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柏舟缩在注射室的塑料椅上,小臂缠的绷带活像根发霉的油条。
消毒水味呛得他直皱眉,余光瞥见男生坐在两米外的位置——这人连打疫苗都坐得笔直,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像被尺子量过般匀称。
护士捏着针头凑近时,他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扎的是别人家胳膊。
任柏舟等待的间隙中,透过医院反光的灭火器箱,观察着自己现在的脸。
他果然是穿越了,现在这张脸的五官完全不如他原本的精致,但胜在干净、少年感强,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他心里的抵触情绪稍弱了些。
莫名其妙穿越异世,任柏舟关于这具身体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知道——能不抵触吗?
好在这个世界和他原本的世界几乎没什么区别,他适应起来很迅速。
“怕疼可以抓扶手。”护士的声音让他回了神。
“谁害怕了?我可不怕……”任柏舟下意识地嘴硬,针头刺入皮肤时仍是没忍住“嘶”了声。
护士递给他一根棉签:“行了,你们在这里留观三十分钟,出现任何不适按这个铃就行。”
任柏舟觉得自己有点丢脸,偏了偏头,看见男生正用棉签按着针眼,腕表折射的冷光晃过他眼尾那颗淡褐小痣。
好淡定,他想,这人一点也不怕疼的吗?
说起来,这位奇怪的路人怪异的行为多的是——诸如此时正处盛夏,炎热异常,这位路人却整齐地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
但是任柏舟十分难得地产生出了一丝不好意思,并没有追问。
他摸了摸鼻子,方才怼人时的底气早已散了,货真价实地意识到——自己确实很对不住人家。
毕竟人家这一身本应十分“板正”的衣服拜任柏舟所赐已经变得“妈见打”了。甚至原本耳朵里插着的一副蓝牙耳机也丢了一只。
男生感受到他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开口:“没什么想说的?”
任柏舟一时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男生坐在那儿,冷淡的眼神再次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次带着些探究的意味。
“说你为什么会从那棵树上掉下来,然后正正好好砸到我。”
“……”任柏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我觉得从树上掉下来确实是我的错,但退一万步说,恰好砸到你这件事——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男生:“……?”
他蹙了蹙眉,像是想不通怎么能有人做错了事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想啊,如果你帮我接住这只傻猫,”任柏舟说到这里,瞥了黑猫一眼,然后继续扭头和他掰扯,“或者呢,你再冷漠一点,直接走开——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
男生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听他讲下去。
他的眼睛生的很漂亮,似乎是丹凤眼和杏仁眼的融合,眼型细长,此时望着人,除了几分与生俱来的漫不经心,又无端生出种压迫感。
“你看,这么多种处理方式,你偏偏选择站在树下看我的笑话——”任柏舟说到这里,又颇为心虚地挪开视线,“……那我只能砸到你咯。”
男生点了点头,“好有道理,把这些话跟警察再说一遍吧。”
任柏舟:“……”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任柏舟自知理亏,心虚地道歉。
他可不想穿越第一天就留下案底啊!
男生可能原本还想和他周旋一番,见他服软服的那么快,瞬间失去了点战斗欲。
任柏舟当即得寸进尺,试图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糊弄过去,“今天也是缘分,咱们交个朋友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任柏舟,任意的‘任’,泛彼柏舟的‘柏舟’。”
“我叫张三。”男生语气有些散淡。
任柏舟:“……?”
这么帅的一张脸,配这么普通的名字?
似乎怎么听怎么奇怪,像是在随口搪塞他似的。但是万一这是人家真名,当面说别人名字奇怪又很不礼貌。
“张三……”任柏舟低声念了一遍,“你今天本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被我连累到医院会不会耽误啊?”
男生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事。”
任柏舟点了点头,舒了口气,“没耽误你就好,你打扮得那么正式,要是因为我的事错过点什么,那我真是罪该万死了。”
男生漫不经心地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什么,直到任柏舟感受到一丝不自然,那视线才不紧不慢地从他身上移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那只猫是你养的吗?”
“不是……我抓它是因为一些很无聊的原因,你不会感兴趣的。”任柏舟试图转移话题。
“不是说,这只微不足道的黑猫背后有一个温暖的故事吗?”
“……”
好家伙。任柏舟还心想这家伙怎么突然关心起猫来了,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任柏舟搪塞道:“其实也没那么温暖,你不会感兴趣的。”
男生偏头看他:“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不感兴趣?”
任柏舟与这个大帅哥对上视线,觉得这话题今天可能绕不过去了,眼一闭心一横,告诉自己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这个故事要从遥远的加勒比海讲起,传说在加勒比海上,有一个船长……”
男生脸木了:“讲重点。”
“你听完再发表言论,句句都是重点。”任柏舟瞪了他一眼,“平静的海面培养不出优秀的船长,于是这位船长在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以后来到了佛祖面前……”
男生:“……”
他从来没想过,《加勒比海盗》和《西游记》还能有这样的结合。
任柏舟越讲越投入:“但是,这位船长有一个恶毒的继母,在他走到佛祖面前的那一刻,继母喂他吃下的毒苹果起了作用——他变成了一只黑色的猫咪……”
“停。”男生抬手制止了他的长篇大论,说:“请你闭嘴,我确实不感兴趣。”
任柏舟:“……”怎么办,好想打他。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这个人好没礼貌,至少应该听我讲完讲完船长恢复人身的方法再打断我啊。”
“需要王子的亲吻,是吗?”男生的语气很凉。
任柏舟噎了噎,忙咽回嘴里的话,改口道:“错,现在只需要你v我50,船长就能恢复真身,到那时,加勒比海分你一半。”
“呵。”男生无语地掀了掀唇,“你自己留着吧,我不太需要。”
任柏舟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堵话,有点语塞,又有点生气。
但认真回想刚才的对话,他发现自己白赚一个加勒比海,于是生的那点气就烟消云散了。
任柏舟不是一个喜欢冷场的人,他看着男生嘴角那抹嘲讽至极的笑容,没话找话:“朋友,你笑起来真好看!”
男生脸又木了:“……”
男生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脑回路这么跳脱的人,看起来很不想理他,但是碍于必须留观半小时,他冷漠地对任柏舟作出了评价:“你真无聊。”
“我无聊?” 任柏舟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地说:“我无聊还能把你逗笑?你这人说话没逻辑!”
“如果讲究逻辑,我被砸后第一时间就该报警。”男生将棉签“啪”地丢进垃圾桶,抛物线精准得能让数学老师落泪,“现在还跟你扯皮,都是我心慈手软。”
任柏舟胡搅蛮缠:“你不能这么想,你看,你被我砸了一下,失去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只耳机。”
男生抬起眼眸,似乎要看看他还能说出来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但是你获得了我这个勤劳勇敢的朋友啊!”
男生:“……”
男生表情似笑非笑:“我可以把勤劳勇敢的朋友卖了,换取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对新耳机吗?”
任柏舟伤心道:“张三!你太冷酷无情了!”
男生似乎是没适应这个称呼,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谢谢夸奖。”
任柏舟:“……”
男生见留观时间差不多到了,径直起身,衬衫下摆掠过任柏舟膝盖,带起一阵冷杉混着雪松的风。
“走了。”
“喂!”任柏舟也跟着站起身,喊了一句,“等等我啊,朋友!”
这人连后脑勺都写着 “生人勿近”,偏偏走过挂号处时,有个举着吊瓶的老太太踉跄了一下,他几乎是预判般伸手扶住,动作快得像闪电,低声道了句 “小心”。
可还没等对方说谢谢,他已经松开手走远了。
任柏舟跟上去,对他的表现叹为观止,“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如果你能说两句好话就更好了,不然我真怕你哪天舔舔舌头,然后不小心把自己毒死。”
对方冷笑一声:“没你的诅咒,我还能活得久一些。”
男生似乎早就叫好了车,路边停着辆黑色轿车。他拉开车门时,任柏舟笑眯眯地挥手:“再见!”
男生却透过车窗,视线锁定在他身上,神色漫不经心,像在观察着什么,又像在思考什么,一句话也没说。
任柏舟望着车影消失在街角,低头摸了摸怀里安静下来的黑猫,忍不住迷茫起来。
穿越后见的第一个人走了,他连接下来该去哪都不知道。
任柏舟掏出口袋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留下的手机。
还好手机没设锁,他翻了翻社交软件以及购物软件——这一翻可不少发现,翻到了一个疑似家的地方。
翻到这具身体的原主的名字,也叫任柏舟。
还翻到原主的亲朋好友一周前给他发的消息。
【山行川止】:儿子,你千万别想不开啊,不就是被沈瑶拒绝了表白吗,咱们学校被她拒绝表白的男生多了去了,她看起来也没怪你!
【山行川止】:开学后你会回来上学吗?你千万别因为这个事儿休学啊!爸爸我好不容易和你考上同一个高中!
【山行川止】:你要是看见了就回下我的消息,爸爸我很担心你!
【爸】:儿子,出院快乐!爸爸公司有急事,没能来接你,你表弟瑾昱说他想你了,正好你邱阿姨这段时间在家,家里不方便回来,爸爸让司机直接送你去瑾昱那里。
【爸】:傻儿子,以后万万不要再因为女孩的拒绝跳楼了!爸爸这次都揪心死了!
【爸】:爸爸给你准备了一筐罗漂亮姑娘,想和哪个发展关系都能跟爸爸说,爸爸给你想办法!
【爸】:【100个女孩.pdf】
看见两个“爸爸”,任柏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花了零秒猜出前一个自称爸爸的人和原主是什么关系。
然后在他理清两人发的消息时,任柏舟心底咯噔一下——“任柏舟”、沈瑶、拒绝表白、跳楼。
这熟悉的桥段,让他想起穿越前一个月拒绝掉的一个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