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寒月照衣冠 第3章 夜探泥鳅巷

夜色下的南城，与帝都中心的繁华判若两个世界。

街道狭窄而泥泞，两侧是低矮破旧的棚屋，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与劣质煤烟混合的刺鼻气味。仅有的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晃动的光晕，将扭曲的人影拉长，又缩短，如同鬼魅。

南宫寒月紧了紧身上不起眼的深灰色披风，将半张脸掩在阴影中，按照纸条上的地址，谨慎地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里。越往深处走，周遭便越发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野狗吠叫和不知名角落的窃窃私语，更添几分阴森。

“泥鳅巷……”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心头警惕。这里鱼龙混杂，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官府力量难以触及的灰色地带。镜水给她这个地址，绝非无的放矢。

终于，一条比之前更加狭窄、地面污水横流的巷口出现在眼前。巷口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块几乎要朽烂的木牌，上面模糊可辨“泥鳅巷”三字。巷内深处，隐约有几点灯火，以及男人粗野的划拳笑骂声传来。

寒月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借着巷口一个废弃的破木箱遮掩身形，仔细观察。巷子两侧门户紧闭，唯有最里面一个院落似乎有些动静，院门虚掩着，透出灯光和人声。那里，便是她的目标。

她屏住呼吸，如同一只灵巧的猫，贴着墙根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那院落靠近。湿冷的墙壁触感透过薄薄的披风传来，带着一股霉味。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生怕惊动什么。

就在她接近院门，准备寻个缝隙向内窥探时，一阵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顺风飘入耳中。

是孩子的声音！

寒月心头一凛，动作更快了几分。她找到一个墙体的裂缝，小心翼翼地向内望去。

院内景象让她瞳孔骤缩。只见几个穿着短打、面露凶悍的汉子正围坐在一张破桌子旁喝酒，地上散乱着空酒坛和骨头。而在院落的角落，一个巨大的、半人高的木笼子里，赫然关着四五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孩子！他们挤作一团，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男孩，正捂着嘴，发出那压抑的哭泣。

怒火瞬间冲上寒月的头顶。这些丧尽天良的拐子！

她强压下立刻冲进去的冲动，继续观察。院内除了这几个看守，似乎并无其他人。但这些人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带着兵器。她孤身一人，硬闯绝非上策。

必须想办法摸清底细，或者……等待时机。

就在寒月凝神观察，苦思对策之际，一阵清脆而略带慵懒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巷口响起，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

“哟，几位大哥，喝酒呢？好香的酒气，隔着半条街都闻见了。”

这声音如同珠落玉盘，与这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院内喝酒的汉子们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抓起手边的棍棒刀具，厉声喝道：“谁？！”

寒月也吃了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巷口处，不知何时倚着一个身影。那人一身利落的红色劲装，勾勒出窈窕身段，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古朴。她双手抱胸，姿态闲适，仿佛不是站在污秽的暗巷，而是在自家庭院赏月。月光勾勒出她明媚张扬的侧脸，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冷意。

正是日间在贡院附近，寒月曾惊鸿一瞥的那个红衣侠女——云翩翩。

“过路的，”云翩翩懒洋洋地答道，脚步却不停，径直向院内走来，“瞧几位大哥喝得热闹，想来讨碗酒喝，顺便……打听个事儿。”

她目光扫过院内，在看到那个关着孩子的木笼时，眼神骤然一冷，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为首的疤脸汉子上下打量着云翩翩，眼中闪过淫邪之色，嘿嘿笑道：“小娘子长得标致，想喝酒？进来陪哥哥们喝几杯，什么事都好说！”

其他汉子也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

云翩翩仿佛没听到那些污言秽语，依旧笑吟吟地走到院中，距离那几个汉子只有几步之遥。她歪了歪头，问道：“听说，这附近前几日丢了个眉心有颗红痣的男娃，六七岁年纪，不知几位大哥可曾见过？”

疤脸汉子脸色微变，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随即恶声道：“什么红痣黑痣！没看见！小娘子，我看你不是来打听事，是来找事的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酒碗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其余汉子如同得到信号，纷纷抄起家伙，狞笑着向云翩翩围了过来。

“找事？”云翩翩轻笑一声，笑声未落，身影已动！

红影如电，瞬间切入几名汉子中间。只见剑光一闪，甚至未看清她如何拔剑，最前面一个汉子的手腕已被剑鞘精准击中，惨叫着松开了手中的棍子。紧接着，她身形如穿花蝴蝶，步法灵动莫测，或掌或指，或踢或绊，每一次出手都迅捷狠辣，直击关节要害。

“哎哟！”

“我的腿！”

“这娘们扎手！”

惨叫声、惊呼声、□□撞击声顿时响成一片。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几个看似凶悍的汉子竟已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抱着伤处哀嚎不止，失去了战斗力。

剑舞翩翩，迷人纤纤。此刻的云翩翩，红衣胜火，动作优美如舞蹈，却带着致命的凌厉。

寒月在墙外看得心潮澎湃，又暗自心惊。这女子的武功，远在她之上！

云翩翩解决了看守，看都没看地上那些废物一眼，径直走到木笼前，剑光一闪，便将门上的铁锁削断。她打开笼门，对着里面吓坏了的孩子，放柔了声音：“别怕，坏人被打倒了，姐姐带你们出去。”

孩子们怯生生地看着她，犹疑不敢动。

就在这时，寒月不再隐藏，从墙后闪身而出，快步走进院内。

“是你？”云翩翩看到她，挑了挑眉，显然也认出了她就是白天科场那个“胆大包天”的女子。

寒月顾不上解释，蹲下身，对着笼内的孩子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可信：“我们不是坏人，是来救你们的。跟姐姐走，送你们回家，好不好？”

或许是寒月的气质更显沉静，也或许是两人联手制伏了恶徒让孩子们产生了信任，那个哭泣的小男孩率先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其他孩子也陆续跟着出了笼子。

云翩翩看着寒月安抚孩子的侧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欣赏。她没再多问，利落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带孩子们离开！”

两人不敢耽搁，一人领着几个孩子，迅速向巷外撤去。

然而，刚走到巷口，一阵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从巷子两端传来！火把的光芒瞬间将狭窄的泥鳅巷照得亮如白昼。

只见巷子前后，不知何时已被数十名手持钢刀、训练有素的劲装大汉堵死！这些人眼神凶悍，气息沉稳，与刚才院内那些乌合之众截然不同，显然是专业的打手，甚至可能是某股势力的私兵。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扫了一眼院内躺了一地的看守，又看向被寒月和云翩翩护在身后的孩子们，冷笑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管我们家主人的闲事！把这两个女人和那些小崽子，都给我拿下！”

情势急转直下！对方人数众多，且明显是精锐，将唯一的出路堵得水泄不通。寒月与云翩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她们被包围了！

“看来，今天这酒是喝不成了。”云翩翩握紧了手中的剑，脸上却不见丝毫惧色，反而扬起一抹兴奋又带着冷意的笑，“也好，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寒月也悄悄将手按在了藏于靴筒的薄刃上，眼神锐利如鹰，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脱身之法。她注意到，那个面白无须的首领，腰间悬挂的令牌样式颇为奇特，似乎……曾在某个高官府邸的护卫身上见过类似的纹样。

这些拐卖孩童的人贩子，背后果然有“贵人”的影子！

“束手就擒，或可留你们全尸！”阴鸷首领厉声喝道，挥手示意手下进攻。

数十名劲装大汉如同潮水般，从巷子两头同时向中间挤压而来！明晃晃的钢刀在火把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杀气弥漫了整个泥鳅巷。

孩子们吓得尖叫哭喊起来。

云翩翩将剑横在身前，对寒月低喝一声：“护好孩子！”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红色闪电，主动迎向了从巷口涌入的敌人！剑光爆闪，如同绽开的血色莲花，瞬间便与数名大汉缠斗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寒月则背靠着墙壁，将孩子们护在身后，手中薄刃出鞘，眼神冰冷地注视着从巷尾逼近的敌人。她武功或许不及云翩翩，但自幼习武的底子仍在，更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然而，敌众我寡，实力悬殊。云翩翩虽勇，一时也被七八名好手缠住，难以脱身。而寒月这边，面对步步紧逼的刀锋，她又能支撑多久？

就在寒月准备拼死一搏，一名劲装大汉的刀锋已堪堪劈至她面门之际——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空气！

一枚乌黑的菱形飞镖，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击中那大汉持刀的手腕！

“啊！”大汉惨叫一声，钢刀“哐当”落地。

众人皆惊，循声望去。

只见旁边一处较高的、废弃的屋顶上，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着墨绿色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身形纤细，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眸，眼角下方，一颗小小的泪痣，在跳跃的火光下若隐若现，平添几分神秘与悲悯。

她手中，还拈着几枚同样乌黑的飞镖。

“以多欺少，恃强凌弱，枉为人。”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敌？是友？

那阴鸷首领又惊又怒，喝道：“哪里来的鼠辈，藏头露尾！一并杀了！”

屋顶上的绿衣女子——凌霜，并未理会他的叫嚣。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团，落在了被寒月护在身后的、那些惊恐万状的孩子们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与……决然。

她再次抬手，数点寒星激射而出，并非射向人，而是射向了巷子两端支撑着杂物和棚顶的几根脆弱木柱！

“咔嚓！”“哗啦——！”

木柱断裂，堆积的杂物和部分棚顶轰然塌陷，顿时将巷子两端堵住了大半，烟尘弥漫！也暂时阻隔了后续敌人的涌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战场瞬间一滞。

“走！”

凌霜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对着寒月和云翩翩的方向。

云翩翩反应极快，剑势一荡，逼开身前的敌人，对寒月喊道：“带上孩子，从那边缺口走！”

寒月立刻会意，拉起孩子们，冲向被坍塌物阻隔后露出的一个狭窄缝隙。云翩翩断后，且战且退。

凌霜站在屋顶，飞镖连发，精准地压制着试图追击的敌人，为她们的撤退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寒月护着孩子们，艰难地从杂物缝隙中钻出，回头望去，只见红衣的云翩翩与屋顶上那道墨绿的孤影，在火光与烟尘中，构成了一个极其鲜明而震撼的画面。

她们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然而，此刻已容不得她细想。身后的喊杀声再次逼近，她们并未完全脱离险境。

她最后看了一眼泥鳅巷的方向，那个绿衣女子依旧独立屋顶，仿佛要与这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

然后，她咬紧牙关，带着孩子们，头也不回地冲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身后的谜团与危机，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