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 7月9日 周三 晴
画画和我说少管她。我很受挫。
她说得很有道理。我没有角度、没有立场去管她。我对这种一碰即碎的关系,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甘心。
如果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不是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给画画一个类似于承诺的东西,也可以央求她赠予我同样的管理权限延申。
我没有办法。
让我再想想办法。
我悄悄和她说我可以对她好一点。被她咋咋呼呼地擦嘴叫唤声掩盖过去了。
吃完午饭趁我收拾厨房的空隙,画画趴在桌上玩手机玩到睡着了。她上午刚睡醒没多久,现在又睡,下午还说去找线索,现在到底要不要叫醒她我都踌躇。
趁她睡着,我正好在她的平板地图上搜索了一下李营提到的那个银行在哪里。
她应该是睡得不大舒服,一直在调整姿势,但依然不肯醒。背肌拉伤还敢趴在桌子上睡,我是佩服的。
看她一直在倒腾自己,我从卧室拿了块枕头垫在她脑袋下,动静这才小了些。
然后我又搜了搜鲜切玫瑰的养护,把桌上那把随意插在瓶子里的玫瑰拿出来剪干净下面的叶子,斜切了每一根的根茎,换了水再插回去。再不管管它们,感觉它们也活不久了。
做完这些,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叫醒画画。
于是我在她对面也趴了下来。
只要稍稍抬起一点角度,我就可以看到画画光滑饱满的额头和高鼻梁。即便是如此刁钻的角度,我仍然觉得画画很好看。
她的头发散在脑袋后面,我都不用伸多长的手就能碰到,这些细碎的又柔软的一缕缕,刮在我肌肤上的触感我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想到就觉得仍溺在那种被撩拨又捉不住什么实物的幻觉里。
我从中剥出一根,拽了下来,折起来打了个松松的结,然后包在餐巾纸里收起来。
让我先试试,能不能把这根头发带回去。
画画转了个面向,然后立马醒了,皱巴着脸捂着腿:“脚麻了脚麻了。”
“让你趴在桌子上睡”——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但我想起她让我少管她的话,及时收住了,并且我本来打算把她挪到床上去睡的,也是管住了双手,才让她脚麻的,我也有罪。
她缓了很久,腿脚才恢复正常。又灌了两大口水,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我怎么又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算了,正好外面太阳没那么毒了。我们出发!”她迅速起身,一边去找笔记本塞进包里,一边和我说。走之前又进了一趟厕所。
我说:“你这种情况,要不然今天不去了吧。”
画画:“不行不行,周末想躺在家里。”
就算不是正中午,外面也很热,尤其这还是个露天的环境。画画出门也不带把遮阳伞,披了一件防晒服就往外走。
我关门之前把她的鸭舌帽带上了,然后追上她扣在她脑袋上。
她把帽子调正,又把头发从帽子里理出来,“嘿嘿”笑了两下:“我忘了。”又问我,“你不整个帽子?”
“我等会打伞。”
“我没带伞。”
“车上有。”
从第一次见画画的时候,我就在给她打伞。哦,那时候我只是想给自己打。现在还要可以把步子迈得小一些,好把她也罩在里面。
公共公园里半条人影也没有,周围树上的知了一声连着一声地叫,晒得冒烟的地面烘人得很。那几个健身器材被烤得滚烫,手都不敢长时间触摸。
我让画画挑些树荫下面、建筑物阴影里、诸如此类不被日光直射的地方找找线索。毕竟她有在家也能中暑的前科。
“那是意外,我身体素质没那么差。你不要把伞给我。”画画和我抗争道。
行吧,不要那我自己打着,拉拉扯扯更浪费时间。
找了没有多久,画画就在一处树荫下叫我过去。树下行人区的背面立着一个奇怪的小牌子,牌子上画着一条向下的箭头,明晃晃地给我们标出了这处线索。
我们并没有带小锹之类的工具,我正要去找两根树枝过来撬土,画画已经蹲下来,直接拿手在地上刨,倒显得我过分讲究。
但我不是很想直接用手挖,想了又想腰还没弯下来,画画已经挖出来了。他们把线索埋得还是挺浅的。
土坑里挖出来一个玻璃瓶子,是个时间胶囊。拔了瓶塞,里面有两张纸条,感情真挚得不像一个任务道具。
其中一张是姚发写的,写于十年前:
“十年后的自己,你好。皮皮,你也好。
希望我们已经长成了优秀的大人。
我虽然不能保证我一定会赚很多钱给你和妹妹花,但我一定会一直保护你们,让你们做世界上最快乐的小鸟。
如果我没有做到,那你就再也不要理我了,让我烂掉的灵魂永远埋在泥土里。”
另一封是皮皮写的,应该就是皮雅南了,同样的时间点:
“亲爱的皮皮阿姨!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乐观、开朗、喜欢夏天的西瓜和冬天的烤山芋的小小的你,不知道你变成了什么样性格的人,口味是否还和我一样。
如果你没变,那可太好了。
如果你变了,那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变得更沉稳、更强大了。”
画画捧着两张纸条读了一遍,颇有感触,两只眼睛里竟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扁着嘴把两张信件拍了照,又埋回去。
我说:“有这么感人吗?你嗓子都哑了。”
画画:“生理期感情比较充沛,你不懂。”
我是不懂,因为一个多小时之后,她又不是这个状态了,情绪起伏之大,超出我的认知。
在这个时间胶囊埋回去后,我们又去别的角角落落找了大概半个小时。这种天气情况下,根本不适合长时间地呆在室外。
不要说画画受不了,连我自己都遭受不住。
我们回到车上坐了二十分钟左右,车里空调的温度我都不敢打得很低,体温频繁适应不同的温度本来就会导致抵抗力下降,尤其画画还在敏感期。
她上车的时候捂在防晒服里,里里外外都被汗浸湿了,上车没多久后又开始吸鼻子,把脱下来的防晒服重新往身上套。
我说:“都湿了,不要穿了吧,我把空调再调高一点。”
她仍旧把湿衣服往身上套:“我想下去找一下厕所,不用调高,你再吹一会儿。等我回来我们再去找会儿线索就回家。”
说完跳下去一溜烟地跑远了。
趁她去找厕所,我就下去把能找还没找的地方大体都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
我把目光投向公园中心位置那棵巨大的银杏树。葱绿的树叶掩住了它粗壮的枝条,掩不住树上挂下来的一块块祈求美好姻缘的小木牌子。
每张牌子上都有两个名字。挨个检查每个牌子上面的字,工程量巨大。放眼望去,也没有哪个显眼一些的木牌长得像线索。
画画也不知道找没找着厕所,反正也还没回来,我就捡着手边离得近的牌子翻看。
其实我并不是真心诚意地想在这棵树上找到什么。我只是来确认一下,那块印证“小手”心迹、写着“小手X画画”的牌子还在不在树上。
又或者说,我知道它作为一个道具,肯定还在树上,只是画画不知道它的存在。她要是正好上完厕所回来,看到那块牌子恰好在我手里,她就会变得知道了。
是的,我这是为剧本杀的进度和信息披露着想。
画画上完厕所回来,直奔停车处,见我不在车上,又四处找我。在银杏树下找到我的时候,情绪已经天翻地覆。
“你为什么没在车上等我?”
“统筹时间,我下来找会儿线索。”
“你为什么不等我一起找?”
我心想,之前几次我也没等她,自己去找了,怎么这次就要等。再说,找个线索而已,不再关乎我的穿越了,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一起找也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
但我还没开口,画画就像读到了我的想法,继而向我发出责难:“前几回你自己去的自己找也就算了,这次我们是一起来的,你怎么可以擅自做主把我隔离在游戏之外。这一次又不等同于前面的所有次!”
我有些不知所措:“没有那么严重吧,你随时都可以参与进来啊。”
同样是眼里笼着一汪水,画画此时此刻的心情可绝对不是读信时的感触深。
“不一样!你都找完了我还怎么参与!”
她说的到底是这一次还是前面的所有次。我这次分明就没有找完。
我不准备继续找到那块小木牌了,就让她不知道好了。
我们一前一后生着闷气回到了车里。这是我认识画画以来,她最任性的一次,生气得莫名其妙,但又有点道理。
只是这种放在平时,也许她压根就不会表露出来的心理活动被她突然说出了口,我居然会觉得是画画莫名其妙。
我并没有很认真地对画画好。
这么一想,我也更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