的宝剑。

“去投靠郭景升做行军司马。不过，我身上已经没有盘缠了。”

小翠从衣柜里掏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有两锭银子道：“这是莫夫人给我的，我没舍得花，心想着以后小姐回来了也许会用到。”

“小姐，从小我们一起长大，在我心里您就像亲人一样........”小翠郝然低下头。

“你有心了，谢谢。”莫负颔首。

亲姐姐如毒蛇一般残害家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处处为自己着想，这个世界真是荒谬。

倏然，屋外传来了开门声。

小翠慌忙将莫负推到床底下。

抬头一看，原来是哥哥何震回来了，虚惊一场。

莫负见何震方脸络腮胡，手持长刀，身体精壮矫健，内功深厚，是块武将的料，便问他是否想建功立业。

留在这里只能当一辈子镖师，跟随她，何震将会成为草原上的雄鹰。

“莫小姐，在下有一事不明，”何震道。

“何事？”

“莫小姐在云台山九年，对当今局势是否了解？”

原来是担心她能力不足。

莫负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轻道：“前些年，我在云台山上偶然发现一只被猎网缠绕的信鸽，它腿上捆着张图，应该是细作发往西兀的。后来我用羊皮把图抄了一遍。”

何震看见此图眼珠子快掉出来了，这是梁朝驻兵布防图！

眼前这女娃稚嫩柔弱，竟然能搞到这东西，敌人在她眼里还不相当于裸奔。

果然人不可貌相。

在妹妹推波助澜下，何震当即就认主莫负，做侍卫。

三人雇了辆马车，当天夜里出发去了辰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