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寒月照衣冠 第6章 锦绣藏锋

寒月一语既出，满室皆惊。

“从里面……请进去？”云翩翩不顾身上伤痛，撑起身子，愕然道，“南宫，你莫不是被打糊涂了？那老贼恨不得将我们扒皮抽筋，怎会请你进去？”

谢清晏亦是眉头紧锁，不赞同地摇头：“南宫姑娘，此议太过凶险。永昌侯老奸巨猾，你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一旦身份暴露，绝无生还可能。”

连一向清冷的凌霜也投来担忧的目光，低语：“我……看到很多荆棘，和……锁链。”

唯有镜水，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她抬手示意众人稍安，看向寒月：“寒月妹妹既有此念，想必已有计较？”

寒月走到桌边，指尖划过京城舆图上永昌侯府的位置，声音沉稳而清晰：“硬闯不行，暗中探查亦受阻，唯有让对方主动打开大门，我们方能窥其堂奥。永昌侯近年来沉迷炼丹长生，网罗奇人异士、珍稀药材乃至……命格特殊的‘药引’。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我南宫家虽败落，但祖上曾随太祖征战，偶得前朝皇室遗宝数件，其中有一物，名为‘九转玲珑匣’，据闻内藏前朝丹道宗师徐真人的《太乙金华秘录》残卷，及一颗能‘点化凡铅’的‘蜃楼珠’。此二物，对求长生者，无异于渴饮鸩酒，无法抗拒。”

谢清晏闻言，脸色骤变：“不可！此乃家族重宝，岂能献与奸佞？更何况，此为赝……”

“是赝品。”寒月平静地接话，眼中毫无波澜，“真品早已在家族变故中失落，或许根本子虚乌有。但正因是赝品，才更需献出。”

众人再次愣住。

镜水却抚掌轻笑，眼中满是赞赏：“妙！真品献出，或引怀疑，或招觊觎。唯有赝品，才需献宝之人亲自‘解说’、‘演示’，方能取信于人。寒月妹妹是要以‘献宝师’或‘护宝人’的身份，被‘请’入侯府。”

“正是。”寒月点头，“我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引荐人，一场看似偶然的‘邂逅’，以及一套足以乱真、经得起初步查验的‘宝物’。”

她的目光落在镜水身上。要完成如此精密的布局，非镜水那庞大的、渗透至勋贵后宅的情报网络与人力物力不可。

镜水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引荐人，现成便有一位——礼部侍郎夫人，她是我绣坊常客，最是贪财好事，又一心巴结永昌侯夫人。宝物与说辞，三日内，我必为你备妥，足以假乱真。至于邂逅之地……”她略一沉吟，“五日后，永昌侯夫人会在府中举办一场小范围的‘赏珍会’，遍请京中善于品鉴奇珍的夫人小姐，便在那时。”

计划初定，细节却需反复推敲，不容一丝差错。接下来的三日，镜水坊后院一间绝对隐秘的工坊内灯火彻夜不熄。能工巧匠依据寒月描述的“九转玲珑匣”外形，以古法仿制，做旧处理，连机关锁扣都力求逼真。而那颗所谓的“蜃楼珠”，则寻来一块天然水晶，由巧手匠人内部蚀刻出云雾缭绕的奇异纹路，置于特定光线下，竟真能折射出七彩毫光，宛如仙家宝物。至于《太乙金华秘录》残卷，则由谢清晏根据古籍记载，模仿古奥笔迹，伪造出数页玄之又玄的丹诀，所用纸张、墨迹皆经特殊处理，古意盎然。

寒月则闭门不出，反复背诵镜水为她准备的、关于宝物来历、特性的详尽说辞，以及南宫家族与这宝物相关的、半真半假的“秘辛”。她必须将自己完全代入那个携宝投诚、渴望依附权贵的没落家族孤女角色。

第四日傍晚，一切准备就绪。

镜水将仿制好的“九转玲珑匣”与“蜃楼珠”交给寒月。那匣子入手沉甸，触感冰凉，雕刻的蟠螭纹古朴神秘，锁扣机关精巧，若非知晓内情，连寒月自己几乎都要信以为真。

“此去凶险，万事小心。”镜水执起寒月的手，将一枚小巧的、看似是普通衣扣的物事放入她掌心，“此物内有乾坤，若遇性命之危，用力捏碎，或可制造片刻混乱，助你脱身。但非万不得已，绝不可用。”

寒月握紧那枚“衣扣”，感受到镜水掌心传来的微温与力量，重重点头：“我明白。”

谢清晏站在一旁，看着寒月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云翩翩伤势未愈，只能靠在门边，递过一个酒囊：“喝了壮胆！等你好消息！”

凌霜默默上前，将一道折成三角的、画着奇异符号的黄色符纸塞入寒月袖中，低声道：“护身符……或许，能挡一次灾厄。”

感受着同伴们的关切，寒月心中暖流涌动，更多了几分勇气。她深吸一口气，换上镜水为她准备的一套料子普通、但剪裁得体，既能彰显些许身份又不至于太过扎眼的藕荷色衣裙，将“宝匣”谨慎地收入一个不起眼的锦缎包袱中。

“我去了。”

夜色中，她独自一人，走向那条通往永昌侯府的、未知而危险的道路。背影决绝，如同扑火的飞蛾。

第五日，永昌侯府侧门车马络绎不绝，虽说是小范围赏珍，但接到帖子的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妇千金。寒月并未从正门而入，而是按照计划，提前来到与礼部侍郎夫人“约定”的街角等候。

不多时，侍郎夫人的马车抵达，见到寒月，按照镜水事先打点好的，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一同递帖入府。守门护卫查验严谨，但对这位侍郎夫人带来的、声称是“远房侄女”的寒月，并未过多为难，只简单搜查了随身物品，见那锦缎包袱内只是一个样式古旧的木匣，便挥手放行。

踏入侯府，寒月才真切感受到何为“钟鸣鼎食之家”。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奇花异草遍布庭院，仆从如云，规矩森严。每一处景致都彰显着无上的权势与富贵，却也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赏珍会在侯府花园的暖阁中进行。阁内暖香融融，珍玩玉器陈列四周，贵妇们珠光宝气，言笑晏晏，互相品评着带来的各式珍玩。永昌侯夫人端坐主位，年约四十许，保养得宜，眉目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倨傲。

寒月低调地跟在侍郎夫人身后，默默观察。她注意到，永昌侯夫人对那些珠宝古玩兴趣缺缺，只有当一位夫人献上一株据说是雪山罕见的“冰莲”时，她的眼神才微微亮了一下。

时机到了。

在侍郎夫人的眼色示意下，寒月深吸一口气，捧着那锦缎包袱，缓步上前，对着永昌侯夫人盈盈一拜，声音清晰而不失恭谨：“民女南宫寒月，参见侯夫人。冒昧前来，乃因家中祖传一物，不敢私藏，特来献与夫人鉴赏。”

她的出现略显突兀，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有好奇，有不屑，也有审视。

永昌侯夫人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中那不起眼的包袱，淡淡道：“哦？是何物？”

寒月不卑不亢，解开包袱，双手捧出那“九转玲珑匣”。古朴的匣子在满室珠光宝气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自有一股神秘韵味。

“此乃前朝丹道宗师徐真人所遗‘九转玲珑匣’，内藏《太乙金华秘录》残卷，及一颗能助益炉火、点化药性的‘蜃楼珠’。”寒月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先祖偶得，奉为传家之宝。然此等仙家之物，非福缘深厚者不能居之。民女家族式微，德薄福浅，恐宝物蒙尘，故愿献与夫人，唯望宝物得遇明主，亦盼能得侯府些许庇护。”

她的话语，将一个没落孤女寻求倚仗的心思表露无遗，合情合理。

“《太乙金华秘录》？”永昌侯夫人原本慵懒的神色瞬间消失，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她死死盯着那木匣，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侯爷痴迷炼丹，她作为枕边人，岂会不知徐真人大名与其秘录的传说？

“快！拿上来！”她急声道。

身旁的嬷嬷立刻上前，小心地接过木匣，呈到侯夫人面前。侯夫人迫不及待地抚摸着匣身，尝试打开，却发现机关巧妙，无法开启。

“此匣需以特殊手法方能开启，否则强行破坏，内藏机括会毁去秘卷与宝珠。”寒月适时解释道，“民女不才，先祖曾传下开启之法。”

侯夫人目光灼灼地看向寒月，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你且上前来。”

寒月依言上前，在侯夫人和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手指按照镜水所教的、实则毫无意义的繁复手法，在匣子几个隐蔽的凸起处按、压、旋、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匣盖应声弹开一丝缝隙。

一股淡淡的、特意调配的、混合了檀香与冷冽药草的气息弥漫开来。

侯夫人迫不及待地掀开匣盖，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几张古旧的“秘录”残卷，以及下方丝绒衬垫上，那颗在光线折射下流光溢彩的“蜃楼珠”！

“嘶——”阁内响起一片抽气声。即便不明就里，那珠子的异象与残卷的古意，也足以让人心惊。

侯夫人拿起那颗“蜃楼珠”，对着光仔细观看，眼中痴迷之色愈浓。她又小心地展开那几页残卷，上面玄奥的丹诀和示意图，更是让她心跳加速。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看向寒月的目光已大为不同，“南宫……寒月是吧？你很好！献宝有功，当赏！”

她沉吟片刻，又道：“此物玄妙，恐非一时能参透。你既懂开启之法，便暂留府中，为本夫人详细解说一番。至于你家族之事，本夫人自会关照。”

成了！

寒月心中巨石落地，面上却适时露出受宠若惊之色，敛衽谢恩：“多谢夫人厚爱！民女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夜，寒月被安置在侯府内院一间颇为精致的客房里。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庭院中森严的守卫身影。

她成功踏出了第一步，进入了这座龙潭虎穴。然而，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侯夫人留她，一是为了彻底弄清“宝物”奥秘，二又何尝不是一种监视与控制？

她轻轻摩挲着镜水给的那枚“衣扣”，又摸了摸袖中凌霜给的符纸，心神稍定。必须尽快摸清侯府布局，尤其是那可能隐藏着丹房与失踪孩童的隐秘之处。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以及侍女低低的请安声：“见过侯爷。”

寒月心头猛地一紧！

永昌侯来了？！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充满威压的声音响起，并非对着她，而是问门口的侍女：

“夫人今日得的那个献宝的女子，便住在此处？”

“回侯爷，是。”

那声音沉默片刻，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缓缓道：

“看紧她。明日，带她到‘地火室’来。本侯……要亲自看看，这宝物是真是假。”

地火室！

寒月瞳孔骤缩。那很可能就是炼制“童元丹”的核心所在！

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却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永昌侯亲自查验，以他的老辣，能否看穿这精心布置的骗局？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寒月却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

明日，才是真正的生死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