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疼痛席卷盛钦席全身,爆炸冲击到皮开肉绽的感觉在此刻清晰。
他完全不想动弹,奈何药水挂了不少,人有三急,偏挑脆弱时急。
扶着墙,只能呲牙咧嘴地挪动。
打开门却不料大厅的灯还亮着,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混着一丝丝的甜。
傅应背对着他,透过半开放柜台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厨房的光勾勒出那人清瘦的肩线,袖口随意挽着,露出的一截手腕在蒸汽里显得有些苍白。
盛钦席第一眼见到傅应就觉得他的身形很好看,既不像omega的纤细瘦弱,又不像alpha的高大威猛,就是十分标准的beta,平平的、淡淡的,越看越让人觉得无法靠近。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就好像在他脑海里重播过很多遍。
但他想不起来,觉得头疼索性不想了。
茶水在小锅里沸着,傅应正神情专注,眼睛一动不动的停在上面,手里握着勺子轻轻搅动。
晚上格外的静,即使隔着一个客厅的距离,傅应也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声音。
没回头,却开了口:“有事?”
盛钦席沉默半晌,终于确定了傅应就是不会回过头来跟他好好讲话,一时半会少爷脾气上来,“厕所在哪儿?”
正专注煮茶的人这才回过头,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盛钦席进了厕所,关门,解手,冲洗,冰冷的水拍在脸上,稍微驱散了睡意和痛楚带来的昏沉。
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贸然离开当然不是好事,盛家是虎穴狼巢,外面也是危机四伏,不如在这层“庇护”下顺水推波,等记忆恢复了再说。
再出来时,厨房的灯还亮着,傅应已经倒出了一杯茶,热气袅袅上升,他没看盛钦席,只是垂着眼吹了吹杯口的热气。
“傅长官睡眠质量还真是好,大半夜的喝起茶来了。”
傅应缓缓放下玻璃杯,从容道:“盛少爷眼神也不错,这是安神茶。”
见盛钦席还没有要离开的动作,傅应皱着眉投来视线,“还有事?”
盛钦席支着身子摇头:“没事了。”
然而就在他要回房间时,傅应突然站了起来,那表情分明写着不怀好意,盛钦席一时感觉后背凉飕飕。
“好,你没事,我有事。”
盛钦席往后靠了靠直到撞到墙上,肩胛骨有些发痛,他眼睛里迸射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光,“什……什么事?”
傅应脚步停了下来,靠在身后的柜台,回答:“后天,我会带你去做一场基因改造的手术。”
基因改造他有过耳闻,如果说是为了消除疾病改造,那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是为了换个脸,那就太有问题了。
“换个脸。”傅应补充。
嗯,这人问题不小,需要趁早治。
真病的没理由拗过装病的,这次连谈判都没开始就已经结束,手术由商量变成了定死在后天。
同意。
盛钦席签下名字,躺下不知道傅应从哪找来的私人诊所冰冷的手术台上。
手术室的灯光白得刺眼,盛钦席盯着天花板。麻药缓缓推入静脉的瞬间,他听见沈琛最后的声音:“放轻松,就当睡一觉。”
然后世界忽然失去色彩,他漂浮没有落脚点的黑幕里。
低沉的交谈声被隔绝在冰冷厚重的金属门外。
傅应掏出一支电子烟,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旁的小小烟弹,举到眼前,半透明的磨砂材质,能隐约看到里面琥珀色的烟油,捏破爆珠后,清爽的薄荷味飘散到空气中,让人清醒了几分。
没有烟雾,没有燃烧,只有一股最纯粹、最本源的气味,顺着鼻腔直抵神经末梢。
冷却了的薄荷的清香,混合着某种类似陈年威士忌里冰块的凛冽,底层还铺垫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淡淡甜,这气味不是被点燃后爆发出的浓郁香气,而是内敛的、封闭的,像一本未曾打开的书,平淡地躺在角落落灰。
“你不是不抽烟吗?”沈琛与他并排靠墙站着,盯着他手里轻握的银色杆身,上面雕着几片树叶花纹,看不出来是什么植物。
傅应摇摇头,“不抽,闻闻而已。”
沈琛点了点头,又将视线移回到密封的十分严实的金属门。
“团队靠谱吗?”傅应再次开口。
沈琛不满意地控诉:“你质疑他们靠不靠谱就是在质疑我。”
傅应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那是挺质疑的。”
沈琛:“……”
“你知不知道盛钦席身上的伤没有完全好?”
空气中的烟味消散了不少,傅应挥了挥手,重新将银杆塞了回去。
十分漫不经心道:“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伤口对手术有影响?”
傅应垂下眼睫,惨白的灯光从高处洒下,一道阴影落在他的眼下。
“嗯。”他轻声。
沈琛沉默了几秒,伸出大拇指,“还是你厉害。”
“你也不赖。”傅应抬头看了他一眼,“你那个追求者呢?最近怎么没见着?”
沈琛心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上回扎一针把人吓跑了。”
傅应疑惑扭头觉得没这么简单,果然,沈琛补充:“忘打麻醉,给他疼哭了。”
“……”傅应挑眉甩了甩手里的烟,半晌:“望尘莫及。”
沈琛语塞。
剧痛不是来自皮肉,而是某种存在被连根拔起的战栗,经历爆炸冲击身上还没愈合的伤口更是疼痛难忍。
盛钦席都觉得没有知觉的身体不是麻醉的功劳,而是他晕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时,他最先闻到消毒水混着铁锈的气味,指尖划过床单,布料的触感放大百倍。
“恭喜,手术很成功。”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面孔从手术室的门里出来,对一直在等两人说了一句安城方言。
傅应不太听得懂,全靠沈琛翻译。
总而言之就是中途出了一点小意外,好在最终止住了器脏的出血,手术成功。
盛钦席眨了眨眼,视线花了些时间才聚焦在沈琛带着职业性微笑的脸上和站在一旁像来讨债似的的傅应脸上。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能化作一声短促的气音。
脸变化不算太大,至少年龄看起来更像二十岁的样子,五官比原来要柔和许多,尚有蓬勃之气,虽说都是些细微的变化,但要让个人来对着盛钦席的照片看也不一定能发现是一个人。
“感觉怎么样?”沈琛俯下身,拿出了他作为一名医生的专业素养,开始检查他的瞳孔。
感觉?盛钦席尝试调动自己的感官。不仅仅是消毒水和隐约的铁锈味,他能分辨出空气中更细微的成分——某种金属仪器表面冷却油的微弱气息,以及不远处,傅应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比以前清晰了数倍,正不疾不徐地靠近。
与此同时,头顶的灯光变得异常刺目,仿佛每一束光线都带着重量,压在他的视网膜上,身下床单的纤维摩擦着皮肤,细微得近乎尖锐。
整个世界的声音、光线、气味,都以一种蛮横的姿态放大、涌入,让他头晕目眩。
“眼睛疼……还吵……”他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
不仅是外界的声音,连他自己血液流动的奔涌声、心脏搏动的沉闷回响,都在颅内形成了轰鸣。
傅应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上方,挡住了部分令人不适的光线。
他微微低头看着盛钦席,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仔细巡视着盛钦席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好的,请这位病人家属退后。”沈琛忽然伸出手将傅应从床边挤开,头顶的灯又撞入床上人的视线,刺激的他瞳孔一缩。
“现在是我问你答环节,病人请配合。”
盛钦席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沈琛开始:“头晕不晕?”
盛钦席:“晕。”
沈琛继续:“伤口疼不疼?”
盛钦席:“疼。”
沈琛再问:“现在能不能动?”
盛钦席:“不能。”
听完这两个字,傅应没忍住两步上前,用手背拍了拍“医生”,面无表情道:“能不能问点有含金量的?这些是个刚做完手术的人都这症状。”
沈琛回视,微笑:“这位家属再扰乱医生的工作就请你出去。”
傅应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扫了眼病床上看戏的盛钦席,半晌点头:“行。”
时间一晃而过,沈琛终于检查出了个所以然。
“你要不要听个好消息?”他问盛钦席。
“说。”
“手术非常成功。”
空气中沉默了一会儿,盛钦席闭了闭眼,“谢谢你告诉我啊。”
要是不成功他还能安然无恙的躺在这里?
“那你想不想听一个坏消息?”沈琛依旧笑眯眯,只是嘴里的话说出来冰冷。
“不想。”
“好。”沈琛依旧不按套路出牌,“恭喜你荣获‘感官过敏’后遗症,做基因改造手术的人里一千个人会中奖一个。”
盛钦席冷脸:“什么意思?”
沈琛同情道:“字面意思,你可能要过一段非常吵闹的生活了。”
“有什么危害?”家属又发言。
“没什么危害,这种症状可能会随着基因的完善逐渐消失,也可能随着基因的失效逐渐消失,总之,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到没什么大问题,两个人都开始漠不关心,沈琛见此不得不继续补充。
“感官过载,人也就越敏感,所以说要让他尽量在一个舒适平稳的环境下渡过这段时期,不然非常有可能被情绪反扑,丧失意志……”
谨遵医嘱的尽头是囫囵点头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