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4章 取药

林萧幽魂似的在院里游荡，东一片西一片地捡叶子。

是因为他没有报备就到处跑，让主子觉得他没规矩了吗？可是他只是在打扫，也没有动什么贵重东西，捡个陶埙，也是看它旧了才敢拿出来玩儿一下，本想着玩儿一会儿就放回去，也没打算占为己有，为什么主子会这么生厌？

一个陶埙而已，记得主子往常是很喜欢的，不然他也不敢刻意在门口吹着引人出来，但现在看来，就是这个陶埙惹的祸。

嬷嬷过来喊了他一声，林萧跪坐在草地上走神，全副心思都在罪魁祸首小破埙上，没听见后面的声音。

嬷嬷走近了些，停在他身旁，“小榛子，吃饭了。”

见他耷拉着，如丧考批，问道：“怎么个事儿啊这是？”

林萧丧丧抬头，“嬷嬷，主子让我捡叶子，捡完了才能吃饭。”

“哎呦…这小可怜见的。”

嬷嬷转身看着地上左一堆，右一堆的枯树叶，零零散散堆了几十个小树堆，回头疑惑道：“扫叶子用扫帚呀，你这样捡，到什么时辰才能捡完，而且堆得到处都是，也扫不干净。”

林萧没精打采的，他算数不好，只能数百十之类的整数，要是数多了就会混淆，忘了自己数到几，于是只能分成二十一小团的叶子堆，到时候慢慢往上加。

“主子说了，有多少叶子要数清楚，数完了才能吃饭。”

嬷嬷恍然，这是挨罚了。

不过她转念又欣然起来，能把小闷葫芦招惹得使性子，小榛子还真是很顶用了。

嬷嬷欣慰道：“终于有活气儿了。”

林萧没明白嬷嬷说得什么意思，只是他突然想起来，嬷嬷照顾主子那么久，定然是知晓主子为什么会对他去库房那么生气，于是扶着嬷嬷到小厨房的饭桌坐下，将早上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你去了偏院的库房，可碰坏什么东西没有？”嬷嬷问道。

“绝对没有，只是把灰尘扫了。”林萧道。

嬷嬷摸着林萧掏出来的那个陶埙，叹了口气，苍老的面容染上愁绪，林萧给她倒了杯热茶，然后颇有眼力见儿地凑到嬷嬷腿边蹲下，“嬷嬷您说着，我帮您捶捶腿，放松放松。”

嬷嬷对小孩子卖乖没辙，见他实在乖巧，也是被哄的眉开眼笑。

“这小滑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里边儿放着往日的旧物，承安小时候的一些东西也被收在里面的，你说的那个陶埙啊，还是我从宫外给他带回来的，他小时候很喜欢，学了一段时间，总要找机会吹给他母妃听，后来丽妃不在了，就没见他拿出来过，你不提我都要忘了还有这个。”

嬷嬷把陶埙递给林萧，林萧接在手里。

“承安也不是在生气，他只是不喜欢提起以前的事，包括那些东西，以后你注意些就是了。”

林萧握着陶埙若有所思，凡事只有在乎才会计较，定是今日让主子想起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林萧懊恼不已，觉得自己真是笨死了，就差把主子的伤口掀开，告诉他，您看您这儿有个疤，自己还一副发现秘密似的胡乱高兴，真是想想都该死。

往日也不曾听主子提起丽妃娘娘，他也只知道主子的娘去世的早，其它的信息就一概没人敢打听过。

主子不想提的，他就不该有任何牵扯。

晚上，林萧就着夜色，把陶埙悄悄放了回去，并把箱子恢复原样。

半夜躺在床上，林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原以为主子的娘是不受宠的低位妃子，主子才会被这样冷落，可是丽妃的位分已经很高了，怎么主子的日子还过得这么凄苦呢？

林萧想不明白主子的境遇，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一早，林萧守在外面，听见房中有动静，主子已经起了，还是没看见嬷嬷身影，就跑去敲了敲嬷嬷的厢房。

等了片刻，门被打开一道缝，光线很暗，传出嬷嬷咳嗽的声音，人影往后退了点，示意他进来。

“嬷嬷您这是…着凉了？”林萧推开门，见嬷嬷佝偻着腰往床边挪，身上穿着睡觉时的棉衣，披着外裳，明显刚听见敲门声才起来的，忙走上前，扶着嬷嬷到床边坐下。

“您等会儿，我去请太医来给您看看。”林萧想起身，被嬷嬷按住了，“别、”

“现在是换季的时候，入秋寒气重，我这把老骨头不太适应，生点小病是正常的，不要麻烦，”嬷嬷喘着气，“我躺两天就好了，这几天承安的起居就交托你了，可别出岔子。”

嬷嬷嘴唇干白，不请太医林萧还是不放心，想给她倒点水润润，掀盖一看里面是空的，显然昨晚上喝完了。

“先把您安置好，我去拿点热水。”跟嬷嬷打了声招呼，林萧跑回厨房，把热水提了过来，顺带把小炉子也拿了过来。

夜里寒气重，嬷嬷屋子里存了潮气，内务府分的石炭不顶好，烟味重，呛人得很，只能用来做饭，林萧提了一袋自个儿捡木头烧的木炭过来，也不敢多烧，就放在角落燃着，把屋里的潮气散一散。

林萧又摸了摸床褥，触手冰凉一片，床脚的汤婆子也早冷了，林萧先是把汤婆子里重新灌满热水放回被子，给嬷嬷盖好，让她先暖着，接着从柜子里，拿了一床厚点的棉被，在炭盆上烘烤，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摸着差不多了，林萧给嬷嬷盖上。

人老了，身子骨里的热气也走了，偎了半天，嬷嬷盖的还是冷被子，林萧把烤好的换到里面盖上，冷被子盖在外面。

嬷嬷看着他忙前忙后身影，心里暖暖的，眼眶也湿了一圈，靠在暖和的被子里，桌上伸手就能拿到的热气腾腾的水壶，无一不让她感受到关怀。

要是自己有孙子，也能跟小榛子一般大了。

“小榛子，”嬷嬷唤道，“你过来。”

林萧快步过去，“嬷嬷有什么需要的？”

“我着凉这事，不要告诉承安，他不喜欢与外人接触，若是知道我病了，肯定会亲自去找太医，可陛下曾有旨，不许太医来熹和院，除非承安自己去求他，我一把老骨头，一点病痛是小事，不要闹大了。”

“可您要是不喝药，小病拖大病，到时候主子想急都没办法，反倒让他伤心了。”林萧道。

以嬷嬷的地位，林萧不敢帮她隐瞒病情，若是主子知道自己敢欺瞒他，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再得到主子的信任了，这个风险他冒不起。

嬷嬷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我给你一张方子，去御药房取几服药来，我照着喝几顿就会好了。”

说完让他帮自己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

嬷嬷打开，里面是一叠信笺，数着数在里面翻了几下，抽出一张来。

“就是这个。”

林萧接过来，扫了一眼方子，发现上面竟然全是草字，连笔寥寥就是一页，他一个都不认识，随即有些头大。

十分怀疑地看向嬷嬷，生怕她从哪个江湖术士那里找来的偏方，人老分不清真假，当宝贝收起来了。

见林萧还不放心，嬷嬷解释道：“这是老太医专门给我开的，拿这个去，御药房见着不会收银子，直接拿给他们看就行，一般的小病我都存有方子，按这个没错。”

一听是老太医给的，林萧信了几分，毕竟老太医给的方子他以前也见过，不是人能看懂的。

“好，我这就去。”

林萧正要往外走，被嬷嬷叫住。

“先等等，先去把小主的事处理好，我这里不急，对了，他问起来，你就说我身子骨不利索，干活腰腿酸疼，要歇息几天，我以往就是这样说的，你这回可别说多了，啊。”嬷嬷再三叮嘱着。

林萧暗叹了口气，不应也得应，先把药拿回来喝着，要是没效果，就一定得告诉主子。

把药方叠好揣进胸口，林萧赶去李晟那处。

林萧进去的时候，李晟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镜台前，在自己束发，他的头发青黑顺滑，又很浓密柔顺，像小瀑布一样，林萧怀疑每天喝的参汤补品都被这头发吸去了，其丝滑程度几乎用不着梳子，手指扒拉几下就能理好。

李晟从镜子里看见来人，也没回头，问道：“嬷嬷可是身体有碍？”

林萧把洗脸水放在盆架上，朝着李晟单膝行礼道：“回主子，嬷嬷说自个儿年纪大，容易累着，这段时间腰酸腿疼的，要休息几天，差属下过来服侍。”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晟没说话，将发带打了个结，长发束在后脑，只是太过厚密丝滑，不带发冠根本束不牢固，刚束好就松了几分，颊边垂下几缕碎发，倒是显得随和亲人了些，只是衬得越发清瘦了。

“储柜里有银子，你拿去给嬷嬷开几贴药。”李晟吩咐着，卷起衣袖叠了几层，随后走到盆架边，将帕子浸水打湿。

“是。”林萧应声，起身走到檀木柜前，将柜门打开，里面叠放着一些过季衣物，只有最左边第二个格子空开，单独放着一个花纹精美的螺钿八宝盒子，扣着，没上锁，就是这个了，林萧拨开锁扣。

李晟沾干净脸上的水渍，见他杵在那里半天没动静，问道：“找到吗？”

林萧被问话，惊得抬了下头，像做了坏事一样，压下心底的慌张，“啊、哦、找到了。”

“多拿一些，再让御药房开张调理的方子。”李晟提醒道。

“……是。”林萧应着，将盒子重新合上，往最里面推。

林萧僵硬地关紧柜门，仿佛下面藏着一个瘆人黑洞。

里面根本就没有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