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纽站冰冷的白光像一层凝固的霜,覆盖着平台上两个沉默的身影。
腐朽病院那粘稠的甜腥味、刺耳的爆炸轰鸣和直抵灵魂的恐怖嘶鸣,似乎还顽固地粘附在神经末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
沈夏蜷缩在自己的平台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林寒最后给她罩上的那个简陋过滤装置早已消失,但口鼻间仿佛还残留着橡胶软管和金属管的冰冷触感,以及…那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混乱中的、拗口到极致的医疗名词——“三苯氧胺-钴复合物”。
那是什么?她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幻觉里手术台的剧痛和那个模糊的键盘背影,会像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菌丝,让她头痛欲裂。更让她恐惧的是右肩胛骨下方——那道形状奇特的疤痕,此刻正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如同被烧红烙铁烫过的幻痛,这痛感如此真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疤痕深处苏醒、蠕动,试图撕开愈合已久的皮肉钻出来。
她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捂住那个位置,指尖深陷进单薄的衣物里,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烧感。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水灌满了四肢百骸,精神污染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尚未完全消退。她只想闭上眼睛,沉入无梦的黑暗,哪怕只有片刻的安宁。
然而,当眼皮终于沉重地合上,意识刚刚沉入混沌的边缘,刺目的白光和冰冷的触感便再次袭来!
不是枢纽站的白光。是手术台上方,那几盏能灼伤视网膜的无影灯,冰冷的金属台面紧贴着皮肤,寒气直透骨髓,右肩胛骨下方,那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爆发。
“呃啊——!”沈夏在梦魇中无声地惨叫,身体在平台上猛地抽搐了一下。
视角疯狂地晃动、切换。冰冷的手术台…下一秒,又变成了幽暗的、只有屏幕冷光跳动的房间。那个背影!那个坐在一片幽蓝光芒前的背影!模糊,却又带着一种刻骨的熟悉。
那双手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哒哒哒哒…密集、急促、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迫和绝望!冰冷的键盘敲击声如同冰雹,狠狠砸在沈夏的太阳穴上。
左耳,一点微弱的、几乎被屏幕光芒吞噬的黑色反光…是耳钉吗?
“是谁?!你…在干什么?!”沈夏在梦魇中徒劳地嘶喊,想要看清那个背影的脸,想要抓住那一点黑色的微光。
但视线如同蒙上了厚重的血雾,一切都在扭曲、变形。只有那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如同魔咒般死死缠绕着她,伴随着肩胛骨处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痛。
“不…停下…好痛…”现实中,沈夏发出痛苦的呓语,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身体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右手死死地抠着右肩胛骨的位置,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挖出来。
平台另一端,林寒的状况同样糟糕,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形态。
她同样盘膝而坐,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柄插在冰原上的断剑。
身上新增的灼伤和手臂的划伤传来阵阵刺痛,右手崩裂的伤口在纱布下缓慢地渗着血,但她仿佛完全感觉不到。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力,都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在自己的意识深处。
她的面前,没有实物。但在她高度集中的“深网感知”中,一个半透明的、由无数冰冷数据流构成的虚拟操作界面正悬浮着。
这是她利用自身能力,在枢纽站这个看似封闭的系统空间里,强行架构出的一个“后门”终端。界面泛着幽蓝的冷光,映照着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燃烧着骇人专注力的冰蓝色眼眸。
目标清晰:追踪副本结算时那道一闪而逝的猩红异常数据流!
时间仿佛被拉长。
枢纽站恒定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只有沈夏那边传来压抑的痛苦呻吟和偶尔抽搐的声响。
林寒屏蔽了这一切干扰,她的意识如同最灵巧也最执拗的幽灵,在浩瀚、冰冷、充满陷阱的系统底层数据海洋中艰难潜行。
无数庞杂的信息流冲刷着她的意识:副本记录、玩家数据、积分变动日志、能力激活档案…如同亿万条冰冷的、散发着金属腥味的河流。
她的“逻辑迷宫”高速运转,过滤着无用的噪音,捕捉着任何一丝与“猩红”、“异常”相关的能量特征或结构碎片。
这过程凶险异常。
系统底层充斥着强大的、非人的逻辑防火墙和反入侵陷阱,稍有不慎,她的意识就会被捕捉、标记,甚至可能被当成“病毒”直接“清除”。
每一次触碰那些冰冷的防御机制,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大脑深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短发,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瞬间蒸发。
她想起了那道猩红数据流最后消失的方向——一个被重重加密锁链缠绕、标记着巨大红色“X”符号的数据库区域。
系统冰冷的警告如同实质的冰墙阻挡在那里:【禁忌区域。访问权限:零。强制访问将触发最高级别反制。】
“P-Box…”林寒在心中默念着这个从废弃数据要塞就萦绕不去的幽灵代号。
直觉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神经:那道猩红异常流,绝对与“P-Box”有关!而“P-Box”,很可能就是她们深陷这个死亡游戏的关键。
不能退!她咬紧牙关,承受着意识层面越来越强的压迫感和刺痛,将“深网感知”催动到极限。
她的指尖在虚空中无意识地快速敲击、滑动,模拟着数据输入的轨迹,仿佛这样能给她带来一丝掌控感。幽蓝的虚拟界面上,数据流疯狂滚动,无数复杂的加密算法如同旋转的万花筒般闪现、破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林寒的意识快要被庞大的数据压力和系统反制压垮时,她的“逻辑迷宫”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痕迹”——
那是那道猩红数据流在触及“禁忌区域”边缘时,残留下来的一缕几乎被彻底抹除的能量尾迹!
顺着这缕微弱到极致的痕迹,林寒的意识如同最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穿透了层层加密锁链最外围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短暂地触碰到了那个禁忌数据库最边缘的“索引目录”。
没有具体内容。
只有一片被刻意涂抹、焚烧过的信息荒漠。但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一个模糊的条目如同幽灵般一闪而过:
**【条目:P-Box】**
**【状态:已删除/禁忌】**
**【关联契约方:[数据严重损毁/无法识别]**
**【最终处置记录:[访问权限不足]**
**【警告:二次接触将引发不可逆后果…[数据中断]】**
信息少得可怜,却字字如刀!
“已删除/禁忌”!
“关联契约方”——是谁?她们吗?那个“[数据严重损毁/无法识别]”的提示,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遮掩!
“最终处置记录”无法查看!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条警告:“二次接触将引发不可逆后果”!
冰冷的信息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林寒的心脏。
她猛地从深度侵入状态中退出,虚拟界面瞬间溃散。剧烈的头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泛起浓重的铁锈味。强行窥探禁忌的代价巨大,她的精神力几乎透支。
她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P-Box…契约…二次接触的警告…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而她们,就是网中挣扎的飞蛾。
废弃数据要塞的指令碎片…腐朽病院结算时的异常数据流…还有她脱口而出的那个该死的药物名称…所有的线索都诡异地指向这个被抹除的“P-Box”!
“呃…不…代码…停下…” 沈夏痛苦的呓语再次传来,打断了林寒翻腾的思绪。
林寒猛地转头看向沈夏。
平台上的女孩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的右手死死地抠着右肩胛骨的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嘴里反复地、无意识地念叨着“代码”、“键盘”、“痛”…
代码?键盘?
这两个词如同闪电般劈入林寒混乱的脑海,她瞬间联想到自己在虚拟界面上操作时无意识的指尖敲击动作,还有…沈夏在腐朽病院楼梯口陷入幻觉时看到的那个模糊的键盘背影。
一股寒意顺着林寒的脊椎急速攀升,沈夏的噩梦…难道和她窥探“P-Box”有关?或者…和她自己有关?!那模糊的背影…左耳的黑色反光…
就在这时,沈夏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抽搐,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她“啊”地一声短促的惊呼,眼睛骤然睁开,瞳孔涣散,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茫然,仿佛灵魂还未从那个冰冷的、键盘声哒哒作响的噩梦中完全归来。
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做噩梦了?”林寒的声音响起,比枢纽站的空气更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她移开目光,不再看沈夏惊恐的眼睛,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沈夏惊魂未定地看向林寒,后者依旧盘膝坐着,背对着她,只能看到一个挺直而冰冷的背影。
那背影…在噩梦中模糊的幽蓝屏幕光芒下,似乎有一瞬间的重叠?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更深的寒意和眩晕。
“嗯…”沈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的沙哑,她用力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很乱…很可怕的梦…手术台…还有…很多代码…敲键盘的声音…吵得头快炸了…”她下意识地又摸向自己的右肩胛骨,那里的幻痛似乎随着梦醒减轻了一些,但残留的灼烧感依旧清晰。
“代码?键盘?”林寒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左手的手指,在身侧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表面,留下几道微不可见的湿痕——那是未干的冷汗。
“嗯…敲得很快…很急…”沈夏喃喃道,努力回忆着梦中的细节,却只抓住一片混乱的碎片和令人心悸的紧张感。
她看着林寒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背影,想问的话堵在喉咙口:你在做什么?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那个药名…是什么?最终,她只是疲惫地垂下眼帘,将脸埋进膝盖。“…可能是精神污染的后遗症吧…”
枢纽站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林寒背对着沈夏,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虚空。
虚拟界面早已消失,但“深网感知”捕捉到的、来自沈夏方向的、那微弱却持续的精神波动,如同纤细却坚韧的蛛丝,若有若无地缠绕过来。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沈夏的恐惧、迷茫、痛苦,以及…那份与她肩胛骨幻痛紧密相连的、深埋的创伤信号。
这感觉陌生而危险。是“精神链接初步建立”带来的副作用?还是…某种更古老、更禁忌的联系正在被唤醒?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指腹上那层因长期敲击键盘而磨出的薄茧。沈夏梦中那“哒哒哒”的键盘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P-Box…契约…代价…
代码…键盘…手术台的剧痛…
冰冷的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如同枢纽站这片永恒的白色空间一样,变得更加庞大、更加深不可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而在那寒意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们遗忘的过去和诡异的现在之间,悄然建立起一条猩红色的、不祥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