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泉回府后,加派人手,严密调查顾景往期所有动向,尤其是他往东宫输送美人的具体路径和人手。
然而,几天下来,回报的消息却令人失望,顾景仿佛早有预料,将所有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
他寻找并送入东宫的那些男女,要么身份被洗白成了“民间乐工舞姬”,要么相关经手人早已不知所踪,线索到了关键处便戛然而止。
整个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仿佛顾景从未插手过东宫之事一般。
顾怀听着楚州的汇报,气得拍桌:“好个顾景!手段真是阴狠利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看向面色凝重的顾泉,压低声音,“哥,他费尽心机除掉顾逸,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自幼养在皇后身边,如今顾逸没了,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了吧?他以前就惯会讨好皇后,说不定早就存了这个心思!”
顾泉眸光深沉,缓缓道:“他定然有此妄想,只是,眼下我们抓不到他的把柄。”他顿了顿,“他行事太过谨慎,即便做了,留下的破绽也极少,且都被他及时处理了。我们的人,还有父皇那边,目前都未能查到实质性的证据。”
顾泉顾怀苦于找不到顾景把柄之际,顾景却已先发制人,将二人频繁出入仙品居的事告知了宜贞帝。
宜贞帝召顾泉与顾怀入宫。
御书房内,气氛并不轻松,宜贞帝面色沉肃,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带着审视。
“朕听闻……”宜贞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怀儿你府中养了个形影不离的侍从,关系匪浅?还有泉儿,近日频频出入仙品居那种风月之地?”
顾怀心头一紧,正要辩解,顾泉却已上前一步,神色坦然,语气沉稳恭敬:“回父皇,四弟与那侍从,儿臣略知一二,乃是因其武艺高强,忠心护主,四弟惜才,故而多有倚重。至于儿臣……”他微微一顿,抬眼迎上宜贞帝的目光,“仙品居的酒水确有其独到之处,儿臣偶尔前去小酌,仅此而已。若论及风月,儿臣倒觉得,二皇兄对此地似乎更为熟稔,父皇或可问询于他。”
他回答得不卑不亢,既解释了顾怀与季之扬的关系,又将自己去仙品居的目的限定于品酒,甚至巧妙地将顾景也拖下水,暗示顾景同样涉足此地,并非独他一人。
宜贞帝本就因太子极其不体面的死因而对皇子们的德行格外关注,他深知顾泉性子沉稳,并非沉溺酒色之人,此刻见他应对得体,神色坦然,心中的疑虑便消减了几分。
他沉着脸,训诫道:“逸儿刚去,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们身为皇子,更需谨言慎行,恪守规矩,莫要行差踏错,徒惹非议,损了皇家颜面!”
他并未深究,毕竟太子新丧,他也不想立刻再对另外的儿子大动干戈,只是敲打一番,“都回去吧,好好反省!”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顾泉与顾怀齐声应道,退出了御书房。
关于太子顾逸的死因,最终对外昭告天下时,措辞极为委婉体面,只称“太子因感风寒,病情骤然加重,药石罔效,不幸薨逝”,将其荒淫纵欲的真相彻底掩盖,保全了皇室最后的尊严。
一出宫门,顾怀便按捺不住怒气,对顾泉道:“哥!定是顾景在父皇面前嚼舌根!他竟然说我养男宠,还说你去仙品居!”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顾泉,“这次父皇虽未深究,但难保下次不会!哥,仙品居咱们以后还是别再去了,免得落人口实!”
顾泉心中疑虑重重,并未回答顾怀的话,两人出宫后,便各自回府了。
因宜贞帝的训诫,加之与云锦闹的不快,他强忍着几日未踏足仙品居,只是每每夜深时,看着云锦的画像出神,画中人的眉眼愈发清晰,勾得他心绪不宁。
他给自己寻了个由头,既然对父皇声称是去品酒,若突然不去了,反倒显得心虚。
既是去品酒,几日去一次也无妨。
他唤来下人备车,而后往仙品居而去。
坐在马车上,顾泉不由得想,几日未见,不知云锦可有想他?
马车快要抵达仙品居时,顾泉下意识撩开车帘望去,远远便瞧见仙品居门口,宋檀玉正与云锦站在一起。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宋檀玉含笑伸手,轻柔地抚摸着云锦的脸颊,随后又双手握住云锦的手,低头呵着气,似乎在为他取暖。
云锦并未挣脱,竟还对着宋檀玉露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无比刺眼的笑容!
顾泉双手紧攥成拳,觉得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烧得他心口发闷。
他们……何时变得如此亲密了?!
正当他怒火中烧之际,旁边一辆马车驶近,车帘掀开,露出了顾景那张带着假笑的脸。
“三弟,这是又要去仙品居?”顾景语调悠长,“那里的酒就当真如此好喝?”
顾泉强压下怒火,语气冷淡:“好喝与否,二哥不是亲自去尝过了吗?”
顾景轻笑一声,慢悠悠道:“尝是尝过,觉得也不过如此,尚不及我府中私藏。改日送两坛给三弟品鉴一番?”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就怕三弟喝惯了仙品居的酒,瞧不上为兄的。听闻三弟常点一个叫竹音的男妓相伴?不知他有何特别之处,是斟酒的手势别致,还是说仙品居的酒都是他酿的?”
顾泉眼神一厉,语气更冷:“二哥真会说笑,酒好不好,人特不特别,二哥既已去过,想必早已了然于心,何必再来问我?”他不想再多言,直接道,“我还有事,不打扰二哥雅兴了。”说罢,命车夫继续前行。
马车行至仙品居门口,尚未停稳,顾泉透过车窗,再次清晰地看到宋檀玉仍握着云锦的手,两人姿态亲近。
他心头那股邪火混合着酸涩猛地爆发,连车也未下,直接对车夫厉声道:“回府!”
车夫一愣,不敢多问,连忙调转马头。
顾泉狠狠摔下车帘,隔绝了窗外那令他心堵的画面。
马车驶离的瞬间,他终究没忍住,再次掀帘回望,却见云锦的注意力全然在宋檀玉身上,甚至连他的马车来过又离开都未曾察觉。
他冷哼一声,重重将车帘砸下,脸色阴沉得可怕。
回到王府,顾泉越想越气,无处发泄的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起身,召来下人,声音冷硬:“去仙品居,把竹音给本王接来!”
下人领命,忙赶往仙品居接人。
竹音坐在前往三王府的马车上,心中满是疑惑。
三王爷又派人来接他?这本是殊荣,可前几次的经历实在古怪。
第一次,他被带回王府,王爷却只让他独自在空荡荡的厢房里弹了一整夜的曲子。
第二次,他连王爷的面都未见到,直到次日才被想起,随即就被送了回去。
开始他只以为是王爷忙,后来连着几次次次如此,不是让他独自在厢房弹曲子就是把他一个人丢在厢房,他每次去王府和王爷说的话还没有在仙品居时见到王爷时说的多。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王爷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癖好?
不过都没关系,既然王爷能一次次召他入府,想必他有过人之处,王爷定对他是不一样的。
多来几次,总有一次,他能拿下王爷的!
到了王府,下人将竹音引至一间雅致的房间,恭敬道:“公子在此稍候,王爷处理完事务便来。”
竹音点头应下,独自在房中等待,目光扫过桌案,落在一幅未完全卷起的画卷上,那露出的一角人脸,让他觉得莫名眼熟。
鬼使神差地,他走上前,轻轻将那画卷展开。
当画中人的面容完全呈现时,竹音倒吸一口冷气,仿佛连呼吸都瞬间停滞了!
云锦?!既然是云锦?
王爷怎会有云锦的画像?
他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拼命眨眼又仔细看了看,画上之人,眉目清俊,气质出尘,正在抚琴,是云锦没错!
而且这幅画与他在云锦房中看到的那幅顾泉的画像,何其相似!旁边裁剪过的地方,若是拼接起来,赫然就是一副画!
一个让竹音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不是云锦偷画王爷画像,王爷他……他也心仪云锦?!
过往的种种疑点瞬间串联起来,他想起之前顾泉每每与他说话,总是状似无意地旁敲侧击,询问关于云锦的种种琐事。
原来,那些看似随意的打听,背后藏着的竟是这样的心思!
原来如此!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可笑的幌子,一个用来刺激云锦,或是打探云锦消息的工具!
他正盯着画像失神,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顾泉迈步进来,一眼便看见竹音手中展开的画卷。
他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厉声喝道:“谁让你来这的?!谁准你动本王的东西?!”
竹音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画卷差点掉落,他慌忙将画放回桌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王、王爷恕罪!奴……奴只是一时好奇……”
顾泉大步上前,拿起画卷,小心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那珍视的态度与方才的震怒判若两人。
他看也未看跪在地上的竹音,怒道:“滚出去!”
竹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踉跄着就要往外退。
“站住!”顾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竹音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顾泉走到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管好你的嘴!出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最好给本王想清楚!若让本王听到半点风言风语……”后面的话未尽,但那森然的杀意已让竹音遍体生寒。
“奴……奴明白!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竹音声音发颤,连忙保证。
“滚!”
竹音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王府,被下人送回了仙品居。
其他男妓见他这么快便回来,依旧围上来好奇打听,竹音却再无往日被王爷接走的得意与炫耀,只勉强笑了笑,敷衍道:“王爷临时有要事处理,便让我先回来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上楼,恰好遇见从另一边廊道走过的云锦。
四目相对,竹音看着云锦那张清冷的脸,心中百味杂陈,苦涩难言。
想起王府那幅画,再想起自己从前在云锦面前那些可笑的炫耀和警告,一股巨大的羞耻和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上蹿下跳的小丑。
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昂着下巴,反而下意识地避开了云锦的目光,匆匆擦肩而过。
可是,云锦和三王爷究竟是如何相识的?以前从未听云锦提起过。
而且每次王爷来时,两人之间也表现得如同陌生人一般疏离……竹音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但有一点他无比清晰,自己从前那些自以为是的念头,实在是蠢不可及。
王爷频繁踏足仙品居,自始至终,为的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云锦。
那些看似对他的“宠爱”,不过是为了气云锦,或是为了找个由头接近云锦。
他只觉自己愚蠢透顶,竟曾以为凭借几分姿色和琴技就能抓住王爷的心。
如今真相大白,那点可怜的虚荣和幻想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满心的苦涩和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