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仲秋和王念娇吃完饭,宋叶还没回来,他也不好意思直接从前台拿另一间房的钥匙,只能把自己的必备用品收拾出来,换了床单被套就让王念娇先睡在他屋里。练仲秋把他的东西团吧团吧放在楼下的桌子上,他下来的时候把王念娇带给他的东西也拿下来了,中午就是囫囵的随便一放,现在细细看,还真是…应有尽有。
烟是他平时最喜欢的贵烟,好些地方都买不到这个爆珠,不过这里倒是不少,随便一个商店里都有,算是小小的因祸得福吧,老班给他拿了一整个学期的卷子还有一个u盘,估计里面是各科的ppt和资料,还有一个书单,是根据这边的教材出的习题书。
至于那一大包药,练仲秋翻着看了看,治感冒的、治发烧的、治肠胃炎的甚至还有健胃消食片和金嗓子喉宝,剩下的也都是大差不差,可以说是几乎要把他近三四年的药包圆了。
最后是用餐巾纸包起来的一张卡,还真他妈有一张卡!密码用黑色签字笔写在背面,是他的生日……应该不是张星一个人的钱,里面估计大家多多少少都放了一些,也不知道这群人都脑补了一些什么……
练仲秋把东西一一收好,他给宋叶发了消息问他多余的房间是哪一间自己可不可以提前开门进去,等了半天宋叶也没回他,练仲秋关掉一楼的灯,只留下一个宋叶平时坐在这里写卷子的小台灯,趴在桌子上玩手机。
今天的短视频看起来很没意思,想找一部电影消磨时间不到二十分钟就看不下去了,很奇怪虽然心里一直莫名的很焦虑,但是焦虑中又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就像是一个被屎包住的巧克力吃到最后竟然还是酒心的。
大概是久违的和熟悉的人一起做熟悉的事情带给他的安心,他以前就总是和王念娇逃晚自习或者把语文课翘掉出去胡天胡地,打台球也好,开小灶吃顿好的也算,去逛超市然后买一堆不需要的破烂拿回家挨骂都是练仲秋的日常生活。
虽然今天是去正儿八经买东西租房子,但是这种难得的熟悉感是练仲秋现在最需要的,百分之五的安心能缓解他目前来看百分之一百的焦虑心情,至少不再是刷着刷着手机就开始脑补自己未来的悲惨生活和惨淡下场。
练仲秋把手机关掉盯着橘子海门口的路灯,可以隐约看到周围全是小飞虫,路灯杆子上甚至还有一个黑色不明生物,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是很催眠。
宋叶回来的很迟,今天帮九哥摆摊生意以外的不错,一开始他还担心他炒出来的那一坨不明生物会遭到投诉,结果还真如九哥所说,一群醉鬼,嘴里吃点儿带味儿的东西就行,那还能管得了好吃不好吃。
当他站在橘子海门口看到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的时候,居然有一股热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想…。
大概每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额不对,是青年,都会在身体极度的疲惫和精神上极度的疯狂之后想要来一发的吧,他这么劝慰自己,来吧来吧。
于是他轻手轻脚的打开门然后侧身进去,为了避免橘子海老旧的玻璃门吱嘎响,他关门的速度赶得上树懒了。
宋叶走到前台前面直接伸手进去打算把灯关了,摸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的时候宋叶差点儿在这种状态下尿出来,卧槽,这他妈是什么!
“回来了?”练仲秋的声音传出来,他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有人摸他的头,动作很轻很柔,很像他妈以前早上叫他起床上学的力度,在记忆抢占现实,身体优于大脑做出反应的时候,练仲秋脱口而出“妈,我再睡会儿”
……
宋叶敢肯定那句回来了应该是对自己说的,但是后面跟一句妈是怎么回事?他不敢动也不敢吭声,他的手就那么支着感受到手底下的脑袋在一瞬间僵硬,没错,就是僵硬,宋叶甚至感受到练仲秋的头发丝在一瞬间全部炸毛,变成暴雨梨花针簌簌的冲他扎过来。
最可恨的是,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进行五指活动,操蛋的玩意儿在听到别人叫他妈的时候还不偃旗息鼓!
练仲秋大概叫完妈之后没几秒钟就清醒了,他大概用了十秒钟思考这里有没有容纳一个一米八几近成年男性身体的地缝能让他钻进去,然后又用了十秒钟思考现在继续装睡能不能蒙混过关,剩下的时间他用来在心里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叶不动,他也不动,两人没僵持太久,宋叶胳膊累的已经不能保持现在这个姿势了,但是他怕他一动练仲秋就要动,到时候他要怎么解释他过于明显的…反应?
被你叫妈叫的?还是说今天本来就想来一发…
那为什么现在这个情况还能立着?
两人疯狂的头脑风暴,就在事情走向越来越诡异的时候宋叶不堪重负的台灯先一步罢工,闪了两下直接灭了。
练仲秋听到宋叶松了一口气,然后把手收回去,宋叶说“钥匙在抽屉里,你自己找一下吧,你隔壁那个就是另一间”
“谢谢”
“没事”
说完之后练仲秋觉得自己下一步的动作应该就是打开手机电筒,找到钥匙上楼洗漱睡觉然后平复一下心情,给自己多做几张脸皮,以防明天下来的时候尴尬致死。
但他没动。
很意外的是宋叶说完之后也没动,也不是没动,只是换了个姿势站在前台前面,练仲秋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香的调料味道,他咽了一下口水,慢吞吞的问“你带吃的回来了?”
宋叶一愣,他机械的回复“没啊”然后在一阵沉默中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啊,破案了,一股小吃摊的味道。
“中午的吃的还剩下了很多,想吃的话热一下可以吃”宋叶从裤兜里把今天顺宋叶的烟拿出来,递给练仲秋一根,“我去取”
练仲秋本来不饿,宋叶往他跟前一站像一根烤肠似的,现在宋叶自己做了决定去冰箱拿吃的,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就没动。
练仲秋看着宋叶在黑暗里也行动自如,他把拨弄台灯开关的手收回去,黑着吃吧黑着吃吧。宋叶动作迅速,把中午吃剩下的热出来拿了一次性碗筷放在桌子上,练仲秋道了谢拿了筷子两人沉默的吃饭。
“你,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没看见”宋叶开口。
“我想你应该也是有事”
宋叶喝了一口中午剩下的粥,热了一回味道不咋好,里面放的海鲜腥味全出来了,“你其实可以直接拿钥匙上楼睡,我看电动车都充上电了”
“充电是充电,直接拿钥匙不太好吧”练仲秋把所有东西都尝了一遍,然后避开所有被热过之后发腥的带海鲜的菜。
“没什么不好,我最近忙,你发消息啥的我看不到你就自己找东西”宋叶把练仲秋不吃的菜扒拉到自己的碗里。“钥匙什么的你都知道在哪里吧,换洗的床单被套就在那个房间”
练仲秋点了一下头,他想起来现在是黑的,宋叶可能看不到,他清清嗓子“给我根烟”宋叶递给他,练仲秋就着一点猩红的火光说“我,我下午租到房子了,等这周过完我就搬过去了”
宋叶明显是有些意外的,因为练仲秋看到宋叶筷子里的鱼头掉在碗里,他继续说“就在前面的阳明巷,1300一个月,一居室,家具什么的都有,房东阿姨人还很热心肠,给了我好几包蟑螂药”
“还行,价格上没骗你”说完宋叶继续吃他刚才掉下去的鱼头,扣了半天鱼眼睛他说“其实你如果下午都收拾好了,可以明天就搬过去,多交几天房费干嘛啊?”
练仲秋不是傻逼,他其实今晚就能搬过去,但是他早前就跟宋叶说过住一周,再加上宋叶现在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不告而别这种事做出来太难看了。
而且就刚才那个朦胧的尴尬误会,练仲秋现在心情很不好,他很久没有梦到他妈了,来到这边偶尔想起来的频率也大幅降低,突然这么来一下,他心脏的血管出口像是卡了一颗酸枣,来来回回的血液全都沾上酸味儿,五脏六腑都涩的发慌。
“我想我妈了”
练仲秋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其实也算是解释,因为过早的失去唯一的亲人,因为在未成年的时候发现亲戚们都是豺狼虎豹,因为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因为以为可以指望的父亲是一坨烂泥……因为好多,所以他想在这里住到约定的时候离开。
宋叶吃完了碗里的东西,叼着烟把吃剩的垃圾收拾出来然后把凳子搬到练仲秋旁边坐下,“愿意跟我讲讲吗?”
宋叶再一次感受到来自练仲秋身上的温度和热浪,练仲秋沉默了很久,久到宋叶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确认自己感受到的热意确实来自练仲秋,久到他又开始后悔,为什么每次说话前不过脑子,又他妈问这种问题。
即便他的语气和措辞相当谨慎了,但这毫无疑问还是一个相当触及底线的问题,练仲秋听到他说话了,他没有不想说,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这样的关系,这样的熟悉程度,这样的意外怎么说呢?
“我妈,一月的时候出车祸了”
“嗯”
“醉驾,所以赔了很多钱”
“嗯”
“我还有个舅舅和老姨,他们”
“嗯”
“他们想要我的监护权,但其实,要的不是监护权”
“我知道”
宋叶几乎在练仲秋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接了一句我知道,练仲秋很意外的回头看他,这不是宋叶在听到他的事情之后的安慰,也不是宋叶在敷衍他,宋叶的眼神很认真,很亮,练仲秋看出来了,他是真的知道。
练仲秋点了一根烟,站起来把烟灰缸拿到他们的脚边,换了一个坐姿,“他们其实不是想养我,是想要钱,一开始还能装一下,后来就本性暴露了,那时候我妈还没下葬呢他们就在葬礼上吵吵起来了,一群畜生”说着练仲秋笑了一下“我能就这么如他们的愿?放屁,我想办法拖,把家里的户口本藏起来,我妈停灵就停了八天,然后资产证明全部被我收起来,我跟他们耗了好几个月,但是还是不行,我的生日太晚了,拖不到我成年”
“你几月的生日?”
“十二月”
宋叶点点头“那确实晚”
“然后梁健,就是我爸,他给我打了电话,说他不要我的钱,希望可以和我生活一段时间,我实在是没招了,这是最后一条路,我就来了”
练仲秋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烟,几乎把半根都过进肺里,“他,但是,他成家了,就是,你知道吧,就是,他没跟他老婆商量,然后我,就是”练仲秋这一顿话说的磕磕绊绊,他希望宋叶像刚才一样快速接一句我知道,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去组织剩下的语言,也可以不用字字句句都说的明明白白,但是宋叶只是眼睛发亮的看着他。
“她不让我住,所以我没地方住,我回不去原来的家,也去不了新的家,当然那里不算家,就只是,只是”
“我知道”
“嗯,你知道,就好”练仲秋长呼出去一口气,他的脊背慢慢的塌下来,双腿交叉伸长,和宋叶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有些热,但是并不燥得慌,反而挺舒服的。
宋叶让他挨着,问“高考要考回去?”
“嗯”练仲秋没想到他会问高考的事情,但是这确实是他的想法,他要考回去的,他是一定会考回去的。
“其实,我也想考首都的学校”宋叶说。
练仲秋扭头看宋叶的侧脸,他的鼻子很挺翘,和这里的大部分人长相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睫毛看上去也挺长很浓密,随着宋叶眨眼一下一下的,不知道为什么,练仲秋突然觉得宋叶的侧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稍微英气一些的女性长相,很漂亮。
他沉默的看着宋叶也沉默的等那个但是,一般其实后头都会跟一句但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微微坐直一些,宋叶也跟着他动,他们还是挨在一起。
“我成绩还可以,太好的考不了,一本应该没问题”宋叶说完笑了一下“其实我觉得我还可以考得更好一些,至少可以争取一下末流985”
说完又没音了,这句后面也没有但是吗?
“我其实挺忙的,我的生活费是我自己赚的,包括我妈的生活费,晚上我去金色印象门口和九哥一起卖炒粉了,你想尝尝吗?下次”宋叶的手垂在身旁,很有节奏的敲椅子腿,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多数里面带着笑音儿,问练仲秋也是真心实意地发问,练仲秋点点头,宋叶也点点头。
“那过两天我再去的时候,给你带回来一份”
“好”
两人一个说一个答应,过了好一阵宋叶才想起来明天练仲秋就要搬走了,那就有时间再说吧。他起来拍拍裤子,“去睡觉吧,明天一起走?”
“一起走”练仲秋也站起来打了个哈欠,从抽屉里自己找到钥匙然后把被他团成一团的东西抱在怀里上楼。
宋叶回房间之后洗澡的时候愣了很久,他刚才差一点就在可以堪称温馨的环境下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他知道自己一直不是一个很容易对别人打开心房的人,但确确实实是差一点就说出去了。
宋叶拧开凉水,他也不是他对练仲秋藏着什么,只是今晚是他问的练仲秋愿不愿意说点什么,最后自己还要卖一通惨,像是拿自己的悲惨经历去安慰练仲秋一样,他能理解练仲秋的孤独,他很早开始就是一个人了,也能看得出练仲秋作为一个顺风顺水十几年的少年突遭变故对于他的打击有多大。
人不都是在一瞬间长大的么?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并没有靠山,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一个结实的后背,突然之间发现好像自己的肩膀上出现两座大山。
他十七岁的时候在干嘛?他那时候被举报然后休学,龙爷的介绍下,他去修车铺学手艺,有时候还会坑蒙拐骗一些老头老太太去龙爷那里打营养针赚一些微薄的介绍费,还在涉黄的商k做过服务员。
他现在很少会想起来那时候的困境了,现在很忙,忙着挣钱,忙着学习,忙着想办法收集证据去争取自由。
他是没有自由的人,练仲秋是只剩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