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河垂落。
虞晏实在没酒量可言,几口便有些微醺,她自觉地没再喝,只临窗静立着透气,任由青丝与衣袂被山风微微拂动。窗外的人间烟火与星河,在她眸底逐渐织成一幅迷离的画卷。
客栈对面,飞檐斗拱的醉仙居雅阁内,灯火通明,少年人的谈笑与酒香混杂在一起。
“谢三!这坛烧春焰你可赖不掉了!”一个爽朗的少年声音带着笑意,将一坛酒墩在倚窗而立的红衣少年面前,溅出的酒液在桌面燃起细小的蓝色火苗,又瞬间被他指尖随意跳动的星焰压灭。
被唤做“谢三”的少年名为谢星越,他慵懒地倚着窗,闻言,琥珀色的眼瞳里掠过一丝百无聊赖。明日便是太衍剑宗大典,这些寻常的热闹,已有些提不起他的兴致。他随手推开窗,想透透气,也避开同伴的纠缠。
就在窗扉洞开的刹那——
一股清冽的、仿佛雪水融过青苔的气息,竟压过满室酒香,生生撞入他的感知。
对面窗畔,一道侧影静立。就在看到那朦胧身影的瞬间,他推窗的手微微一顿,竟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推窗惊动的不是夜风,而是映着月亮的深潭。
她站在那里,素衣像雪,长发像墨,整个人如同一卷被月光浸透的绝笔丹青,清冷得快要化在风里。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周遭所有的光亮却仿佛格外眷恋她,悄然在她衣袂发梢流淌,将她勾勒成了一尊宛如由月魄精心凝琢的虚影。
他就这样定定地望着,直到那抹虚虚的人影悄然融入窗内的黑暗,再也寻不见踪迹。
也正是在这失去目标的瞬间,他心头才仿佛后知后觉般,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似有星火忽的燎过原野。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右耳垂下的熔火晶坠,晶石依旧温润,内里赤金色的火焰却仿佛受到某种牵引,小小跃动了一下。
“谢三!看什么呢?”同伴见他望着窗外发愣,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对面客栈半开的木窗和窗内一道偶现的模糊人影,“嚯,就一道影子,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值得你看成这样?”
谢星越虽没喝几滴酒,此刻却像醉了似的,迟钝地眼睫颤动一下,“…嗯?”
“喂!阿灼!”同伴见他真出了神,笑着加重力道拍他肩膀,“醒醒神啊,我们可还没要你喝酒呢!明日可是太衍剑宗开山门收徒的大日子,你这谢家麒麟儿要因走神在初选闹了笑话,你家老爷子怕要把星火崖都点了!”
他没好气地肘了谢星越一下,有几分促狭,“我们可还没真灌你酒呢,谁不知道你这家伙又菜又爱喝,到时候可别冤了是我们让你喝酒才让你落选啊~”
谢星越猛地回神,他眼尾天然上扬的弧度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清晰,眸光流转间,方才那丝悸动被惯有的飞扬神采覆盖。
他“啪”地合上折扇,用扇骨不轻不重地格开同伴的手,嘴角勾起张扬的弧度,虎牙若隐若现:“笑话!我谢星越想进的地方,何来落选二字?明日太衍剑宗那问心路,我定要第一个踏过去!走了走了,养精蓄锐去!”
他转身下楼,那一袭红衣便如流动的火焰,瞬间卷走了满室的光彩。高束的马尾划破空气,发尾的红绸带像一只不甘寂寞的雀鸟,在他身后恣意飞扬。只是下楼前,他倏然回头,眼尾余光如同精准的剑锋,再次掠过那扇寂静的窗口,心头那点星火般的异样,非但没有沉淀,反而像被风助长了势,灼灼地亮了一下。
————
翌日,天光破晓。虞晏并未使用传讯符找谢砚秋,她素来不喜给人添麻烦,既已应允前往剑宗观礼,自不会耽搁。
不过……她头一次有些迷迷瞪瞪地揉了揉额角。
她居然睡着了?
虞晏有些慎重地看着眼前的小小酒瓶。
酒,莫非就是好喝的迷药吗?
“…你说咱们能入选吗?”“功夫不怕有心人……算了,我觉得难说。”
客栈外的声响让她停止了思考,虞晏拿过昨日购置的衣裙,起身随意打理了一下就出了客栈。
云栖镇通往云渺山脉主峰的道路上,人流明显较昨日多了数倍,多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修士,脸上皆带着对仙门的向往与兴奋,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太衍剑宗的种种传闻。
虞晏循着这人流的方向,跟在后头随他们一同走向云渺山脉深处。
越近山门,一股无形的威压便愈发清晰,带着凌厉无匹的剑意,轻刺着肌肤,警示着来者此地的庄严与肃杀。巨大的山门宛若一柄倒插的巨剑,直指苍穹,“太衍剑宗”四个以剑刻出的古篆字,每一笔都仿佛内蕴撕裂天地的锋芒。
门旁,两位守山弟子身姿挺拔如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往来之人。
虞晏行至山门石阶前,脚步微顿。
来虽来了,但她没有凭证又非弟子身份,贸然踏入他人宗门重地,似有不妥?
其中一名弟子目光扫过她:“道友止步!太衍剑宗山门重地,非请勿入。敢问道友所为何来?”
虞晏心中稍稍浮起一点苦恼,但她越苦恼面上神色倒越平静,她忽的记起昨日谢砚秋给的那枚刻有太衍剑纹的玉牌,便依循直觉拿了出来:“应贵宗弟子谢砚秋之邀,前来观礼。”
另一名年长些的弟子闻言,目光扫过那玉牌,神色顿时一正,接过仔细核查后,语气带上了几分恭敬:“原是谢师兄的贵客,失礼了!今日恰逢本宗收徒大典,山门洞开,持荐书或观礼者确认无误便可入内。道友请进便是。”
他将玉牌递还,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虞晏恍然,开放日啊。她接过玉牌,颔首致谢,从容踏上了那宽阔的青石阶,身影没入剑气凌霄的宗门之内。
守门弟子看着她飘然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低语:“这位仙子好生特别的气度,谢师兄的玉牌可是从不离身的……”
山门后的广场以白玉铺就,开阔肃穆。九根铭刻着玄奥剑纹的擎天巨柱分列两侧,柱身隐有流光掠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广场上已聚集了数千人,声浪喧天,洋溢着青春的躁动与对仙途的渴望。
虞晏今日只随意以一根青色丝带将长发松松系了起来,并未捯饬什么,但当她步入广场,周遭的喧嚣热浪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她淡然地如行于无人之境,对周遭突兀的目光和议论声恍若未觉,只是抬眸望向了广场尽头那条蜿蜒入云雾的石阶——问心路。
她的目光在那条路上停留了片刻,比看别处时更专注些。那儿竟隐约勾动着她源于本能的、对“道”的亲近。这就是陈道友骄傲的以剑立派的正道魁首啊……
也许,加入此地也并无不可?
观礼高台之上,谢砚秋静立边缘,目光看似随意扫视下方人海,实则悄然流转。当那抹熟悉身影映入眼帘时,他心下一松,将袖下捏着的通讯符收了起来。
他身旁一位年轻弟子敏锐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咦了一声:“谢师兄,那位仙子是谁?好生不凡。”
嗯,又是老问题。
谢砚秋轻车熟路地给出了老回答:“一位于我有救命之恩的虞道友。”既没藏住关注,他犹豫一瞬,索性继续看向了虞晏。
虞晏不太喜欢被人注目的感觉,她无视了所有,安静地排到了队伍末尾,也未曾去辨认谢砚秋在哪个方向。在她眼中,这些人的面容全然模糊不清,虽有气息强弱,却并无太大区别。
“肃静——!”一声蕴含灵力的清喝如金玉交击,瞬间压过所有嘈杂。高台中央,数道身影凭空显现,气息皆是渊深如海。为首者身着玄青剑袍,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精光内蕴,正是太衍剑宗负责此次大典的执法长老,清虚真人。
“时辰已至,太衍剑宗甲辰年收徒大典,启!”清虚真人扫视了下方一圈,拂尘一扫,继续道,“凡有意入我剑宗者,需连过两重考验,方可得窥门径!第一重,测灵根,观其禀赋!第二重,登问心,验其道志!两关皆过者,前十优胜,方可获择师承之机,入我太衍门下!现在,测灵开始!”
广场中央,十座测灵石碑嗡然亮起。碑身玄奥纹路流转,能感应触碰者体内灵根属性、纯度乃至一探根骨。身着青白剑袍的内门弟子肃立碑侧,唱名声起。
“东域,林州,李元昊,上前!”
石碑亮起红黄两色光芒,碑前人顿时松了口气,安心听着接下来的结果。
“火土双属性灵根,品质中品,根骨一般。”
“南域,百越部,岩戈,上前!”
石碑骤然爆发出浓郁的黄色光柱,引得附近几人惊呼后退。
“土属性单灵根,品质上品。根骨不错。”
“西域,流沙城,风铃儿,上前!”
石碑光芒极其微弱,几乎熄灭。
“伪灵根,品质下品…可惜了,根骨也还不错。”
测灵石光华明灭,映照着下方少年少女们神色不一的脸庞。仙缘二字,在此刻被具象为冰冷的碑石光芒。
虞晏静静立在人群中,并未急于上前。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光华各异的石碑,直觉告诉她,那条云雾缭绕的问心路才是她该去的地方。至于测灵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底下流淌的力量,似乎与碑石所测的五行灵力,有些不同?
“下一位,璇霄谢氏,谢星越!”
一道灼目的红影越众而出,仿佛一道劈开沉闷人潮的亮色。他步履间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从容,所过之处,人群下意识为他分开一条通路。他径直走向中央石碑,下颌习惯性地微扬,并非倨傲,而是天赋与家世赋予的浑然天成的底气,他手掌随意地按了上去。
嗡——!
石碑先是爆发出纯粹又炽烈如大日的赤红光芒,光芒之盛,远超之前所有人。
“火系异灵根,品质极品,根骨强健!”负责唱名的弟子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然而,异象并未停止。
那赤红光芒凝而不散,竟陡然化作一柄火焰缠绕的巨剑虚影,直冲云霄!剑影之中细碎的星辰光点沉浮明灭,瑰丽非凡。
“道体异象!是…焚天剑骨!伴生星辰之力!”
惊叹与艳羡的声音此起彼伏。“极品灵根,又觉醒了焚天剑骨,这璇霄谢家的三少爷此次怕是来走走过场呐~”“看来此次问心路魁首,非谢三公子莫属了!”
高台之上,几位长老彼此对视着,目露赞许。
身着赤红剑袍,眉宇间仿佛有雷光跳跃的烈阳峰首座笑着和清虚真人低语,“此前听闻璇霄谢氏时隔两千年终于又出了个完全觉醒者我还不敢全信呢,好,好苗子!好生培养我人族又将得一栋梁!”
清虚真人无奈摇摇头,抚须而笑,“你啊,此前东海和北境那两家不也出了两位完全觉醒者?有何好怀疑的,果真是大世将至,千年难遇的世家天骄当今竟出了三位,如今只有西漠那家尚且未见了吧。”
台下,谢星越收回手,神态自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人群中那再显眼不过的人,伴随着心跳莫名的鼓噪,总觉眼熟。
下一刻,唱名声起:“下一位,虞晏。”
一干声音莫名低了下去。无数目光聚焦在那极其淡定的少女身上。
她从容走向中央石碑,在一片寂静中,抬起手,指尖同样随意地轻点在冰凉的碑面之上。
一秒,两秒……石碑毫无反应,仿佛在她指尖触碰的刹那,变成了一块普通石头,沉寂得令人心慌。
虞晏眼中倒是掠过了然。果然,她体内的力量本源,确与这探测五行架构的碑石格格不入。
伴随着随之响起的窃窃私语,负责记录的弟子眉头紧锁,就要断定法器失灵或此女乃毫无灵根的普通人,“凡人……”
“…嗯?”
清虚真人身体前倾了些,抬手止住了唱名弟子,他眼睛微微一眯。
突然——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深沉震鸣,悍然压下了一切!
整座石碑连同广场九根剑纹巨柱,同时发出低沉轰鸣!碑面化作一片深邃又包容万象的混沌涡旋!星云生灭、万物枯荣的虚影一闪而逝,紧接着,一点纯粹至极的大道金芒自涡旋核心亮起,缓缓凝聚成一方古朴玄奥的道印虚影。
道印沉浮,阐述天地至理。玄奥的道韵无声弥漫,广场灵气瞬间温顺臣服,周遭草木抽枝发芽,连山石都透出了莹莹光泽。这简直像是一种源自更高规则的“祝福”或者说……“认可”?
死寂。
绝对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骇然惊呼!
“没有灵根?!五行不显?”
“这不是凡体!你见过吗,我没见过啊?”
“等等,这道韵下,我怎么好像突然想通了点此前理解不来的剑招?”
所有人都被这景象震得心神失守,道心摇曳。寻常修士毕生追求的灵根资质,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直神色淡然的清虚真人猛地起身,原本古井无波的眼中精光绽起,他盯着石碑上那方沉浮的道印虚影,声音因震惊而沙哑:“道印天成、灵根不显,又有如此道韵…这、这莫非是古籍残篇中只言片语提及的…混沌道体?!”
他身旁一位以博闻强识著称的长老,手中的玉简“啪嗒”一声滑落在地,却浑然不觉:“天地未开曰混沌……超脱五行灵根之序,直指大道本源……此等体质,竟真的存于世间?!我辈修士穷极一生所追寻的法则真意,竟是她与生俱来的起点。”
谢星越脸上志在必得的笑意凝固下来,瞳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震荡出难以置信的涟漪。他感到脊骨深处的焚天剑骨传来轻微战栗,连耳坠星焰都剧烈颤抖,传递出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
然而,在震撼与被压制感下,少年眼底最深处,一丝不甘示弱的火苗猛地窜起——那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想要与之争辉的灼热斗志!
而风暴中心的虞晏,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在这直指本源的异象激发之下,蛰伏在经脉深处的那股阴冷诅咒之力,莫名被引动了一丝,悄然噬咬着她的生机与道韵。
她心下烦闷一瞬,平静地收回指尖,仿佛适才引动超凡异象的并非是她。
而她没发觉,一道极淡的黑色细丝如活物般于她指尖皮肤下一闪而逝。
混沌涡旋与道印虚影缓缓散去,广场上被引动的磅礴灵气也随之平复。但那颠覆认知的景象,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底。
清虚真人压了压起伏的心绪,朗声宣布:“虞晏。根骨强健,灵根……超脱五行,是为——混沌道体。”
他顿了顿,声传四方,“第一关测灵毕!拥有中品及以上灵根、或特殊根骨者,即刻准备,登——问心路!”
“不过,我宗收徒虽不重修为,却亦不喜品行不佳之辈,问心路上所有弟子修为皆会被压制为炼气一层的初始修为,望诸位…莫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他淡淡说完,目光最终落在虞晏和谢星越身上。
一个焚天剑骨,已是千年难遇的麒麟之姿;一个混沌道体,更是闻所未闻的天地异数。
看来,这沉寂已久的问心路,今日注定要见证一场超越想象的碰撞。
高台上几位长老交换的眼神中,已再无半分对待普通天才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谨慎的评估——此等璞玉,宗门该如何打磨,方能不负其天地所钟之天赋,亦不负我太衍剑宗之无上剑道?
红豆泥斯密马赛,就是爱库库夸我女多美多特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