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是千堆雪 第72章 好儿郎

第七十二章

“羽风，羽风——”

漆黑之中，鼻尖萦绕的不止血腥，还混杂着泥土与干草的味道。

刘羽风拧紧了眉心，忍受着身上散架般的疼痛，艰难地睁开眼睛。

与他关在地牢的同僚隔着铁栏杆子轻轻拍打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声音，似乎想唤他醒来。

“......何事？”

他开口就是如砂砾般的低哑。

“我看你脸庞通红，估摸是发烧了。”

刘羽风断后的这支队伍，先后遭受了那尔坝的严刑拷供，但他们的骨头硬得狠，愣是一声没吭。

甚至到死，都不肯背叛临照铁骑......

可代价是什么呢？前夜的血腥场景，已经永远烙印在了幸存下来的人心中。

即便是他们一早就存了死志，可仍是没办法接受并肩作战的兄弟被这样虐杀。

刘羽风刚从赤连城的水牢里出来，现在浑身都在叫嚣着疼痛，他舌尖顶着后槽牙，回了声：“暂时死不了。”

几十位兄弟们的尸骨未寒，寒冬腊月里，甚至连包裹他们尸身的草席都没有。

刘羽风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逡巡着其他牢里被关押的弟兄们，他们皆是一副灰头土脸，眸中恨意深沉的样子。

那尔坝......

刘羽风内心咬牙切齿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他虽是浑身发热，烧得皮肤通红，但此刻脑子异常清醒。

梦魇挥散不去，刘羽风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的仇敌究竟是谁。

如今地牢之中，剩下的人皆是那尔坝的要挟筹码，现在羌军还没动他们，但时间长了，说不定还是要上路。

既然尚有一口气在，刘羽风要坚.挺地活下去，才能让仅存的兄弟们不至于失了心气，错失掉每一线生机。

·

暴雪夹杂着风沙，无情扑打在盔甲之上，模糊了甲胄上的银色花纹。

于远骞是把趁手的铁铲，短短一个时辰，他就组织其他士兵一同挖出了这条神不知鬼不觉的战壕。更让人意外的是，赤连城外有不少废弃的沙井，深埋雪土之中，多年以后，竟被他们这群外来人所发掘出来。

“这井应当连通了赤连城内的取水通道，只是荒废了许久，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于远骞将铲子立在地面，琢磨了一会，这样说道。

“要不是这里天气太差，赤连城也该是个繁盛之地。”苏清宴弯腰拾了把雪，搓在手里摩挲了下，笃定道：“于兄，你一定有办法。”

她就是这般笃定于远骞的本事。

因为苏清宴一开始来之前就仔细思虑过，他们直接攻入赤连城，无疑是临照铁骑自投罗网，正中羌军下怀，所以她冒着风险带于远骞这个新兵参与这次营救，就是要在此地派上该有的用场。

他可是曾经负责修筑宋国护城河的工部中人。

于远骞知道事关重大，虽无十全把握，但他愿意一试，“井水虽是枯竭，但属下愿尽力一试。”

赤连城的灯火挂在黑夜里闪烁，仿若给人指引方向的星辰，但苏清宴知道，这是敌国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一望无垠的雪土，方圆百里外就这一座城池，可见稀罕。

苏清宴继续问：“火矢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大家整装待发，只待郡主一声令下！”那弓兵的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战意腾腾，年轻的脸庞之上毫无惧色。

他们都是泉城子女，临照铁骑的好儿郎。

泉城南面的守将之所以被俘，就是因为那尔坝火矢攻城，逼得临照铁骑不得不出城驱逐敌军，才会中了他们精心设计的埋伏。

既然兵不厌诈，苏清宴就是要仿照那尔坝昔日之法，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赤连城是羌国的粮仓之一，如今战时更负责供给羌军军粮所需，而苏清宴放火烧羌军粮草已不止一次，知道如何戳敌痛处，此法她简直屡试不爽。

“继续开挖逃生通道，而剩下的临照铁骑乃是我军中速度最快，也是最骁勇的骑兵，现在我要让你们随我前去赤连城，攻他们羌军一个措手不及！能否做到！”

红缨枪所指之处，是被俘兄弟的牢笼，现在每个人的眼底战意滔天，整齐划一回应她：“能做到！”

“好！”鼓舞士气之后，苏清宴翻身上马，一夹雪无尘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千匹马蹄惊踏雪泥飞溅，与此同时，赤连城的羌军探子也从哨塔下来，掀帐入内——

“报！城外有临照铁骑的动静！”

那尔坝手里还握着羊腿，上面撒着孜然香气，部队里的羌军已经见怪不怪。

羌国荒芜，唯牛羊多。不过这些都属于羌国财产，除了供给大部落首领外，战时还要优先供给羌军食用，而羌国连年征战，牧民只能频繁上供，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口肉，更别论那尔坝自掌管兵权后，外头低阶士兵只能喝稀粥，虽然心有怨气，但那尔坝受到羌姬器重，无人敢多言半句。

听到临照铁骑的消息，那尔坝粗黑的眉毛一扬，眼光锐利如狼：“终于来了。”

旁边将士问：“将军，是否出面迎敌？”

“自然要战！本将早就知道，这臭婆娘肯定会按捺不住！”那尔坝狂妄大笑一阵，将啃过一口的羊腿随意掷给旁边的随从，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油腻，展露出脸上笑意森冷，“去，把本将费心准备的大礼送上城墙！本将要让苏清宴看着，她的同僚是怎么死在我手上的！”

当赤连城的城门映入彼此眼帘之际，苏清宴勒马停驻，朝后示意了个止步的动作。

烽火连绵，城墙上的兵卒乌压压一片，赤连城的周边已被苏清宴他们勘察过，没有任何伏击，唯有嶙峋的怪石伴着狂风呼啸。

临照铁骑很顺利地来到了这里。

究竟是那尔坝自视甚高，还是觉得临照铁骑只会毫无筹划去攻城，进了他们的领地就出不去？

“照霜郡主！本将候你许久了！”

一道厚重的男声从高耸的城墙上传来，苏清宴闻声抬首，果然看到了那尔坝一副虎背熊腰般的身躯。

“知道你要来救他们，本将特地将你的兄弟们带上来了！”说着，身旁的兵卒们拎起一具具穿着银白甲胄的身躯，高高举在墙头，像是要展现自己的战利品一般，让底下的苏清宴好好看着。

因离得不算近，于是苏清宴凝眸而去，待看清之时，通身血液登时冰凉，她心中一时不可抑制，感到了一阵剧烈疼痛，如燎原的野火，遍传她四肢百骸。

那一具具被高高举起的身躯，头盔早被羌军除了去，他们耷拉着脑袋了无生气，像是一个个丢失了灵魂的残破布偶。

那尔坝竟杀了战俘，杀了她的手足！

“日.他娘的羌军！纵然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恨！”刘长风在她身侧，目光极快逡巡过每一具身躯，却没有发现刘羽风的身影，他心中亦难掩惊骇与痛苦，面若冰霜地喝道。

欣赏着不远处临照铁骑的躁动之意，那尔坝唇边勾出一个残忍的笑，指挥着兵卒递来火把，他接过以后，当着众目睽睽的注视，点燃了离他最近的那一副身躯。

“不——”

那尔坝不仅要杀战俘，他还要将临照铁骑的尸首挫骨扬灰，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战争的残酷就此揭开了冰山一角，而此刻风雪凌冽，目视此景的临照铁骑无不愤恨，银甲之下的血液登时升腾起浓浓战意。

他们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也可以接受被俘被杀，但绝不能冷眼旁观兄弟们的尸首被敌寇侮辱！

羌军惨无人道，虐杀的罪行更是罄竹难书！

昭示血海深仇的战火已经打响，早已是无法轻易撤回的境地。

灵魂在愤怒地激荡，苏清宴眼见此景，双目已然一片猩红，她将指甲狠狠陷入掌心，身上的疼痛让自己迅速清醒起来，随后她高高举起一臂，那摊开的掌心鲜血往下淌落，犹像是一张满含所有人愤恨的旌旗。

“那尔坝！今日你杀我被俘兄弟，作践他们的尸首，我要让你的整座城池，给我的兄弟们陪葬！”

郡主声若冰雪，手如刀刃，往赤连城的方向直直劈落。

剑拔弩张，覆水难收。

身后众将无不神色肃穆，听得苏清宴一声令下，大声喝道。

“弓箭手！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