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是千堆雪 第65章 云泥别

第六十五章

翌日一早，锦城。

不同往日阴雨连绵，临照铁骑归返泉城的今日，是个意外的大晴天。

冬日的暖阳照耀着整齐排列的银甲骑兵，苏清宴伫立最前头，英姿飒爽，光彩夺目，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她如云的墨发高挽起利落的马尾长辫，一身银甲在中间收紧，玄色的腰带相衬束缚，更显窈窕高挑，匀称的手臂和腿部隐隐蓄势待发的力量线条，让人不容小觑。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照霜郡主手上的那柄红缨枪，听说此乃临照王所赠，就是这柄趁手的兵器，陪伴着苏清宴征战八方，歼敌无数，枪出如龙令敌寇闻风丧胆。

启程的战鼓声而至，如雷雨急骤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纪寒时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他随之亦遥望去，兜帽下的神色被遮掩大半，他人看得并不清晰。

玫姬立于他的一侧，随声挪目，道：“宋国朝廷既愿放了临照铁骑归返封地，往后也应该不会再回来了罢。”

“此番是太子临朝的决定而已。等宋承帝苏醒恢复，未必不会重蹈覆辙。”纪寒时幽幽而道。

“公子一向深谋远虑，那往后该如何是好？”玫姬侧首而问。

“见招拆招。”他须臾答道。

“公子怎不在前头送她？”昔日在意欢楼外，玫姬曾见过纪寒时与郡主相谈，念及二人熟识，所以忍不住有此一问。

“无妨，我们已经互相道别过了。”

纪寒时素来就给人一种清冷疏离之感，让人觉得不好接近，更妄想深入他的内心。倘若放在从前，这种问题他兴许甚至不会回答，但玫姬话语刚落，她分明看到纪寒时兜帽下的薄唇勾了个浅淡弧度，看得她心间微动，从而因此被牵动了思绪，交杂错乱，难以言喻。

他说的是“我们......”

也许公子与郡主的感情，并非挚友知己这般简单。

时辰已到，照霜郡主利落地翻身上马，雪无尘兴奋地低鸣着，与街边百姓们的呼喊声融合一处，莫名令人感到一阵亢奋激动，血液沸腾。

昔日援纪一役的风光凯旋，百姓们都希望能再次看到宋**队大放异彩，与羌军在边境继续上演生死抗衡。

而今日，也是照霜郡主阔别一年后的重返战场，意义非凡。

不过，郡主身在锦城都已这般受人爱戴，想必在泉城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驾——”

鞭子扬落，那道熟悉的背影毅然且决绝。

银鞍白马度春风，伴随马蹄下的阵阵烟尘并起，照霜郡主疾驰在前，携铁骑军渐渐远去。

直到最后一位银甲士兵消失在视线内，纪寒时静静收回目光，取下兜帽，展露出一副清隽无双的容貌，举手投足间甚至有种文人自傲的风骨。

但玫姬清楚，公子并非表面这般光风霁月，端方华然。

他生来背负了很多事情，难以拥有如那些文人雅客般的闲情逸致，甚至是一点点洒脱。

不过此时，玫姬的目光却变得逐渐诧异，因为她被纪寒时如今展露在阳光下的另一面，所吸引了视线。

男人白皙的脖颈间，赫然点点红痕印刻在上，似乎是被人用力吮.吸后留下的暧昧痕迹。

她是异域舞姬，长居意欢楼，自然知晓这些是什么。

内心惊涛骇浪之际，玫姬怔怔道：“公子，你脖子上的......”

闻听此言，纪寒时的眸光忽而顿闪了下。

昨夜缠绵悱恻的情景，可谓历历在目。

初见的矜持规矩，素来的冷静自持，都在昨夜，破了戒。

自门板上点燃的那把火，甚至一路蔓延燎到了床榻之上。在彼此交心以后，郡主表达情意的方式比他想象中还要直截了当，令人藏无可藏，躲无可躲。

腿间的灼烫热度，怀中撩人不自知的她，都让纪寒时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女欢爱，可以这般舒缓与释放，无所顾忌。

他们仿佛是把迟到袒露的情感都尽数倾吐，赋予此夜不一样的意义。

直到多年后的纪寒时回想起，仍会觉得胸膛那颗心在为此剧烈颤动。

那样的鲜明，又那样的具有生命力。

那是一种真正活着的感觉。

克制沉欲的吻一遍又一遍落下，在彼此脖颈之间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春意自横流，郡主紧咬着唇瓣低声唤他“纪郎”的时候，一双潋滟眸子也似被水浸透，她眼尾薄红之间，蕴藏着那点引人探寻的，惑人的妩媚。

皎月触手可及，清辉尽洒之时，令彼此甘愿沉沦，难以自拔。

纪寒时与苏清宴两个都是习武之人。若非天将明，也许该将别离的缱绻一遍又一遍说尽。

他从那段思绪中悄然回神，转首对上玫姬小心翼翼的打量目光，将玫姬面容上的惊诧尽收眼底，淡声道：“两情相悦，自然而然。”

纪寒时当年在无方楼，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甚至在当年，楼中那位活人不医的毒师成渊想给他牵线，借此拉近关系，也被纪寒时毫不犹豫地拒绝。

如今竟......

玫姬是聪明人，她大抵已经猜出，与公子两情相悦的女子，就是刚刚出征战场的照霜郡主。

难怪，公子会愿舍命为苏清宴保驾护航，甚至不惜脏了自己的手，也要将那些曾经伤害郡主的人尽数解决。

但感情一事，没有先来后到一说。

玫姬心底的复杂情愫，自她入无方楼那日起就已生根发芽，她仍记得纪寒时为了她能留存楼中，对抗无方楼的模样。

那是一份难以回报的恩情，被她一直小心翼翼珍藏起来，不曾透露过半分。

如今见到纪寒时已有自己需要守护的人，甚至还是皇亲贵胄出身的临照王之女......玫姬清楚自己不过贱籍舞女出身，与照霜郡主相比起来，就如泥点与明月，难以企及。

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情意，从前不曾道，往后也只能尽数潜藏，不为人知。

无论是昔年在无方楼有一席容身之地，还是如今从意欢楼被赎身脱离苦海，都是纪寒时在帮她，助她。

本已是跌落尘埃的人，玫姬不敢奢求太多。

凭着公子的那一点点怜悯，对于玫姬来说，已是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