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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勉在营中沉寂数日后,终于以“勘察边关贸易路线,为后续粮饷运输寻便捷之道”为由,向赵奕川提出要前往几十里外的一处废弃戍堡考察,并要求赵奕川派熟悉地形的人随行。
这要求合情合理,赵奕川无法明着拒绝。
然而,谁都看得出这是个陷阱。
那处戍堡位于两山夹峙的险要之地,周边地势复杂,极易设伏。
“将军,末将愿带一队精锐护送周大人!”张奎主动请缨。
赵奕川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站在角落的喻简,眼神深邃难辨:“不必兴师动众。无名,你随本将军,带一小队亲兵,护送周大人前往。”
帐内众人皆是一愣。
让身份存疑、且被周勉视为眼中钉的无名……随行?将军这是何意?
喻简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
单独跟赵奕川出去?
还是在明知可能有埋伏的情况下?
这太危险了!
但她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是,将军。”
出发那日,天色阴沉。
赵奕川只带了十名最信任的亲兵,算上喻简和周勉及其两名护卫,队伍不过十五人。
周勉看到喻简也在队伍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一行人骑马出了清城大营。
喻简的马术是临时抱佛脚学的,只能勉强跟上,颠簸得厉害。
赵奕川骑在他那匹神骏的黑马之上,控着缰绳,速度并不快,偶尔会回头瞥一眼落在后面、脸色发白的喻简,却并未出言催促。
行至午时,进入了山区。
道路变得狭窄,两旁是枯黄的灌木和嶙峋的怪石,风声穿过山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气氛陡然变得压抑。
赵奕川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休息。
他下马,走到喻简马前,递给她一个水囊:“喝点水。”
喻简接过,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冰凉一片。
她小口喝着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寂静的山林,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将军,此地……”
她忍不住低声提醒。
赵奕川面色沉静,仿佛早有预料:
“嗯。”
休息片刻,队伍继续前行。
当行至一处最为狭窄、形同口袋的山谷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如同毒蛇般从两侧的山坡上激射而下。
“有埋伏!保护将军!”
亲兵队长一声怒吼,训练有素的亲兵们瞬间收缩阵型,举起盾牌,将赵奕川和周勉护在中央。
“啊!”
周勉的一名护卫中箭倒地。
场面瞬间大乱,箭雨之后,数十名穿着杂乱、面目凶狠的流匪挥舞着刀剑从山坡上冲杀下来,喊杀声震天。
他们目标明确,直指被护在中央的赵奕川。
这些绝非普通流匪,行动间颇有章法,配合默契,显然是受过训练的亡命之徒。
赵奕川临危不乱,拔出佩剑,剑光如匹练,瞬间斩杀了两名冲到近前的匪徒。
亲兵们也奋力搏杀,但人数悬殊,瞬间便有几人挂彩,阵型眼看就要被冲散。
喻简哪里见过这等真刀真枪的厮杀场面,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紧紧握着赵奕川之前给她防身的一把短匕,缩在战马后面,浑身发抖。
混乱中,她看到周勉躲在亲兵身后,脸上竟没有多少惊慌,反而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阴冷。
是他!一定是他勾结了这些匪徒!
目的就是要赵奕川的命。
或许,也包括她这个碍事的书记官!
就在这时,一名悍匪觑准一个空档,突破了亲兵的防御,手中淬了毒的短矛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刺赵奕川的后心。
而赵奕川正被前方三名匪徒缠住,似乎并未察觉。
那一瞬间,喻简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任务,什么伪装,什么害怕,全都消失了,她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能死!
“将军小心!”
她嘶声喊道,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马后扑了出去,狠狠撞向那名偷袭的匪徒。
“噗——”
短矛没能刺中赵奕川,却深深扎进了喻简挡过来的肩胛下方。
剧痛瞬间席卷了她全身,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
那匪徒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舍身挡刀,愣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的停滞,赵奕川已然回身,剑光一闪,那匪徒的人头便飞了出去。
赵奕川一把接住软倒下去的喻简,触手一片温湿粘腻的鲜血。
他看到那根几乎贯穿她瘦弱肩膀的短矛,瞳孔骤缩,那张总是努力维持镇定的小脸,此刻因为剧痛而扭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无名!”
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怒和……恐慌。
喻简疼得视线模糊,看着赵奕川近在咫尺的、写满震惊和戾气的脸,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气若游丝:“将……将军……没……没事……就……好……反正……死……死不了……”
说完,她便彻底晕死过去,失去了意识。
“无名——!”
赵奕川抱着怀里轻得不可思议、鲜血不断涌出的身体,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怒和心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如同地狱修罗,扫过那些还在厮杀的匪徒,以及躲在后面、脸色大变的周勉。
“一个不留!”他声音嘶哑,如同来自九幽的诅咒。
剩下的亲兵见无名书记官为救将军重伤,个个目眦欲裂,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悍不畏死地冲向匪徒。
而赵奕川,小心地将昏迷的喻简护在怀里,单手执剑,如同杀神降临,每一剑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鲜血染红了山谷的土地。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若有事,他要所有与此相关的人,付出代价!
……
*
杀戮并未持续太久。
在赵奕川如同疯魔般的杀戮和亲兵们同仇敌忾的反击下,那群乌合之众的匪徒很快被屠戮殆尽,只留了几个活口用于审讯。
山谷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
周勉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他带来的另一名护卫也死于混战。
赵奕川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怀中气息微弱的人身上。
“将军!匪徒已清剿!”亲兵队长浑身浴血,上前禀报。
赵奕川打横抱起昏迷的喻简,她的血浸透了他胸前的铠甲,温热粘稠,却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寒。
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立刻回营!最快的速度!”
“是!”
一名亲兵牵来赵奕川的神骏黑马。
赵奕川小心翼翼地将喻简护在胸前,翻身上马,用披风将她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回营!”
他一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将周勉和其余亲兵远远甩在身后。
此刻,什么钦差,什么规矩,都比不上怀中这人的性命重要。
风声在耳边呼啸,赵奕川低头看着喻简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那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覆盖着眼睑,唇瓣失去了所有颜色。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总是说着“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死不了”的小家伙,是如此的单薄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为何要替他挡那一下?
他赵奕川征战沙场,受伤无数,何须一个如此瘦弱的人来保护?
可偏偏就是这看似不堪一击的身体,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他面前。
那种陌生的、揪心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比任何刀剑造成的伤口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