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海 第26章 他会没事对吗？

“中午你想吃什么？”

宋叶抬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右胳膊柱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看着练仲秋笑，“呦，会说话啦？”

“滚啊”练仲秋白了他一眼，又问了一遍“中午吃什么？”

“我想想”宋叶打开手机看，“想吃猪手面吗？”

“猪蹄儿啊？”

宋叶点点头，“就在上回吃火锅的旁边，超级好吃，想尝尝吗？”

“行，那一会儿咱俩…”话说到一半，宋叶的手机响了，练仲秋晃了一眼都没看清楚就被宋叶给摁了。

练仲秋接着说“咱俩一会儿早点儿……”

又响了，这回练仲秋看清楚了，备注是妈，宋叶拿着手机叹口气，“我去接个电话”

说完举手说要上厕所就出去了。

练仲秋翻了翻手底下的卷子，这个正确率不太行啊，专注力也不行，宋叶坐在他旁边，他心里就总想着早上宋叶拉他手的那一下，再好用的脑袋也得宕机。

正准备把刚才错的地方全部整理出来，练仲秋的手机在桌兜里震了一下。

宋：我得回去一趟，宋得快留给你，钥匙在外套里，晚上再去吃猪蹄【捂嘴笑】

练仲秋拿着手机眉头皱的很紧，不是很紧急的事情宋叶不可能就这么直接走掉。

难道和宋渔有关？宋叶说过他每周都要回家一趟，但是这两天宋叶基本都和他待在一起，是因为这周没有送钱回去所以宋渔又打人了吗？

想到这里练仲秋感觉屁股底下有火在烧，根本坐不住，如果真的是宋渔又在发疯，那宋叶回去也是当沙包让人泄愤过瘾去的，说不定还得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留下。

练仲秋从宋叶的外套兜里拿出钥匙，把手机揣上直接就跑出去了，在这里除了敬伟博管，其他老师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只要他们不站在桌子上撒尿，干什么都跟看不见一样，更别说这种上课上到一半跑出去的行为。

不过从狗洞钻出来练仲秋才想到一个问题，他不知道宋叶家在哪儿啊！他还只有一只手，总不能骑着宋得快满街溜达去。

龙爷应该知道，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跟他说了，练仲秋一路上碰到红灯就给宋叶打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一只手车也骑不稳，在路上绕s线，身后的人看他胳膊打着石膏也没人敢往他身边凑，也还算是一路顺风。

练仲秋到橘子海路口的时候一拧油门骑着宋得快冲上台阶，在龙爷键康大药房门口甩了一个稀巴烂的尾，他蹦下来就往店里冲。

“龙爷！龙爷！”练仲秋蹦着进去的时候有两个老天太坐在里面吊针，龙爷坐在边上笑得脸上褶子密的都快看不清五官了。

龙爷听见练仲秋尖锐的声音，先是低头眯着眼从石头镜上面看看，然后扶了一把眼镜，看清来人之后他咂了一下嘴，站起来脚下生风走过来，拽着练仲秋的胳膊往外扯，边扯边压低声音“臭小子你过来做什么？”

练仲秋没想到他劲儿这么大，基本上他就是被提着拎出去的，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龙爷你知道宋叶家在哪里吗？”

“宋叶？”龙爷愣了一下，练仲秋赶忙从他手里逃出来揉了两下胳膊。

“就是宋橘”练仲秋补充。

龙爷侧着身子看到他宋得快横七竖八的占着盲道，“他让你过来的？”

“不是”练仲秋急得跺脚“他上课接了他妈的电话然后就直接走了”

龙爷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晚上就回来了”

说罢龙爷指着宋得快，“停到边上去别占盲道”转身就要进去。

练仲秋看他要走，急得用右手拉人，上前拦了一下，“他挨打怎么办？宋……他爸不是总是打他吗？他现在回去不就是挨打去的么？”

“那你过去干吗？买一送一吗？”龙爷站在门口冲着里面的两个老太太温和一笑，转过来立马吹胡子瞪眼的说：“你去了就是这条胳膊也得断”

这变脸速度……绝了！

“赶紧回去上课，担心宋叶就放学去橘子海等着就行了”龙爷把练仲秋抬起来的右胳膊推开。

听了这话练仲秋不可思议极了，龙爷九哥，宋叶身边能说的上话的就这么两个人，但是龙爷现在的态度就像是宋叶只要被打不死怎么样都可以。

他瞬间觉得一股火苗蹭地一下就窜起来了，这他妈算个屁的熟人，还不如他呢！

“他如果出事儿呢！宋渔下手没轻重你比我清楚吧！万一宋叶一下没挡住或者没跑了被打死了怎么办！他妈怎么办啊！”

“宋叶人前人后叫你一声爷”练仲秋扯着嗓子喊站到龙爷面前用身体挡住他“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练仲秋瞪着眼睛站在门口一声比一声高，龙爷拿手指来来回回的指他，“他都没告诉你他家在哪里，说明他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你还断着一只胳膊”

“你既然知道宋渔下手没轻没重，他打亲儿子都没数，打你这个陌生人呢？”龙爷凑近练仲秋咬着牙低声说“你再喊一嗓子我就把你扔到马路上去，让开”

“我！不！让！”练仲秋再次提高一个分贝，当他是吓大的呢，“告诉我宋叶家在哪里”

里面的两个老太太听见这动静，推着架子走到门边跟龙爷用方言说了些什么练仲秋听不懂，他就大剌剌的横在他们中间，龙爷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走，就是不让。

“幸福巷”龙爷斜着眼睛瞪他，练仲秋听到之后打开导航就往外冲，龙爷见状追了两步喊“把车停在路边，别骑进去！”

“知道了”

尾音消失在风中。

练仲秋去幸福巷的路上心怦怦的跳，紧张的浑身的皮都发紧，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如果慢了就会错过什么的感觉。

到了幸福巷口子，练仲秋有些不安，太破了，太乱了，太糟糕了。

周边的所有房子上都糊着一层黑色的像是油脂一样的东西，街边的小店就跟没长齐的牙一样，全部都挤在一起，花花绿绿的底色上一层灰黑色。

每个店门口都放着扩音器和喇叭，你高我低的叫卖声被劣质的喇叭传出来，比用指甲抠黑板还难受。

尖叫乱跑的小孩，恨不得把木头板子砸烂的下棋大爷，还有站在一起声音活似尖叫鸡一样的大妈们在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说话。

吵！

再一看，街边台阶上层次不齐的蹲着赤橙黄绿青蓝紫少年少女，不是嘴里叼着就是手上拿着烟，目光一致看向他，个顶个的猥琐恶心。

一层鸡皮疙瘩爬上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腐臭味和腥臭味还有人油味混在一起，几乎在深呼吸想甩掉鸡皮疙瘩的那一瞬间练仲秋就被熏得掉眼泪。

他从宋得快座椅下面拿出轮胎锁，一只手不方便他就用脚抵着弄。

这动作有多傻逼都不用想，练仲秋抹了把眼泪冲进幸福巷。

巷子里面又是完全不同的样子了。

太静了，越往里面跑，越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扔在身后，拢共就能过两人的道，堆得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床架子，椅子凳子桌子，各种大小不一但是脏的一致的编织袋，还有小儿学步车，只有你想不到的。

练仲秋来回蹦保持平衡，还好幸福巷只有一条路，没什么岔路，不然等黄花菜凉了他都找不到宋叶。

跑到最里面，练仲秋回头看了眼，他身上刚出的汗上面再叠一层冷汗，入眼的全是灰扑扑一片，砖缝里连棵草都没有。

正值夏天，路边的树上总有蝉鸣，练仲秋来这里就没有安静下来的时候，但此刻耳边除了他自己喘的跟牛似的气音，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进到最里面的单元从一楼开始往上走。

宋渔要发疯，就不会一点声音都没有，练仲秋控制自己的喘气声，他在每一户面前停留几秒辨别。

就这么走了三个单元，爬了快18层，整个世界还是安静的诡异。

练仲秋拿出手机再搜索一遍幸福巷，他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那宋叶呢？跑了？还是……

不敢往下想，练仲秋摇摇头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意识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离谱，越怕什么，在大脑里就会模拟的越完善，越清晰。

练仲秋又跑了两个单元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他想了想开始给宋叶打电话，要是真被宋渔逮住他也认了。

一直没有挂断，但是一直没有人接，练仲秋靠在墙边闭着眼睛，怎么办，怎么办，宋叶到底在哪里，现在该怎么办。

操！

嗯？

练仲秋无力到快顺着墙滑到地上的时候，听见了砰了一声。

声音并不大，也不响，闷闷的，像是肉砸在案板上的声音，练仲秋站定仔细听，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

他往巷子里跑，刚才那边有一条小道，全是最高不过三层的自建平房，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比幸福巷还要窄的一条路，甚至是土路，连水泥地都没有，两边全是红砖，头顶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裤衩和衣服。

“操！”

练仲秋没走稳，一脚踩进一片水坑，上面飘着一层油花还有鱼鳞……

日了狗了！**的恶心死了！

练仲秋跌跌撞撞的往里面走，他听到了宋叶的手机铃声。

“宋叶？”练仲秋小声叫了声，他几乎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左右前后的观察一下，“宋叶？”

没有人回应，但是宋叶的手机就在这一片响，练仲秋压低身体，屈膝半弯着腰一寸一寸的往前走。

他很紧张，准确来说是有些害怕，害怕到骨头咯吱咯吱响。

他对于宋渔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宋叶那些轻描淡写的形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还是武力值max的那种，他不想被一闷棍敲得直接见祖宗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宋叶？宋叶？”练仲秋不敢松懈下来，他甚至不敢抬手擦流进眼睛里的汗。

突然，练仲秋在前面的拐角看到宋叶的鞋，细看是穿着鞋的脚，看样子应该是靠着墙坐着的。

“宋叶！宋叶？”练仲秋小跑过去，宋叶坐在泥地里，脸上头上都是血，靠着墙正在抽烟。

练仲秋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别的人，他声音放高了些，宋叶还是没反应，只是机械性的吸嘴里的烟。

“啊！是我！”练仲秋正想扶他，没想到宋叶直接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磕在宋叶自己的膝盖上。

宋叶大概是感受到手底下触感不同，没用多大劲，练仲秋挣脱开之后向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鼻子骂人。

宋叶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他模糊的看到眼前的人是练仲秋，像是临死之前的幻觉，练仲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他喜欢练仲秋到这个地步了？看到幻觉居然都是练仲秋。

宋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靠回去，烟头吐在一边，烟嘴上是血丝。

“起来！”练仲秋站起来，刚才被磕的那一下他的眼睛和鼻子一定会青，现在还不是算账的好时候。

练仲秋双腿跪在地上，一只手从宋叶的腋下穿过去抱着他的后背，右手用不了，他就把自己的头卡在宋叶的肩膀处，一起使劲。

宋叶迷迷糊糊的伸手揽了一把面前的人，是实心的，他浑身已经疼的麻木了，但是还是感受到后背有五根用力的手指正在掐他的肉。

“练仲秋？”宋叶试探性地问。

“别他妈说话了，有劲自己往起来站”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练仲秋不敢张嘴怕一口气松了，宋叶还得被他扔地上来个二次伤害。

“练仲秋！”宋叶双手抱着眼前的人，把脸凑到练仲秋脸上去看，是练仲秋！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叶自己腿上使了点儿劲，配合着练仲秋跪起来。

练仲秋喘着气，满头的汗，手在止不住的颤抖，他擦了一把宋叶脸上的血，“来救你”说完之后他站起来从侧边几乎是把宋叶直接扛起来。

“走，先去医院”

宋叶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练仲秋身上，他已经很配合了，但是两条腿不给面子，左脚拌右脚，不听使唤。

练仲秋左胳膊从背后卡着他胳肢窝撑着，右手握拳柱在旁边的墙上保持平衡，那种害怕到毛孔张开的感觉又出现了。

现在也顾不上胳膊了，要快点去大马路上，这样跑也好跑，实在不行窜进呲牙小商店里也能抗一会儿。

宋叶提着一口气，右手紧紧的抓着练仲秋的衣服，一步一步的跟着他往外走。

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从会走路开始就总是这么跌跌撞撞的往外跑，甚至有时候是往外爬。

抬头看不见蓝色的天，全是家家户户的裤衩衣服床单被套，360度扭头就是无尽的红砖，空气永远都是一股霉臭味和腥味，

十几年，他的人生一直在重复这样的画面，有时候他站在幸福巷口子上会听到自己身体里的灵魂在哭，哭的很压抑很伤心。

但现在。

宋叶扭头看到练仲秋的脸，上面有一道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他嘴一直在动，但是宋叶什么都听不清。

他不再是一个人撑着墙从这里跑出去，下一次再回来。他把头靠在练仲秋肩膀上，感受到练仲秋从胸腔里喷出来一股狠劲儿，应该是喊了一嗓子，但是他听不到。

练仲秋身上是香的，香到他对这里原来的气味都有些模糊了。

宋叶歪着嘴靠在练仲秋身上笑，练仲秋被他吓得不轻，刚才他以为宋叶完犊子了，一下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现在又感受到宋叶在震动。

“傻逼”

进来的时候练仲秋找了快一个小时，出去连二十分钟都没到，台阶上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看到他们，开始窃窃私语，大妈大爷们静止几秒钟，然后犹如一滴水滴进油锅里整个炸开。

练仲秋扶着宋叶坐在宋得快上，他解开轮胎锁塞到宋叶怀里，“抱着我坐稳”

到了医院，宋叶被安排在急诊，练仲秋去给自己的手拍了个片子，没什么事儿，就是石膏外面脏的要死，臭的要命。

他匆匆回到急诊之后，宋叶躺在床上衣服被剪开，床边一堆仪器。

阵仗吓人。

练仲秋看着来来回回的医生，他叫住一直在旁边拿着笔写写写的护士问，“他怎么样？还好吗？”

“肋骨断了，不确定有没有内出血，他家人在哪里？”护士看到练仲秋外面的校服外套问“你们打群架了？”

“不是，没有，他没有家人来不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护士皱眉，“叫监护人来签字，他呼吸音有噪点，肋骨断了，不确定有没有伤到内脏，你能给他签字吗？”

练仲秋快速的眨眨眼，感受到眼睛没那么涩之后抬头问护士“他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签吗？”

“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护士说了一句就过去了。

宋叶床边围的医生越来越多，练仲秋被挤到最边上，他找了个角落抱着胳膊把自己嵌进去，看他们在宋叶身上插管子扎针。

如果他没有浪费时间，宋叶能再早一些来医院，如果他当时跟着宋叶一起出去，他对上宋渔不是对手，至少可以打110，宋叶不至于伤的这么重。

敬伟博来得很快，她像是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一样跟着医生跑前跑后，练仲秋也看不懂她的眼神暗示，就像根柱子一样杵在边上。

他突然想到梁健和李艳芳以前帮过宋叶，不知道怎么拨通的电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艳芳和梁健就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男孩。

应该是他们的儿子。

李艳芳进来之后给练仲秋递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毛巾和新的短袖还有你爸以前的短裤，你去厕所简单擦一下把衣服换了”

练仲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鞋边上全是泥，现在干了走两步就掉渣，身上是宋叶的血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都不知道怎么能造成这个样子，怪不得一直有一股恶心的味道。

他接过塑料带说了声谢谢，把鞋脱了拎手上往厕所走，梁健给他递了瓶矿泉水。

练仲秋舔舔嘴唇，已经裂了。

练仲秋一只手干什么都慢，他擦完身上才看到镜子里自己脸上有一道机油印子，应该是宋得快轮胎锁上的。

换完衣服出来以后警察也到了，他要做笔录，李艳芳过来拉他，“去外面说”

“我想看着他”练仲秋说了句“行吗？”

“可以可以”一个面容憨厚的老警察对练仲秋笑笑，“没事不用紧张，医院报警的，我们基本都知道宋叶的情况，你就说说你是怎么过去的就可以”

“宋叶和我说过一些关于他爸的事情，他早上走了之后我怕他出事所以找过去的”练仲秋舔了一下嘴上裂开的口子，“但我没想到他会被打的这么严重”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可以直接报警，自己找过去太危险了”李艳芳在旁边说。

练仲秋点点头，“他没事吧”

李艳芳摇摇头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次很严重，比以前……算了没什么”

“比他腿断了那次还严重吗？”练仲秋看到李艳芳摇头的那一刹那就哽咽了。

李艳芳看他泛红的眼眶，犹豫的抬手拍了他的肩膀两下，“别怕，应该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