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笔 第20章 夜半

何应萧并不是没有察觉对方的小动作，相反，即使视线被遮挡，他也能清楚感受到林朝意此刻的视线落在哪里。

意识模糊间，他能感受到一根小拇指凑近他脖颈处，轻轻将银链勾出来，他的动作间极其小心，应该是生怕把他吵醒。原本平常很稳的手在此刻做这偷偷摸摸的事却在细微颤抖。

林朝意自以为天衣无缝，但可惜。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时候翻身估计会把他吓一跳吧。

察觉到林朝意完成任务后松了口气，他在心底无声笑笑，最后还是没戳破，任由挂在胸前的吊坠被他扯了出来。这一刻，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是他一直保守的秘密，也忘了究竟对他有多么重要。

当吊坠完整落在床铺，映入眼帘时，林朝意只觉他的世界观在重塑。

那真的是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像生物书上的图解，不过那颗只有正常大小的四分之一，上端连接血管断开，银色细链穿过主动脉截断处，却依然能正常有规律的起伏。

他试探性用手指去触摸，却触碰到了一层膜。他猜测这应该是系统为了保护所设置的。

他又去触碰何应萧胸腔中部偏左下方位置，手掌下隔着层衣物依然能感受到一片冰凉，没有任何生命力，只有一片死寂。

他只觉得惊奇。心脏外置，那血管怎么连接？血液又该如何运输？心脏的大小难道不会有影响……诸如此类的问题纷纷挤入脑中。

最后只能归咎于系统空间的惊奇，他心虚将吊坠藏了回去，又替人轻轻掩了掩衣领。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对黎瑞她们所说的可以永生有了深刻的概念。

但此刻的何应萧却并不好，脑中思绪万千。

记忆中与他差不多大的人笑着问他：“应萧，要不要一起去找线索？”

他那时十七岁。面对对方善意的邀请，他委婉拒绝了。

他的眼睛告诉他，这最后一个副本其实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十三个人，而是十四个人。

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就连系统也判断他们是一个人。

他的左眼，也是在那时毁了的。

在他的记忆中画面最后，他躺在地上，左眼的眼珠被人扣去，心脏的部分血淋淋的。

他的脸上糊满了鲜血。

“陈秋润”和女孩站在他倒地的身前，背对着他。

他听到“陈秋润”清晰的嘲笑声，但那不是真正的他，他也怪不得真正的他。

脸上的鲜血糊了他满脸，也遮住了他的大半右眼。

他的右眼是微眯着的，因为被鲜血覆盖，所以看得有些模糊，他想要看看，他们会怎么对他。

会不会念着旧情。

但是很显然，他的想法很可笑。

准确来说，是对于现在的审判者X来说，有些可笑了。

对方转过身，一步步走向他。

紧接着一脚踩在了他的头上。

“何应萧？所谓的黑马？不过如此。”

沾满了泥土的鞋底踩在了他的脸上，使劲的碾了几下。

他的手上拿着他的左眼，像是故意要恶心何应萧一样，拿到他的眼前。

对方扒开了他的左眼眼皮，看着空洞洞的眼眶，将那只眼珠在眼眶附近比划了一下。

最后毫不犹豫的扔在地上，用鞋强行碾碎。

而那只碰过他眼皮，沾满了鲜血的手，在何应萧的衣服上较为干净的部分，随意蹭了蹭。

女孩走过来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些，许是想起了何应萧曾救过他，没有上前羞辱，也不忍继续去看，只是催促：“快走吧，一会有人来了。”

等到两人彻底走远，本应该死亡的何应萧却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站了起来。

装的太久导致他的身形晃了晃，有些不稳。

他临时用了个治愈道具，防止自己因为流了太多血死亡。

毕竟他现在确实狼狈。

头上也有血，脸上身上也有。

但他很显然，并不在意。

最后一个副本不会播报玩家的死亡，只在副本结束后全系统播报。

见何应萧跟着两人进了森林，最后却只有两个人出来，他们本能的以为，何应萧死了。

一部分当然不会为此感到难过，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只是减少了一个对手而已。

他救过两个人，还有一个，也是女生。

她的性子很特别，像是一棵墙头草，做事也向来随心。何应萧隐藏起来的时候，看见她跪坐在地上烧纸。

“何应萧。”

正要去捡地上东西的人动作一顿，用仅剩下的右眼去看。

但对方并没有向他看过来，而是在对着一个木板说话。

“谢谢你。”

何应萧缓缓直起腰，看她烧纸。

这个女生并非想要活着，一心求死。

也没人知道原因。

耳边传来风吹过树枝的声音，这里荒芜一片，黑色的树木上光秃秃的挂着一两千要掉不掉的树叶。

在这种地方烧纸很危险，有可能会引来副本的鬼怪。

他看着那人一本正经的给他做着墓碑，有些想笑。

鬼怪张牙舞爪着，黑色的触手就要袭来。

何应萧还是出手了。

毕竟他也没想到，还有人会为他做个墓碑，为了防止自己的木牌墓碑被怪物弄倒，他特意出手的时候避开木牌。

女生的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在解决完所有怪物后，她看着何应萧退后两步。

“恩人，你有什么话可以托梦给我，不至于诈尸……”

何应萧撇了她一眼，有些无语，看着那个木牌粗略的模样，最后思考了一会，动作利落踹翻了。

顺便将上面刻着的，有些歪歪扭扭甚至是磕掺的字给用鞋底的灰给抹掉了。

女生自觉退后半步，蹭了蹭脸上的灰，淡定说着：“我就知道您不会死，您要是死了全玩完了…”

最后呢？

他只记得仅剩下女生和他两个人。

但是系统还是没有播报副本通关。

女生拿了把小刀，淡定的抹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溅了她一手，何应萧却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她轻声说着：“这是属于您的胜利。”

但是他还是很好奇，女孩为什么一心求死。

这个问题，直到后来他才知道。

女生想死，单纯只是因为想当一个NPC玩玩。

这一晚上，无事发生。

本该睡着的何应萧却悄无声息睁开了双眼，而左眼再次睁开，变成了熟悉的金色。

就连脸上那点痣也出现了。

林朝意原本覆在对方双眼上的手不知何时滑落下去，沉沉睡着。

他简单活动了下身体，轻轻将被子挪开，下地站了起来。

迎着天窗照进来的月光，他一步步走出房间，下了楼。

他在下楼时遇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

陈秋润听到了楼梯口的响声，站了起来，看着何应萧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躲开对方的视线，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

何应萧却并没有理他，经过他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陈秋润却突然开口：“应萧，你过得好吗？”

何应萧没有转身，但脚步停下了，给对方把话说完的机会。

他抬起头，转头看向他，那双有些许浑浊的眼睛在月光下彻底清澈。

似乎是想到了对方要说什么，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打断了未说出口的话语。

“事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道歉？”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与他那自进系统后便未曾见过面的哥哥冷着脸时有几分相似。

何应萧推开了木门，抬脚走了出去，没有人会知道那天晚上他去了哪里。

背后传来男人轻轻的叹息声。

他挺直了脊背，如墨般的发丝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

那张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俊美，纤细的手指在铜镜前一览无余。

黎明即将到来。

他一步步走向木桌，桌上的铜镜照出了他那与长大后的润儿一模一样的面容。

他伸手用细长的笔沾了点红，在右眼眼尾留下颗红色的痣，成了唯一能够区分他们的标志。

林朝意醒来后，身边空无一人，被褥也变成两层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翻身下了床，正好踩进长筒靴中。

正要出门时，陈秋润主动拦住了他。

林朝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听说今天他要告诉村里人他在雨中去竹林的经历，要一起去看吗？”

“何应萧呢？”林朝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昨天晚上出去了，应该还没有回来。”

何应萧又一次进了竹林。

另一个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是审判者117，他们之间没太多交集，只知道他才当上审判者没多久。

此刻的他，比何应萧想象中还要可怜。

他长相偏斯文儒雅，头发略蓬松，留了头碎发，鼻梁上夹着框黑色眼镜，眼型狭长。

此刻右边镜片碎了点，脸上满是脏污，头发沾了泥点还在往下淌着水，额头处磕红了点，像是喝完治愈药水后留下的痕迹。

再往下一看。

他浑身湿透，原本整齐的黑色服装此刻皱皱巴巴，裤子破了个大洞，往下带着丝，鞋子也豁了口。

要不是通讯设备几句话讲不明白，他肯定会选择先去整理好。

见到何应萧那刻，他先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骂了句：“一群疯子，给我裤子都快撕烂了。”那副温文尔雅的假象瞬间破裂，他额角报起青筋，拳头都握紧了些，只恨当时没打得再狠些。

今天的运动量已经比他进系统前所有加起来还要大了。

看见何应萧正盯着他，他很快也明白了自己说了句有歧义的话，老老实实汇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进入这个副本的大部分玩家是一个排名靠后的公社成员，其中一人提示死亡，剩下人就搭伙要进竹林查看情况。

何应萧猜应该是那天晚上偷袭不成反被杀的那个。

那名玩家死的位置靠近黑色泥沼，但尸体没找到，他们推测或许是被泥沼吸收，又推测下面有道具，要一探究竟。

最后结果也显而易见了，他们低估了泥沼的威力，也没想到泥沼下面是个独立空间，便开始想要求救审判者。

救是救出来了，又不死心，不知道雨水会时林中鬼怪变强非要在那里呆着，还硬拖着他不让他走。

虽然对审判者117来说解决这些算不得什么难事，但这也太恶心人了，救到最后身心俱疲，干脆抓住一直扯住他裤子那玩家的后脖颈就往泥里按，裤子也就这么撕烂了。

正混乱间，收到何应萧让他不必顾及，速战速决的消息。原本因初次受到处罚而感到惴惴不安的心瞬间安稳下来。

无所谓了，最后他们死没死他也不清楚。

听到这番遭遇，何应萧丝毫不顾同僚情面笑了两声，在收到一击眼刀后选择报以同情，并要了玩家清单打算替他报仇。

审判者117走远后，他闭上那只金色的眼睛，骤然睁开，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样，脚下金色的流光指向远方。

如果林朝意在这，他便会发现，这里便是他那天看到的黑色泥沼。想起那天晚上陈昀暗箭刺中的那人身影以及他的那些同伙，他活动了下手腕。

墨绿色的漩涡将地面陷了进去，咕噜咕噜的冒着黑褐色的气泡，像是一锅黑漆漆的汤药。

周围有几根藤蔓，见何应萧走近，并没有任何动作。

一阵“沙沙”声传来，何应萧迅速躲开，一抬脚借助系统商店中的道具便踩上了离他最近的一根竹子中部。

道具的外形类似护腕，黑色的部分掩盖在袖子里，里面可以弹射出一条长钩，牢牢卡在坚硬的地方，在卡住的一瞬间将人带起，飞到那处。

何应萧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掏出兜里的表，随便看了一眼时间，便收了回去，用手腕处的道具换了另一根竹子，又一次躲避了攻击。

墨绿色的沼泽中突然出现一块实体，黑色类似树根状的物体被椭圆的外壳包裹着，里面的东西似乎要控制不住的炸开。

砰的一声，整座山都晃动了一下，深黑色的液体炸开，所到之处，带着恶臭难闻的气息，顺便将覆盖的物体腐蚀彻底。

何应萧估摸了一下时间，纵身越下竹子，又以道具俯冲，轻松落了下来。

而此刻，所有藤蔓仿佛苏醒一般，从沼泽中源源不断地探出头。

何应萧迅速朝出口处跑去。

与此同时。

村里的人难得的都出来了。

他们站在润儿面前，其中有一部分是玩家，部分想要打探消息的分散着穿插在人群中。

其中自然也有陈幸昀，自那天分别后，他自己忙自己的，丝毫不在意副本的进度，也因此错过了与他弟弟相认的机会。

直到现在看到正中央的人，他原本想要离开的动作止住。

但很快，他摇了摇头。

那不是他的弟弟。

润儿眼中带着疯狂，他的脸因为做着过于恐怖的动作而变得有些扭曲。

村长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水泥地，他叹了口气，压着声音说道：“润儿，你究竟要说什么？”

润儿听到村长说的话，音量陡然拔高：“我不过是想要像你们证明，你们所听信的谣言是假的。”

他低低笑了两声，像是在嘲讽着众人。

“二十三年，二十三年啊。”

“我还有几个二十三年可以等？”

“如果不是这次机会…”

”我又怎么能够长大！？”

周遭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但原本脸上带着不耐烦，甚至还有些恼怒的村长听到这却突然冷静了下来，因为此刻，他也终于能够确定眼前的润儿分明是换了个芯子。

那张爬满了皱纹的脸，此刻带了些嘲笑的意味，但是执着于证明的润儿并没有注意到。

周围一直听着的村民也渐渐安静下来，很快人群中便有人开始质疑：“哪来的二十三年？”

林朝意此刻望着眼前的闹剧，脑中却在想着别的。

何应萧，去了哪里？

熟悉的滴滴声扰乱了他的想法。

陈秋润冷笑了一声，从村长的身边绕过去，一步步的走到润儿与村长那里。

陈幸昀目光迅速落在他身上，他迅速绕出去，从人群中窜到前面，甚至险些推搡到其他村民。只可惜，对方的目光没有分给他半点。

【即将触发关键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