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且慢,鄙人还有几句话想要询问姑娘。”
竹曳示意他说。
“在下想问姑娘,几位见到这具尸体多久了?这一路上是否遇到过什么人?”
“尸体刚被冲下来不久你们就到了,这一路...这一路我们并未遇到过其他人。”竹曳看向车夫。
车夫立刻会意道:“是的,我家小姐说的没错,一路从京城赶过来,只有我们这些人。”
面具男子抬头看了眼周围人,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在下还想问一句,方才姑娘说...这尸体看着不像是溺亡的,像是被他人所害......姑娘何以这样判断?”
面具男子身量极高,投下来的阴影几乎将竹曳完全笼罩。竹曳心中猛地一沉,心想眼前这人听力竟然这么好?刚刚自己明明很小声的在和别人说话。
竹曳稳住呼吸,用镇定的语气回答道:“溺亡之人在将要淹死的时候多少都会挣扎几下,但是这样就会让身上沾染泥沙,可你看,这个人身上干干净净的,几乎没什么泥沙水草,而且...脖子上还有些尸斑,不像是才死不久的样子。”
面具男点头认同。前些日子营缮清吏司的一个郎中死了,本来这没什么,但紧接着爆出来在这个人京城周边有两处大宅子,其余家产更是无数。监察人员一查就查出来了,营缮清吏司负责营造各种工程及砖木物料的管理等相关事务,宫里每年拨下的修宫殿、建陵寝的银子数不胜数,从这金山银海里捞点油水,上下打点打点,自然就攀上了天梯。
但谁知没多久,又爆出来他与司礼监掌印太监曹鸿禧多次暗中有勾结。
他父亲觉得这郎中死的蹊跷,背后必有问题,就派了他来调查,就这样一路追查到这个人身上。果不其然,这人也有问题,他表面跟着营缮清吏司的那个郎中做事,实则是摄政王下面的人,结果刚查到这,这人也死了。他们按照消息一路从上面追过来,本以为能活捉,没想到却见到了尸体。
面具男刚刚给他仔细搜了身,也觉得不该是溺亡,方才竹曳说的前半部分他也猜到了,最后一句却是一头雾水。
“姑娘学识渊博,佩服佩服,只是在下才疏学浅,这‘尸斑’一词......于刑狱案卷中未曾得见,不知出自哪里?”
竹曳心中一沉,遭了!言多必失,自己不该多说的。这个时代应该是没有尸斑这一说法,而且闺阁女子谈论尸骸已是惊世骇俗,更何况是如此专业的词汇...
她心脏砰砰直跳,却强迫自己稳住呼吸,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这个人身份不明,而且很聪明,想要糊弄过去应该不容易,她掂量着解释,“尸斑...就是...额,人死后一段时间,大概一两个时辰吧,全身皮肤就会出现青紫色的斑块,这个就叫做尸斑。”
竹曳怕这个人接着追问,自己抢先说道,“家父曾任地方刑名书吏,小女子幼时......耳濡目染,也曾、也曾翻阅过几本家藏的仵作杂记,故而略通皮毛。”
听了这话,那男子面具后目光微动,双眸闪过一丝玩味,嘴角似乎是翘了一下。
她的父亲竹文渊是清流文官,科举正道出身,与“刑名书吏”这等杂佐吏员毫无干系,她在说谎,还是一个颇为拙劣的谎言。
但他并未立刻拆穿,而是顺着竹曳的话往下说,“原来如此,受教受教。”
竹曳抬头看他,已经不想再多待了,“小女子路过这里暂时修整,还有路要赶,就先告辞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巧心和文心。
面具男并未阻拦,他弯下腰,将不知何时溜到自己脚边窝着的猫抱起来,递给她。
“多谢。”竹曳伸出双手将猫接过来,手指不小心触碰到面具男小指上带着的一枚指环,那指环通体炫黑,似铁非铁,似玉非玉,材质难辨,而且没有任何花纹装饰,造型非常简约,在日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竹曳多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那指环的材质似乎和自己前世买的黑曜石小猫相似,但她并未多想就转身离去。
马车里,竹曳轻轻拍着还在微微发抖的文心的背,几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小姐,刚才真是太可怕了......”文心声音还有些发颤。
竹曳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她望向窗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面具男银质面具后那双锐利的眼睛。那具尸体应该不简单,那个人...估计更是不简单,慈恩寺之行,恐怕不会像她想象中那么平静了。
面具男依旧站在原地,看着那两辆马车渐行渐远,目光深沉难辨。
“主子,这尸体......”一名手下见他久久不语,上前低声请示。
“装起来,带走。”
面具男挥挥手,另一位立刻快步上前,微低着头朝着他。
“去查查那几个人。”
“是!”
没走几步,他又转过身来快步走回到面具男旁边,犹犹豫豫地说道:“主子,查什么呀......那位不是竹家大小姐么,前几日才刚见过,您这么快就忘啦!”
......
面具男无语,他眼角一抽,反手赏了他一记爆栗,“我当然知道她是竹家大小姐!我是让你去查他们一行人要去哪!”
末了,又加上一句字正腔圆的话,“笨!”
手下恍然大悟,抱拳道:“属下明白!”随即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
竖日清晨,天光还未大亮,慈恩寺已浸在一片清脆的鸟名声之中,竹曳换了个地方睡觉不太习惯,今天醒的极早。
但昨日睡的很晚,白天倒还未怎样,晚上一闭眼就是冰冷的河水和那具苍白的尸体,磨蹭到很晚才沉沉睡去。
她起身推开窗,山间带着草木清香的凉意涌了进来,稍微驱散一些身上的沉闷。
早上用过寺里的清粥小菜,她沿着山路看了一会儿,就让巧心将一张旧竹椅搬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找了本书翻看。
日头渐升,初夏的阳光透过摇曳的竹叶,细碎的光斑落在她的身上,那只通体雪白只有四只脚乌黑的猫跳上竹曳的肚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光滑温暖的背毛,小猫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柔软、温暖、又富有生命力的触感,让竹曳连日来对系统任务的压力有所减轻,也将昨日沾染上的阴冷气息驱散了些许。
“呼——”
竹曳长长叹了口气,心想果然人生来就是会受毛茸茸所奴役的,没有人能拒绝毛茸茸!
她正懒散悠闲地望着叶片间隙里的天空出神,巧心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发现新奇事儿的高兴神色,“小姐!小姐!您猜怎么着?方才我路过一个院子,听到负责洒扫的小沙弥说,今日寺里还要来一位贵人呢,说是也要在这边静养几日。”
“哦?”
竹曳随口应了一声,并未十分上心,慈恩寺在京城周边,是最大香火最旺盛的一处,环境又清幽,常有达官贵人过来小住应该并不稀奇。
“小姐你猜是谁?”巧心站到竹曳后面顺手给她按头,原主从前一直有头疼的毛病,文心和巧心就找人学了按头的手法,技术很是高超。
“我猜不出来,是谁?”
“听说是前几日来咱们府上做客的那位林霁林公子!”巧心压低了声音,熟稔地弯腰凑到竹曳头边跟她说话,“就是那个看起来身子骨不太好的公子,小沙弥说,他之前也会常来寺中静养,而且他常住的那处就和咱们隔了一个院子。
“只是不巧,每次都和小姐您错开了,这还是头一回赶上同一时间都在呢?”
林霁?
竹曳抚摸着猫的手微微一顿,她想起来前几天在会客厅见的那个人,容貌很好,但面色苍白,没怎么说过话,对他最深的印象还是莫名奇妙送来的香囊......
那个香囊...竹曳想起来这回事,不知道在自己房间哪里扔着。有机会得问问那个人给自己送那个作什么......
竹曳垂下眼帘,继续撸着猫,语气平淡无波:“来就来吧,之前他身边那个人送来的香囊你还记得放到哪了吗?”
“在窗子旁边挂着呢,上次您不是说找不到地方就随手给挂到窗上面了,我没动。”
“哦。”
午后,竹曳去经堂念了一会儿,香气袅袅,梵音低唱,她很是喜欢这种安静的氛围,没有了工作和生活的压力,终于能好好生活。从经堂出来实时已是夕阳西斜,竹曳站到高处,欣赏了一会天边绚丽的晚霞。
她带着巧心和文心沿着青石板小径往回走,刚接近自己住处的院门,便听得一阵车辙碾过石板路的声响自不远处传来。
主仆二人下意识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