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不恨你,我只是爱你爱的很痛苦。】
——
“砰!”
木盆被踹翻,充斥着尖锐恶意的嬉戏声四散开来,有几只脚踩上浅色的衣物,踢踏进泥塘,印下脏乱的痕迹。
“小杂种!你就在这好好洗衣服吧!”
“哈哈,你看他那窝囊样!”
几声嘲弄,几声叱骂。最后,施暴者扬长而去,嘈杂归于平静。
留在原地的,是个跌在一地狼藉里的孩童。
从样貌上看,他最多七八岁,身材分外瘦小,头发因营养不良而泛黄枯燥,衣服也陈旧,从头到脚透出一股落魄寒酸气。
他低垂着头颅,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剧烈颤抖着的拳头可以略微展示内心的一二。
过了一会儿,他强忍着战栗站起身来,捡回散落满地的衣服,将它们放入竖立时几乎与自己等高的木盆中。举起,吃力的向前迈出一步。
就是这么个潦倒模样的小孩,似乎有种惊人的意志力。隐秘不发的情绪如焰藏心,支离出强大的力量,驱使身体向前。
很快,孩子走到了一条小河边。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踉踉跄跄的放下怀中木盆。那模样,与其说是“放下”,不如说是“砸”。
随着木盆倒地,被遮挡大部分的视野骤然一空。但孩子并不着急起身,而是维持着蹲姿喘息着,平复从身体各处传来的力竭感。
就是这么会短暂的歇息,让他微一怔愣。
原因无他,只见一片冰霜凝晶缓缓从天而降,穿过他的睫毛,掠过灼热脸颊,带来清浅如风的凉爽。
雪花?
怎么可能,现在可是六月啊。
下意识的,孩子抬头望去,迷茫的眼神撞进——一片璨白的美丽。
小溪对面,立着道如梦似幻的纤长身影。
白茫茫的长发、肌肤,如雾如烟的翩跹衣衫。偏生一双冰蓝汪洋的眸子,仿佛尖刀利刃,划破如同隔着一层薄纱的朦胧,刻下不真实的真实感。
恍惚间,树叶沙沙作响。那身影如幽灵,随着风声渐近,飘荡至水边,与孩童离着很近的距离相望。
孩子眼神一闪,惊愕的发现,水面下……
“你,是鬼吗?”
脱口而出的一瞬,孩童便后悔起来。倒是被他“冒犯”的美丽幻影,轻抬似有簌簌霜雪之意的睫羽,缓声道——
“鬼?那是什么?”
祂的声音和祂的样貌极其相配,优越至极,又超乎性别的囹圄,很难用具体的语言去形容,只在心底烙下一眼的惊鸿。
祂见他长久地不说话,轻歪下巴,眸光“笼”住孩童,再度发问。
“你是谁?”
溪水汩汩流淌,最后隐没在风中。一时间,诡异的静谧席卷这方小天地。
孩童看祂面无表情,本该害怕恐惧的。但不知为何,在肾上腺素急速飙升的那一瞬,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世界的指引,心底最深的冲动吞没了他。
“我叫戴雨浩。你有名字吗?”
……
七岁那年,戴雨浩在溪边帮母亲浣洗衣物,偶遇了一个突兀闯进自己世界的神秘存在。
当他捧着一盆干净、清爽的衣服回到小柴屋时,听到些风声的霍云儿死死拉着他的手,紧张地来回查看。
她发现戴雨浩身上不仅没有伤,甚至衣服也变得前所未有之整洁,困惑不解涌上心头。
戴雨浩小心翼翼的锁好门窗,又带着母亲走进内室,在霍云儿迷茫的眼神中掀开衣兜的一角,用粗糙到不像孩子的手捧出一团雪色。
“妈妈,你看!”
在他掌心中,赫然是一个只有十公分那么长的小人。下一瞬,“小人”轻轻一跃,站到木桌上,顷刻间又放大了几倍,看上去差不多有成人的一条胳膊长。
长发与流云广袖共潇潇,在破烂的木桌上迤逦,如薄霜堆雪。祂的五官之精致绝伦,已经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只教人疑心是不是个栩栩如生的巫蛊娃娃。
霍云儿怀揣着惊到极致的愕然,听戴雨浩忐忑着讲起今天的奇幻经历。
原来,他被公爵府下人刁难后,在平常浣衣的小河边遇到了这位名唤“阿莲”的魂兽。
阿莲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人类的世界,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为何。他帮戴雨浩弄干净了衣服,又变作小人模样藏进他的口袋,一路进了公爵府。
霍云儿有些见识,猜测阿莲是从哪个高级商行逃出来的魂兽拍品,生怕惹上麻烦。但她望着戴雨浩亮晶晶的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妈妈!阿莲好厉害的,他只是用手轻轻挥了一下,那些衣物和我身上的衣服就都变干净了,他说这叫水元素控制,是魂力的一种外在体现。”
戴雨浩已觉醒武魂一年。他没有遗传到邪眸白虎武魂,这也是他和母亲彻底滑向深渊的开端。但他并没有因此丧失对魂师的向往,即使白天再苦再累,夜晚也要抽出时间修炼。
只可惜,他的先天魂力只有可怜的一级。先天魂力与魂师天赋直接挂钩,霍云儿一度悲观的认为,自己的儿子此生不可能成为一名魂师。
尽管如此,霍云儿也从未表现出消极态度。她对儿子有着最柔软的爱意,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儿子的光明未来。
这其中,甚至包括她自己的性命安危。
戴雨浩仍在讲述,“妈妈,阿莲说他不需要进食,想在这里找个地方修养,恢复自身实力。我想,有他在,我们就不会受那么多欺负了。”
讲到最后,他的兴致勃勃转变为不安。那双因为拥有灵眸武魂而格外清澈的眼眸,正闪烁着犹豫的光彩。
即使只是七岁稚童,也清楚今日之奇遇有多么怪异。一只美丽、平和、强大、乐于助人的魂兽已是世所罕见,倘若要将其私藏……
虽然不知道阿莲究竟为什么会来到白虎公爵府,又为什么能随意变化身形,甚至没有表现出魂兽应有的攻击性,霍云儿还是一咬牙,对上他的眼眸,在无机质的宝石光泽中找寻这位魂兽的外露情绪。
阿莲全然不在意戴雨浩的叙说或者霍云儿的提防,不发一语,只是眼神落在戴雨浩身上,时不时流转出好奇的神采来,又很快归于淡然。
没有主动的热络,也没有太过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就像一尊玉器,平静地接受来自外界的所有。那些纷扰却又不能侵扰其分毫,俱是被一层不可见的屏障挡下,独留他站在世界之外的世界。
这种感觉,甚至比他远超人类的美丽更令人恐惧。
霍云儿就在这样的恐惧中,轻微的颤抖着,扯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
她听到自己用佯做轻快的声线道:“好。”
再荒谬,能有白虎公爵的血脉被当做杂役践踏进泥里荒谬么?再恐惧,能有生活在充斥满恶意且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环境中恐惧么?再糟糕,还能比现在的一切更糟么?
霍云儿是白虎公爵的家生子,生下来便要做奴婢的,被规训成逆来顺受的温吞性子。这是她三十几年的人生,头一次跳脱出“忍耐”二字的离经叛道。
这个在仓促惊惶间做出的决定,彻底将霍云儿和戴雨浩推向命运的另一条道路。
……
公爵府的下人刻意刁难霍云儿母子,甩给她们的都是浅色衣服,要求又苛刻,往往一盆衣服要反复洗上两三天,这才能让折腾他们的那群人满意。可这一盆经由阿莲帮忙的衣服,洁净到了再吹毛求疵的人也无法挑出错处的程度。
管事一脸狐疑,悻悻的走了。不过,他可不会好心的放过霍云儿母子。作为涤净衣物的“回报”,晚饭时间霍云儿没有领到任何食物。
好在,有个在后厨打下手的好心大叔偷偷塞给霍云儿一块烧饼。霍云儿不舍得吃,这个烧饼自然而然的成为戴雨浩的晚餐。
她推开小柴屋的门扉,第一眼望到的是桌上静躺着的一朵昙花花苞。
这种昙花名为幽昙,是变异品种,花苞足有,面盆大。柴屋这片的附近长有些许幽昙,这不足为奇。
真正令霍云儿感到惊异的是,昙花花瓣边缘微微颤抖,从里面钻出来一团小小的白色光点。光点落在桌面上,又放大成阿莲的模样。
戴雨浩欢快的唤了一声:“妈妈!你回来了。”
经由他的解释,霍云儿才知晓,原来阿莲可以通过吸收花草中自然精华的方式回复自身精力,维持生命所必须。这朵昙花就是戴雨浩特地为其采来的。
无人打理的花,自然谈不上鲜妍,更何况已采下多时,又被阿莲吸走部分能量。但霍云儿就是觉得,这花苞不仅没有枯萎的迹象,甚至比自己印象中路边杂花的模样好看了不止一星半点,纯白且圣美。
强迫自己不投去探究的目光,霍云儿将烧饼从怀中掏出,递过儿子,“雨浩,趁热吃吧。”
戴雨浩自然是很饿的,但他在接过烧饼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妈妈!”
烧饼烫着他的手指生疼,那么将其紧紧藏在胸前的霍云儿呢?
霍云儿尽可能的忽略掉胸腔处的灼痛,扯出一个笑,说道:“妈妈没事,你快吃吧。营养不良的孩子可是没法成为一名优秀魂师的哦?”
母子在说话间,隐隐感知到从另一边被吸引过来的视线。
平淡如凉水,却又在时不时间泛起好奇的涟漪。
不是打量,而是“观察”。带着人外感的,令人悚然一惊。
霍云儿僵直了背,戴雨浩却已猛地扭过头,含着水光的大眼睛看向对方,期盼道:“阿莲,你的冰属性……”
以冰缓解高温带来的伤痛,听上去似乎有些可行性。
只见阿莲静坐在昙花之间,幽白花瓣仿佛成了他的一部分,拢在他身边。茎.段舒展出的弧度又似仙鹤收起的羽翼,托举着如雪如玉的小人。
他隐去眼神中的情绪,道:“我的冰只能屏蔽痛觉,防止伤口溃烂。治疗的话,还是需要药物。”
但这对戴雨浩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望着阿莲,那种期待、感激之情几乎难以掩饰。
霍云儿感受着胸前的疼痛一点点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清凉与舒畅。但她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转,而是不解的想着:雨浩为什么对他如此亲近呢?
自幼生活在充满恶意的环境中,戴雨浩对情绪很敏感。他不会察觉不到阿莲身上的非人气质,也决不是会在短期内对陌生人卸下心房的性子,更何况阿莲不是“人”。
思来想去,霍云儿也只能将其归结为小孩子好奇胆大的天性。
在阿莲的注视下,她的胸前皮肤不疼了,倒是胃部开始蔓延出翻搅的痛,带来一阵阵痉挛的恶心感。
饥饿,如影随形。
耳边又传来戴雨浩的稚气询问,“妈妈,你不吃吗?”
霍云儿苍白的笑了,“妈妈吃过了。”
这种拙劣的演技,也只能骗骗七岁的戴雨浩。落在阿莲眼中,就是一览无余。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依旧观察着霍云儿与戴雨浩,心中若有所思。
妈妈……吗。
熟悉的称呼。似乎,在曾经的过往年岁中,他也曾这样饱含情愫的唤出一声声“妈妈”。
朦胧记忆深处,隐约出现一道碧色身影。可惜消失的太快,阿莲完全来不及捕捉就叫其消散点了。
切。
这种感觉,真是叫人不爽啊。如置身梦中,一切来路皆被掩盖,无处探询。
低垂的霜色睫羽挡住眸底的晦暗,也隔绝了戴雨浩的热切目光。
“妈妈,妈妈,阿莲说他睡在莲花中,恢复实力的效果最好。可惜,这里没有莲花……”
霍云儿心中苦笑一声。
莲花吗?这偌大的公爵府中,确实是有莲花存在的,但那是白虎公爵夫人的花园独属,由花匠们精心照看着,日夜不敢错眼。
又怎可能拿给阿莲?
阿莲倒是没有错过霍云儿的一瞬苦涩。在晚饭时间后,戴雨浩坐在床上认真修炼起来,阿莲悄无声息的站到霍云儿身边,成功的让正缝补着衣服的霍云儿被针扎破了手指。
一滴鲜血如洇如红。
霍云儿看这个站在桌子上,还没有自己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对自己发问了。
“花在哪?”
“您……那莲花,我们是取不到的。”她颤抖的说。
阿莲本来也没指望霍云儿或者戴雨浩为自己取来,他只需要知晓花的具体位置,他也从不喜欢将同一句话说第二遍。
如山岳的阴影下,灯火如豆,孱弱摇曳。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过去了,霍云儿终究还是告诉了他,公爵夫人的花园怎么走。
“那些莲花,每一朵都有人精心照看,即使是缺了一片花瓣,也会被发现。”
霍云儿声如蚊呐,阿莲却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回到幽昙中。
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霍云儿提心吊胆的不敢睡。但月上中天,夜色最浓之时,她困意突然如潮水般上涌,她倒在木桌上,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斗转星移。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霍云儿几乎是“跳”下椅子,惊惧的看着身前的人。
那是已恢复十七八岁少年模样的阿莲,放大后的美丽更是惊魂动魄。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唇角稍微上扬了那么几度。
霍云儿听他发问——
“两个选择。一,留下。二,带着他,跟我走。”
晨曦之中,是阿莲连身体轮廓边缘都发着光的璨白影子,以及刚刚转醒,一边揉眼睛一边惊住的戴雨浩。
这便是,公爵府留给霍云儿的最后印象。
时隔许久我终于更新了!!!
雨浩副本:开局就带着霍家母子换地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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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梦如我愿·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