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皇后及时咳嗽,又给皇帝倒了杯酒,笑盈盈说,“大河你和兄弟们继续喝酒,后院的事情交给我。”
皇帝皱眉,倒不是他觉得皇后打断他说话落面子,纯粹是——
“夫人,不可妇人之仁。”
皇后对此只是轻轻一笑,起身与花嬷嬷出了热闹的堂屋。
花嬷嬷小声说:“裴公子性子淡漠,话……极少。”
皇后与花嬷嬷主仆,或者说情同姐妹几十年,有些话不用说的很透彻,便能明了,但正因为明了,所以她不禁愈发放缓步子,问:“吟荷喜欢那小裴?”
花嬷嬷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花吟荷。
只是,好多年都不曾听人唤过,乍然听皇后这样明晃晃打趣,花嬷嬷好似突然就回到了少女时代,老脸都臊起来了。
“……小姐,我都多大年纪了,您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呢?再说了,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小郎君,和小公子差不多大的年纪……”
花嬷嬷还没忍住瞪了眼自家小姐,低声补充起关于裴砚辞种种。
说来也是奇怪,皇帝皇后来稻花村,住进老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些天,就一次都没和裴砚辞打过照面。
而更奇怪的是,老宅无论是花嬷嬷,还是王老仆,甚至是太子爷和太子妃留下来的仆从们,似乎也都有志一同忘记了老宅中还有裴砚辞这个外人。
若非楚长生突然想起来,恐怕等这对帝后离开后,都未必能知道家中竟然还有个姓裴的。
花嬷嬷说:“裴小子年纪不大,性子很是沉稳,心稳手也稳,关键是脑子好,学什么都十分之快。如今,单就厨艺上,已经能出师了。”
皇后惊了下,问:“你要收他为徒?”
“……这倒没有,不过小姐知道的,奴自小学的多学的杂,也确实想要找继承衣钵之人,但裴小子,恐怕不太合适。”
花嬷嬷说的含蓄,但皇后同样再次明白了她含蓄中隐藏深意,无他,长生是女孩子,花嬷嬷的衣钵徒弟日后定然是要追随在长生身边的,而男女有别……当然,更多的原因也可能是,这姓裴的,和长生,万一有更进一步的缘分呢?
毕竟如此一来,夫凭妻贵,总不能平白让未来皇夫有个婢子身份的老师?
当然,皇后可从来没有看轻过花嬷嬷,她心里花嬷嬷与她是姐妹情,但世道如此,有些事情纵是皇帝皇后也是无法与世道背驰而行,就比如——
楚长生至今都是女扮男装。
世人皆晓大盛皇太孙,多少人知太孙是女儿身呢?
“小姐?”
皇后拧起的眉缓缓舒展,几乎停下来的脚步重新抬起,拐过一条长廊,来到后院,便见着几乎被暗卫包成铁桶的一处厢房。
厢房半开,屏风倒在地上,同样倒在地上的还有一个孩子。
是那叫裴砚辞的少年吧。
皇后眉拧了下,再度松开,抬手挥退暗卫们,与花嬷嬷进了厢房。
楚长生可不知便宜师兄倒霉催,本来还可以自我禁闭独守厢房呢,结果因为她一句话,真躺地上了。
不仅躺地上,还被捆成粽子,塞住嘴巴的裴砚辞:“……”
裴砚辞在想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想,两眼放空,直到被人轻柔扶起身,松了绳子,面上依旧没什么多余表情,嘴上……
哦,堵住他嘴巴的麻布也被取掉了,但取不取其实没什么区别,因为他还是习惯性的好似这一面部器官不存在般,由始至终既没有问一句“你们要做什么”,也没有哼一声,叫疼。
皇后挑挑眉,端坐在榻上,细细打量裴砚辞一番后,忽生兴味与探究,“小郎姓裴?”
裴砚辞抬眸,算是回应。
“……河东裴氏的裴?”
裴砚辞眸光平如水,嘴巴,哦,它动也不动。
一旁的花嬷嬷不愧是相处最久的无名师父,立马get到意思,小声说:“应与当年河东裴无甚关系,不过,也有可能是小裴自己不知其身份。”
皇后瞥了眼花嬷嬷,轻笑:“观小郎容色气度,当的河东裴氏子。”
裴砚辞:“……”
裴砚辞静默表情中逐渐流露出些许疑惑,而这疑惑,随着皇后刻意的沉默等待,越来越多,多到,他不得不开口:“你,您要我做什么?”
已经淡定品茶足足半个时辰的皇后闻言,终于放下茶盏,再度露出笑容,这笑容让一旁侍奉的花嬷嬷心中一跳,飞快垂下了眼睛。
约莫又一刻钟后。
关闭的房门再度打开,皇后与花嬷嬷离开,同时将又要围上来的护卫们全部带走。
静默重新归属这一处,只,惯常平静沉稳到好似非人的裴砚辞,心绪起伏,好看的眉眼带着明显烦躁,烦躁到滚在床上,许久后咕哝出一句话来:
“人,真麻烦!”
含糊好似呓语的话,并无人听见,自然也就错过了某些真相,不过真相这种事儿,有时候也并不那么重要就是了。
皇帝说:“大姐,俺知道你是想要借力打力,扶持个河东裴,但……那小崽子才多大?等他长成,老子坟头草都……”
后面的话没说完,被皇后重重一掐给断了。
皇帝腆着脸笑着贴贴皇后,酒气熏的皇后忍不住直接将那张大脸推开,拧眉说:“今儿个就罢了,他日不可再如此贪杯。”
“好好好,听大姐你的,嘿嘿~~”
“……远点儿,熏人。”
“熏吗?”皇帝对着自己手吐口气,再闻闻,嗯,什么都没闻到,不过,他还是乖觉拉开与皇后距离,歪歪靠坐在宝贝孙孙搞出来的长沙发上,继续刚才话题。
“李凤台那老小子退了,现在朝中主要也就张、赵、崔三姓。姓张的,不好动,不过赵和崔,这两家朕早晚要收拾!”
“……你想要怎么收拾?”
“当然是抄家……”
“霸业。”皇后实在是听不得某个已经身居高位数年,还习惯性大动刀子,一刀刀人九族的德性,她揉揉眉心,缓声说,“大盛立国才多少年?现如今百姓需要休养生息。”
“休啊,朕不是减税赋了?徭役也只每年就一次,一次不超过一旬,且必须避开秋收春种。”
皇帝嘴上如此理直气壮说着,心里却明白,皇后是在委婉劝说他不要搞事。
但,怎么就搞事了?
那些个趴在老百姓身上喝血吃肉的世家,呵!难道不该杀?要不是那姓李的老东西跑得快,那老东西绝对第一个死!
可惜了……
更可惜的是,如今李凤台是宝贝孙孙的老师,动不得。
牙疼。
当然,更让皇帝觉得烦的是——
皇帝瞥了眼半阖着眼睛,明显不想再搭理他的皇后,嘴巴动了动,又动了动,如此反复数次后,还是瓮声瓮气的开口了,“大姐,朝堂的事情,你还是别管了,你一妇道人家,你你……”
你了老半天,最终你出个——“你高兴就行,哼!不就是裴家吗?反正现在朝堂上老匹夫们都喜欢蹦跶,多一个姓裴的也、也就那样。”
皇后:“……”
皇后睁开眼,对上眨巴着狗狗眼,一副我都退步了,你快理理我的皇帝,没好气又掐了人大腿一下,算是就此保下了某些人的命。
楚长生可不知道自己无形中竟成了李家的护身符,更不知道,因她那一句话,险些真的酿成某些不可挽回的恶果,更更不知道,借着这一次事,皇后再次成功布局,为她留下了怎样的助力。
此时,她听了一耳朵的何家破事,总结起来不过就是,亲娘突然嘎嘣没了,后娘还没上位呢,就开始发威,以至于本来是泡在蜜罐子里的何子轩,掉进了荆棘坑中。
好吃的,没了。
银钱,除了束脩,多的没有。
至于其他?想P吃!
这让本来就下定决心一鼓作气过县试的何子轩,愈发狠心发奋图强了。
就是,图强图到差点没了命,也是万万想不到的。
楚长生心里感慨着饭搭子的不容易,本以为听了一耳朵八卦就能走人,不想——
何子轩拉着楚长生手,可怜巴巴:“长生,你觉得我这次能中吗?”
“……我觉得要是有用,我现在应该在庙里,而不是在这里。”
“那,那……那,长生,”何子轩结巴,犹豫,好一会开口,“长生,我们结拜成兄弟吧?今天你救了我一命,无以为报,日后兄弟只要叫一声,我何子轩拿头来见!”
“……你不是在学堂卷生卷死搞学习吗?竟然偷读话本?!”
何子轩:“!”
何子轩瘦脸通红,嘴巴张合几次,垂下了脑袋,抓着楚长生想要结拜的爪子也悄悄松了。
楚长生见此,眉毛扬了扬,说:“子轩啊,我本来想着咱们好歹是一桌子上吃饭的饭搭子,情分是有的,但也实在是到不了你上我户口本的份上啊……”
“什么户口本?”
“哦,我说户籍册。”
何子轩想说自己没有想要上楚家户籍的想法,毕竟,何家是商户,楚家不也是商户,再说了,他凭什么要给那俩人让位?!
奸夫□□!
若非,若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