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红尘许卿歌 第78章 送走苏含烟

“送她走！”

看着太子有些犹疑的眼神，慕燃蹙眉劝慰道：“若太子殿下信得过我，我会安排苏含烟去茶陵，那边有我一处庄园，地势偏僻，环境清幽，常年有奴仆打理，不怕没人照料她。她可以在那里安然地生下孩子，以后的事，太子殿下只能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太子的眉心都拧成了结，眼神中浸着犹豫与慌乱，一时拿不定主意，沉吟道：“她如今月份大了，已显怀，凛冬时节，怕是……不宜远行吧？”

慕燃以往欣赏太子敦厚温润的性格，此般心性之人，若来日称帝，也不会对亲生手足赶尽杀绝。

历经九世，慕燃见过太多兄弟阋墙，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太过惨烈，他虽无称霸的野心，但也希望自己将来辅佐之人，存一丝温厚良善之心。

可是此刻，慕燃却有些恨太子这份优柔寡断。

他认真地看着太子，拧眉道：“此事不宜再拖！趁着旁人还未有所察觉之时，需得尽早将苏含烟送走！”

此刻的太子还未意识到，此事是个大把柄，若被朝中势力抓住，可用来大做文章。

也是这三年多无人再敢提及苏太傅一案，令太子慕璟放松了戒心，竟做起了“平反”的美梦了。

太子看着慕燃那双惑人的桃花眸，抿了抿唇，手握起又松开，尽显内心挣扎。

“三哥！”

慕燃恨铁不成钢地喊了声，这声“三哥”已是多年未叫过了。

自打他们兄弟成年后，心中有了上下尊卑之别，对储君之位也有了概念，好似从前的兄弟情谊都疏远了不少。

此刻一声“三哥”，令太子慕璟的心头微微一震，终是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好，都听九弟的，万事还望九弟周全。”

慕燃松了口气，点点头，道：“请三哥放心，弟弟定会安排好一切，三哥也可选身边稳妥之人，一路护送，图个安心。”

太子点头应下，已在心中筛选同行之人了。

这些年，苏含烟从未离开过他的视线，即便她在桃花巷十二弄这三年，他不方便时常探望，她身边伺候的嬷嬷也是他的人，会将她的日常送到东宫，让他知悉她一切安好。

如今，要送她去到千里之外的茶陵，总让他有种脱离掌控的不安。

好在，茶陵靠近苗蛮地带，气候比之东都要温暖宜人，冬日里也是风景如画，该是适宜她养胎待产的。

想明白后，太子也放宽了心。

正事说完，慕燃无意继续逗留，起身披上狐裘大敞，便要告辞了。

行至书房门口，太子慕璟倏然问道：“九弟，你此番……是为了卿卿吗？可是，之前，你不是还拦下了赐婚圣旨？这又是为哪般？”

太子有些没明白，若是为了太子妃之位不会旁落他人，慕燃才主张将苏含烟送走，那么之前他又何必拦下赐婚圣旨呢？

书房门外，东宫庭院即便是在冬日里，都被打理得井然有序，不见一丝颓败萧条，那雕花游廊，那亭台楼阁，那太湖石流水，那莲池游鱼，目之所及，处处华美，尽显一国储君的傲然地位，却也尽在规矩之内，一板一眼。

这样的地方，不适合生长于山野间的小兽，她不该被磨平了棱角，变成一只困于笼中的金丝雀。

他想给她一片旷野，任她自由奔驰翱翔。

慕燃看着华美的东宫，未回头，轻启薄唇，呵出白雾阵阵：

“太子想得太多了，我今日所为，只是为了你、为了苏含烟，也为了她腹中子罢了。”

他微微偏头，看向慕璟，“我知太子殿下在盘算什么，一个太子妃之位能换得很多，但我不忍心让她搭上一辈子。那日我于乾明殿中拦下赐婚圣旨，纯属私心，只因……”

慕燃笑了笑，“我心悦于她，就这么简单！”

这一笑，仿若冬雪红梅遍地开，勾魂摄魄，颠倒众生。

就连太子都被晃了眼，心头震撼于慕燃的坦荡与磊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非情之至也。

情之一字的表达，可含蓄可隐晦，可眉目传情，可暗送秋波。

亦可如眼前人，坦坦荡荡，宣之于口，未见轻浮，只感震撼，一句“我心悦于她”，胜却千言万语，人间无数！

***

大皇子府，书房中。

大殿慕川看着眼前的小厮，浓眉紧拧，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苏含烟怀孕了？”

小厮垂眸回应道：“是，之前殿下命我等暗查，东宫异动是为何，因着年前许府出事，城中乱了一阵，一直未有消息。近日方得准信儿，苏含烟身怀有孕，已满六个月。”

之前，东宫传出消息，一个良媛怀孕了，太子慕璟允其生产。

这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嗅觉敏锐的人总能从小事中嗅出不凡的味道。

就如慕川，东宫多年未有子嗣，如今突然有了，此事就不对。

是以，他连慕燃大闹乾明殿，拦下了慕临渊的圣旨这般热闹都没管，只命人暗查太子慕璟的行踪，尤其是他不在东宫时的去向。

慕川的人自然比不得银楼消息灵通，且还要防备朝中各方势力的关注，是以，查探总是进展缓慢。

许是因着前几日，苏含烟去过皇觉寺，终是被人瞧见了。

慕川慢慢倚靠进座椅中，眉心紧拧，两手无意识地缠绕着，目光闪烁。

小厮觑了眼慕川，拱手行礼，问道：“现下该如何做，请殿下示下。”

沉默良久，慕川倏然一笑，喟叹道：“太子这是太平日子过久了，竟也如此昏聩了不成？”

小厮没明白，也不敢随意接话，只垂首静立。

慕川提笔在桌案的纸上随手写了几个字，道：“此事我们不插手，你将消息送去这里。”

小厮忙上前两步，双手接过那张纸，看了眼纸上的字，又看了眼笑意淡然的慕川，拱手行礼道：“是，属下遵命。”

***

是夜，月亮藏在了沉沉的云层后面，不见一丝光亮。

白日里便见乌云压顶，入了夜，狂风骤起，雪终是落了下来，且有越下越大的劲头。

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停在桃花巷中，十二弄的小院院门大敞，门口的灯笼被狂风吹得来回晃。

借着昏暗的灯光，两个仆妇脚步匆忙，拿着大包小包，快步往马车上塞。

片刻后，两人回到院中，将裹着厚厚绒毛大敞的苏含烟搀扶至马车旁。

慕燃带着孟湛恰时赶到，正巧遇到苏含烟要上马车。

他翻身下马，行至马车旁，客气地抬手扶了苏含烟一把。

苏含烟进到马车内，落座后掀起车窗帘，看向站在马车旁的慕燃。

慕燃从怀中掏出一沓东西，递给苏含烟，温声道：“这里有十万两白银，供你在路上花销，冬日里远行，总是有些苦的，路上莫要委屈自己，歇脚投宿当寻驿馆或者大一点的城镇客栈，莫要急于赶路，投宿荒郊野岭。

“这是沿路各城镇的通关文书，你收好。我已传信茶陵，待你到了，自有人接应，入了庄园，便不必你操心日常花销，自有人会打理好一切，照顾你周全。”

看着苏含烟那双盈盈美眸，慕燃柔声道：“太子殿下身份特殊，不便随意出宫，今夜，他无法亲自相送。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聚，待你平安抵达茶陵，可再通书信。”

闻言，苏含烟一直强忍着的离别悲伤终是溢上了眼眶。

她含泪笑着看向慕燃，轻声道：“九郎，多谢你了。”

犹记得小时候，她便如此称呼慕燃。

她的年岁同慕燃相仿，那时在宗学，皇室子弟们都在一处念书嬉闹，她时常陪在太子慕璟身边，也是常见小时候的慕燃有多么淘气。

岁月匆匆，一晃眼，那个幼时常气得颜淑妃抡起鸡毛掸子的孩子，已然成长得如此玉树临风，卓尔不群了。

一声“九郎”仿若唤回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慕燃叹了口气，拍了拍马车的车窗框，道：“走吧！一路上不仅有我上阳宫的护卫，太子也安排了人随行，会护你一路周全。含烟，盼我们来日再见！”

苏含烟含笑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不禁问道：“九郎，那日我看你待和亲公主……有些不同，你是……心悦她吗？”

慕燃没想到这时候，苏含烟会问这个，愣怔了一瞬后，便笑着点头道：“是，我……寻寻觅觅多年，只为寻到她。”

一句话，暗藏他历经九世都不曾宣之于口的情愫，有遗憾，有错过，有亏欠，亦有愧疚。

苏含烟愣愣地看着慕燃，只当他是情窍初开，用情至深而已。

她粲然一笑，俏皮地歪了歪头，道：“我以为，以九郎的性子，此生都要随心随性，游戏人生了，不会为哪个女子而驻足停留。看来，不是没有，而是还未出现，如今，那个人出现了，九郎便如高山佛子，落入红尘，终知情之滋味。”

慕燃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调侃道：“我可不是什么高山佛子，实乃世间一俗人。”

“佛子也好，俗人也罢，我衷心祈愿，九郎能得佳人入怀，两情相悦，携手白头，余生……平安无忧。”

慕燃看着苏含烟，良久，点头道：“多谢！”

***

苏含烟乘着马车，在护卫们的护送下，在夜色的掩映中，在风雪渐急的呼啸里，渐渐向着南城门远去。

即将离开东都城时，她忍不住撩起车窗帘，探头望向皇城的方向。

风雪弥漫，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能依稀向着东宫的方向眺望。

明知看不到心心念念之人，目光却舍不得移开半分。

璟哥哥，我走了，虽临别未能再见一面，但正如九郎所言，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聚。

只待风雪消融，春暖花开，我们再重逢的那一日……

***

南星身着里衣，披着外袍，站在游廊处，看着漫天大雪飘落逍遥湖。

白芷快步走近，轻声道：“南星，苏含烟出城了。”

南星望着点点雪花落入逍遥湖中，瞬间便消失了踪迹，激不起半点水花。

白芷心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看着长久沉默不语的南星，白芷忍不住靠近一步，低喝道：“南星！”

南星狠狠闭上眼，隐于广袖中的手攥紧了拳，止不住内心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