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安静得似乎可以听到脑海中汹涌的波涛声。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李来奇满脑子都是红袖箍学姐的嘴脸,还有常凯那些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的话,以及小东被二婶儿拖走时那恋恋不舍的幽怨眼神。
这些令人不悦的画面仿佛被刻意记录下来一样,不断地在眼前重复重复再重复,最后竟然杂糅在一起,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来自内心的声音经常提醒他一定要坚持到最后,而现实却直接将他按到地上摩擦,连个招呼都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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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来奇陷入了一团昏暗的迷雾中,分不清方向,也看不见路,但他依然还能摸索着往前走,因为总有一束微光忽隐忽现,似乎是在指引着他走出困境。
雾中的光影越来越亮,仿佛就在前面不远处,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甚至朝着亮光的方向跑了起来。
突然,他骤然停住脚步。
一个浑身散发着黑气的影子拦住了李来奇的去路,那影子看不清面目,只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阵阵刺骨的寒意。
李来奇的心跳在加速,热血在胸膛里不停地翻涌,但身上却已经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双方僵持了许久,只听影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噜声,然后一步一步向李来奇逼近。
一股阴风顺势刮起,李来奇全身一缩,身上汗毛倒竖,席卷而来寒意像缠绕的藤蔓从他的脚底一路向上爬满了整个脊背,身体变得僵硬迟钝,吃力地挪着步子往后退。
眼看影子离自己只剩下两三步距离的时候,只见他突然启动,一步跨到李来奇的面前,扬起怪物般的利爪向他劈来。
在利爪落下的那一刻,李来奇使出浑身力气挣脱束缚,躲过利爪的突袭,拔腿就跑。
他四面八方漫无目的地跑着,沉闷的咕噜声忽远忽近一直伴随在耳边,他只顾全力地跑、拼命地跑,全然不管要跑向哪里。
这时,他隐约发现前方有一间房子,便立刻跑进去锁好门,蜷缩在角落里躲了起来。
咕噜声越来越近,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直到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他才稍稍放松下来,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李来奇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这里除了一扇门之外,四面全都是墙壁,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门外的咕噜声也越来越响。
仿佛那个影子知道李来奇就在里面,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恨不得直接拆了这间碍事的房子。
冰冷的寒气已经将李来奇包围,大门随时会四分五裂,他已无计可施,只能等待着黑暗将自己彻底吞噬。
听着大门即将被摧毁的碎裂声,李来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大奇,李来奇……别睡了,快醒醒……再不起来就迟到了。”李长信还在疯狂地凿门,他已经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
李来奇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明媚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低头一看,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到了地上,枕头也跑到了脚底下,床单皱在一起像被牛嚼过一样,现场惨不忍睹。
再看自己,**着身体暴露在不到十度的空气中,他忍不住浑身一阵颤栗,然后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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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来奇一路风驰电掣,压着最后一秒铃声,冲进了教室。
他一进教室,同学们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时不时还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然后对旁边的人神秘兮兮地耳语一番,连张伦都看着他直摇头。
李来奇平时是不会吸引这么多关注的目光的,但今天确实有点儿不同。
不同在哪里呢?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不就是因为今天起晚了,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就来了么,这个潦草的形象的确有损于他纪律委员的威严。
但这次纯属意外,应该没人会因为这个对他有什么看法吧,毕竟他自认为还是很受大家认可的。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李来奇就回头埋怨起张伦来,“你怎么不叫我呢?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等你半天没出来,还以为你昨天住你奶奶家了呢,我就走了。”张伦看着还在气喘吁吁的李来奇,有点儿幸灾乐祸,“你飞来的呀?这铃踩得可够准的。”
“少跟我扯犊子。”李来奇立刻怼了回去,“多亏没迟到,不然我这纪律委员还咋当呀,非得引咎辞职不可。”
趁着老师还没来,他赶紧扯了扯褶皱的衣服,把错位的扣子重新扣好,又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庆幸没让石高峰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诶,大奇……我早上来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张伦突然变得深沉,说话也吞吞吐吐的。
有话不能痛痛快快地说是李来奇对张伦最大的意见,关键时刻能把人急死,说起闲话来倒是比相声演员的贯口都溜。一但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直接顶上一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个……那个……”
李来奇被逼无奈刚想发作,姗姗来迟的石高峰突然推门走进了教室。
“起立。”李来奇迅速进入了状态,“老师好。”
石高峰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和同学们打招呼,而是轻轻地点点头,示意同学们坐下,“不好意思啊同学们,刚才去了趟政教处,晚了一小会儿。”
他扫视了一眼全体同学,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呃……上课前呢,我先……宣布一件事情。”
莫非这毛病会传染?怎么连石老师说话都开始磨磨唧唧的了。
李来奇倍感诧异,心里不由自主地嘀咕了一句“有话快说”,后半句是张伦的专属,当然不能用在石老师的身上。
“咱们班的纪律委员一职,暂时由班长兼任。”
现场一片哗然。
是的,你猜得没错,这又不是什么大型活动的现场,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哪里会有什么哗然,有的只是一片淡然,一片淡淡地顺其自然。
石高峰一如既往地讲课,李来奇看上去也是一如既往地听课,只有张伦好像一直有什么话想说,抓心挠肝地憋了整整一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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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一响,李来奇就跟着石高峰去了办公室,不过石老师并没有跟李来奇解释太多,只是说经政教处研究决定,他不适合当纪律委员,希望他不要有情绪,继续努力学习。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但李来奇能感受到石高峰的无奈与失落。
他也很知趣,没有追问任何可能让石老师为难的问题,最后轻轻道了一声“谢谢老师”,便黯然离开了。
刚出办公室,就被一直躲在办公室门外等他的几个人强行架到偏僻的楼梯间。
前后左右都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才七嘴八舌地问他:“石老师都跟你说什么了?”
李来奇一五一十地重复了几句石高峰说的话,众人竟然觉得难以置信。
“这就完了?别的什么也没说?”
“没有啊,只有这些。”李来奇双手一摊,摇了摇头。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行了行了,快憋死我了,”张伦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他扼制不住想要揭开真相的冲动,“大奇,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撸吗?”
“有屁快放!”
张伦的高光时刻,没想到又吃一哑巴亏。
不过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热情丝毫不减,“你还记得上次查自习的那个红袖箍学姐吗?”
“嗯,记得,怎么了?”
“她当选学生会主席啦——”张伦故意拉着长腔,语调阴阳怪气,像是在说见不得人的事情。
赵亮和刘罗光两个人赶紧点着头随声附和:“啊!”
李来奇诧异地挠了挠头,“那又怎样?”
“听说她一上来就开始改革,收编了所有纪律委员到学生会的纪律部,只有你被排除在外。”
“为什么?”李来奇身子往前凑了凑。
“她跟政教处何主任打报告,说你目无尊长、包庇同学,带头违反纪律,是高一年级最不负责任的纪律委员,必须把你撤掉。”张伦一反常态,这段说得溜到飞起。
“你听谁说的?”
“地球人都知道。”张赵罗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为什么石老师不告诉我这些?”李来奇的无奈和失落与石高峰如出一辙。
刘罗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石老师肯定是因为不相信这些鬼话,所以才不跟你说的。”
就这样,李来奇上任不到一个礼拜,终以想象不到的方式光荣卸任了。
其实任何人都知道,在007班,如果班长管用的话,还要纪律委员干嘛?007班的大班长郑光磊从开学到现在,从来没在别的任何事情上操过心,除了自己的学习。
按刘罗光的说法,郑光磊这个人其实还是蛮有自制力的,不管班里乱成什么样,他都能丝毫不受影响地看书学习,看得出来他是一个不甘堕落的人。
这样的人在007班还有一个,那就是前纪律委员李来奇。
他们两个最大的不同在于李来奇不光是为了自己,还为了整个班级。
虽然他为人处事简单粗暴,有的时候有点儿过分,甚至是令人讨厌,但他积极热情乐于助人,很有人情味。
这一点在郑光磊身上,即便是放在显微镜底下都很难找到。
人自私到了一定的程度,莫说是人情味了,他缺少的恐怕应该是活生生的“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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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怕李来奇想不开,放学后约他去操场看台,请他喝汽水,为他宽宽心。
他猛灌了几口下去,强烈的气流立刻从喉咙冲出,带走了他胸中很多的积闷与怨气。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北冰洋。
他忽然回想起几天前,他与那个学长之间的对话,字字句句清晰地仿佛虚空中传出的回放,尤其是那句连自己都没听清的话。
常凯:“一个石高峰救不了渣子班。”
李来奇:“那要是一个石高峰再加一个李来奇呢?”
常凯:“这就是渣子班的命。”
夜幕如期而至,渐渐失去光彩的天空笼罩了整个东滦镇。
空旷的操场,宽大的看台,四个亲如一家的兄弟在最后一丝微光中碰瓶干杯,尽显豪迈。
“还是学长说的对呀,这就是渣子班的命。”
“大奇,你好受点儿了吧?”
“岂止是好受,我现在心无挂碍,轻松得很呐!”
“这么说,你的时代过去了?”
“反正在别人眼里我们都是渣子,渣子就应该有个渣子样,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你什么意思?”
“哥哥我回来了……我们的时代,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