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是千堆雪 第45章 酒入喉

第四十五章

金风送爽，丹桂飘香，正是举杯邀明月的好时候。

“今儿是中秋，再此佳节共团圆之际，邀诸位家宴小聚，还望畅饮开怀，不醉不归！”今夜，宋承帝龙颜大悦，朝众人高举酒盏，座下臣子亲眷们纷纷起身，回敬道：“——谢陛下！”

饮罢，清悦的丝竹声缓缓而奏，一众乐府舞姬垂袖入内，纤细柔婉的身姿婀娜，仿若行走间步步生莲，百媚千娇。

苏清宴尚在席间，她一边欣赏着舞姬动人的水袖婉转，一边跟着奏乐，指尖轻轻地在桌上点着节拍。

“郡主。”明婉从身后过来，轻声提点：“别饮太多酒，待会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呢。”

“知道。”苏清宴环顾了一下席间，而后稍微侧首，悄声道：“今儿倒是没人找我敬酒，那我便只管吃菜就是。”

明婉含笑，不置可否：“郡主一向如此，只管躲懒就是了。”

“小妮子说话也不婉转点。”苏清宴低声笑骂道。

也不知道是怎地，话说太早容易打脸，就在明婉前脚离开后不久，刑部尚书姜翰墨便端着酒壶，把盏朝她走来，满脸堆笑：“老臣姜翰墨见过郡主。今日乃中秋盛宴，不知郡主，可否赏脸老臣？”

姜翰墨生得一副剑眉星眼，勾鼻权腮，眉间更有一道深深的悬针纹，观之威严，城府非浅。

说罢，便作势要为郡主空荡荡的酒盏逐一满上。

苏清宴一向知礼和悦，见这位年过半百的刑部尚书如此谄媚行径，倒也不好明面拒绝什么。

“姜尚书，不必多礼。”她举杯凑近酒壶口，看着淡黄色的酒液缓缓倒入，双手微抬，互相敬过，先饮而尽。

“郡主虽是女儿身，但举止豪迈果毅，酒量丝毫不逊色于男儿。”姜翰墨眼露精光，言语奉承，苏清宴却猜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烈酒不比城外茶肆的桃花酿好饮，一入喉间便是灼热的辛辣感，还有一股浓郁的沙棘味，刺激得苏清宴手捂胸口，脸上笑意堪堪维持得体，才能生生忍住想剧烈咳嗽的冲动。

“姜尚书过誉，照霜酒量自然不比您海量。”

姜翰墨畅怀一笑，话语却是一转，“说来，老臣心中实在有愧。昔日属下左侍郎步敏言办事不力，竟做出通敌下毒这种不堪之事，以至于郡主在狱中受罪磋磨，老臣御下不严，今日之酒，实为赔罪，还望郡主海涵，原谅老臣的过失。”

苏清宴闻言，微微蹙眉，她见姜翰墨双手执盏，俯首作揖的请罪姿态十足诚恳，心下便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让苏清宴忽然回想到，那一夜在平康大街，纪寒时的几句叮嘱——“至于羌国文字，微臣听闻刑部尚书精于此道，多有钻研......”

纪寒时当日之语犹在耳畔，她骤然醒神，当下便不敢再往下琢磨。

那杯即将满溢的酒，在灯光之下闪烁着淡黄色的晶莹，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虚虚晃晃，仿似人与人之间脆弱的信任。

姜翰墨作为朝中一品重臣，刑部的一把手，还是俪贵妃之父，这番请罪，苏清宴着实有些受不起。

“听闻，郡主深陷漩涡之际，姜尚书抱病卧床多日，刑部诸事皆由那时的左侍郎步敏言暂管。”

一道清越且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清宴微微错愕地转身，见太子殿下一身玄衣华服，手执折扇，面带薄薄笑意，竟轻飘飘地将那杯请罪酒挡了回去。

“姜尚书莫是忘了，刑部左侍郎咎由自取，已被父皇斩首处决。父皇既不曾怪罪于您，那便何来请罪一说？”

姜翰墨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见到来者，便一道行礼，“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照霜见过太子殿下。”苏清宴亦福身。

宋徊彻虚扶她起身，近在咫尺地看着眼前女子雪颊微红，似是微醺。

太子眸底微闪，似乎蕴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愠怒。

“郡主似有些薄醉，姜尚书带来的酒甚烈，还是少饮为好。”

苏清宴倏然抬眸望向太子，面有感激之意。

姜翰墨冷眼看着二人熟稔的模样，心下顿然一鸣。

俪贵妃既想拉拢临照王府以助三皇子，那照霜郡主便不能与东宫关系过密，不然与他的大计而言，实在百害无一利。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姜翰墨继复和煦之相，言语圆滑道：“照霜郡主女中豪杰，区区一盏薄酒，如何醉得？”

苏清宴静观二人暗暗对峙之势，顿时觉得有些难办，她虽不胜酒力，但也不是一杯就倒。

心中左右斡旋，说到底，苏清宴其实谁也不想得罪，即便心中对太子殿下方才之举更有好感，可还是连忙打岔，面上和悦道：“二位切莫为了照霜伤了和气。姜尚书的酒虽烈，但亦有回甘之味，从前照霜在军营里也会饮酒壮胆暖身，对于武将来说也是寻常。太子殿下关怀备至，照霜感念好意。”

“今夜乃佳节良宵，照霜当敬二位一杯。”言罢，她迅速取过姜翰墨的酒壶，逐一满上，一饮而尽。

姜翰墨顿时开怀展颜，仿佛冰释前嫌，一时连声夸赞：“好，甚好！”

宋徊彻修长的指节紧扣折扇，眸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心疼，随后说道：“郡主既如此道，应是徊彻多虑了。”

话落，他亦接过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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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将至，绯色的落霞把碧蓝的天空都晕上了层薄红，如同醉酒的美人面，格外瑰丽。

“郡主，当心台阶。”

苏清宴含糊地应了一声，只紧紧攥着明婉手臂，方能维持住端庄的姿态不至于失仪。

搀扶着苏清宴慢慢走回画舫，却在入门之时，碰到了正要去给建章宫太后请平安脉的纪寒时。

纪御医斜负医箱，步履既稳亦速，依旧是光风霁月的清冷模样。

两杯烈酒下肚，苏清宴刚离宴席就起了酒劲，撑到现在，此刻秋风冷不丁一吹，便已有些醉意上头，思绪混混沌沌。

纪寒时自然也看到了二人，他连忙过来，扶住苏清宴另一只手臂，在嗅见浓郁且熟悉的酒气之时，眉心微拧，沉声问：“郡主怎喝了这般多？”

中秋家宴，只请了部分朝中重臣，后宫妃嫔以及皇室成员，寻常人不可入内，故而明婉只能在他处候着，不在席间历见，自然无从解释，只得道：“估摸是有人敬酒。郡主素来脸皮子薄，不懂拒绝，所以......”

苏清宴虽然醉了，但一听到有人说她坏话，便轻轻反驳道：“胡说，那是我自愿喝的。”

闻言，纪寒时脸色更是一沉，攥她手臂时用了些力。

虽是怕郡主跌倒，扶得稳些，但苏清宴仍是下意识地吃痛欲挣，眼眸倏然有些红，轻声呼道：“纪御医......”

苏清宴此时的声音跟往常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烈酒过喉，嗓子有些沉闷不清，声线是软糯的，柔和得没有一点攻击力。

纪寒时眸光一暗，并不肯让她挣开桎梏，“郡主既然酒醉，那微臣便带郡主去解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