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燃轻咳一声,忙道:“寻我何事?”
南星见他没让“客人”出去,也就不管了,他都不嫌丢人,她有什么好怕的?
南星严肃地看着慕燃,问道:“殿下到底是何意?若因着之前种种,殿下觉得我欠了你的,那请殿下给个痛快,要我怎么还?”
慕燃垂眸一笑,柔声道:“你是因着今日我拦下了那道赐婚圣旨而生气?”
“不然呢?”
“为什么生气呢?你就那么想嫁于太子?你心悦他?”
此话问得让南星一时有些哑然,她压根就没想过什么心不心悦之事,可是,若嫁给太子,最方便她行事啊!
南星拧眉看向慕燃,反问道:“我心不心悦太子,又与九殿下何干?”
慕燃被气笑了,她方才沉默那一瞬,他的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说出一句“心悦”。
如今,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并无一丝女儿家被问及心事的羞怯,还反问“与他何干”?
“你难道不知,本殿拦下赐婚圣旨的理由是……我心悦于你?”
南星猛地瞪大了双眼,慕燃这一招打得她措手不及,呆愣住了,一时之间脑中竟有些空白。
紧接着,南星便拧起了眉心,看傻子一般地看着慕燃,道:“殿下说心悦我?殿下明知我身份,还心悦我?为何?”
这……心悦一个人,需要何等理由呢?
慕燃历经九世,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心之所悦,也许起于一个明媚的笑容,一个转瞬的回眸,在某个清晨,某个日暮,思及此人,会露出甜蜜暖心的笑意,会浮起患得患失的愁绪,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无因无由。
能说得出因由的,还算心悦吗?
慕燃看着近在眼前的她,蛾眉轻蹙,一双澄澈灵透的眼眸中闪动着单纯的疑惑和戒备,恰如一只受惊的小兽。
想想他所知的关于她的今生过往,一颗心都泛着柔软的酸楚。
他深吸一口气,心底涌动着一丝冲动,他……可不可以将几世的思念宣之于口?可不可以直白地告诉她一切?
他不自觉地向她靠近了一步,一双桃花眼深深地凝望着她,好似要望进她的心底里去。
良久,他柔声道:“你相信前世吗?”
房中的空气好似都凝固了,两人四目相对。
有那么一个瞬间,慕燃觉得自己紧张得呼吸都窒住了,满心满眼只余眼前人,只余那双灵动的眼眸。
她的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星星点点,好似被唤醒了什么一般。
慕燃深情又激动地看着她,不自觉地喉结上下翻滚,期待着她唤出他的名字。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寂静无声,连空气都凝滞了一般,耳畔只剩下心狂跳的“突突”声。
良久,南星眨眨眼,淡淡道:“殿下,有病抓紧治。”
慕燃:“……”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鹰煞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慕燃深吸一口气,磨了磨后槽牙,极力忍住想把她拉进怀里狠狠揉捏的冲动。
他叹了口气,垂眸想了想,道:“父皇让你在诸位皇子中挑选一位夫君,自然人人皆有机会,本殿心悦你,为何不能争取?”
南星拧紧了眉心,直截了当道:“我要嫁给太子,你又不是太子。”
慕燃琢磨了一番这话,之前他以为,南星若是会对太子倾心,该是心悦太子这个人,可这话听来,怎么倒像是“太子”这个位子更重要?
想到她的来历,慕燃微眯眼眸,略带讥讽道:“你一个‘西州’前来‘和亲’的公主,只要嫁给正统皇室就好,为何一定要是太子?”
此话听入南星的耳中,便是慕燃在用她的身份威胁她!
毕竟,她是玉星宫细作的身份,整个东州皇室,唯有慕燃最为清楚。
被人揪住小辫子,还不能发作,南星一时气恼,一口气堵在胸口,气急败坏地喊道:“我心悦太子,反正你不是太子!”
说罢,她转身就走,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南星一路疾驰,风带起裙裾广袖轻扬,三千青丝随风飘荡,似一只落荒而逃的蝴蝶。
她步履匆匆穿过上阳宫的雕花长廊,心口处的朱砂痣莫名的涌起阵阵滚烫。
【我心悦于你!】
慕燃的话似魔音一般一直在耳畔回荡,激得南星脸颊连带着耳朵都染了红,心跳莫名的加快,她急速喘息着,心口的朱砂痣好似更烫了,甚至泛起了疼。
她拧眉抬手,按压至胸口,心之狂跳带来些许陌生的不安。
是对未来的无法掌控。
***
房中,慕燃目送南星走远,转头看向鹰煞,好奇道:“她为何会看到你?”
这在之前的几世都从未有过。
鹰煞若有所思,低声道:“此事我也得回冥府去询问一下才可知。”
说着,他抬眸看向慕燃,调侃道:“想直接与她说明前世因果?你是有多幼稚?几辈子都没长脑子吗?”
慕燃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坐到桌旁倒了杯热茶。
他也不是那么想当然的以为,只凭他空口白牙,就能让她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可人嘛,心底总会有一丝侥幸的啊!
鹰煞淡淡道:“一早便提醒过你了,孟婆汤可不是甘泉饮,要让她忆起前世,天方夜谭。”
鹰煞抖了抖黑袍广袖,正欲离开的步伐微顿,抬眸看向慕燃,似笑非笑道:“若她执着太子之位,你会为了她篡位吗?”
慕燃坐在桌旁,垂眸看着茶盏中漂浮不定的茶叶,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鹰煞不指望他现在便回答,冷笑一声,黑云自足底而起,他渐渐消失在一团云雾之中。
***
入了夜,八殿慕昊果然带着人、拎着好几大坛子的酒来了上阳宫。
哥俩坐在暖阁中,几道下酒小菜,也不用人伺候,闲适地对饮起来。
几杯酒下肚,慕昊白日的酒还没醒,如今更是上头,那话匣子就关不住了,迫不及待的凑到慕燃跟前,问道:“老九,你今日果真拦下了父皇的赐婚圣旨?”
“嗯。”慕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镇定自若地应道。
虽已听闻,可当面听当事人承认,其冲击还是有些惊人。
慕昊竖起大拇指,连连咋舌,道:“果然,众兄弟中,还是你最有种!”
此事甭说让慕昊干了,他就是想想慕临渊那阴沉冷肃的眼神,后脖颈就冒凉风,打死他也不敢啊!
可是……
“这是为何啊?”
“因为我心悦卿卿,不想她嫁于旁人。”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第一回,后来就不会那么难了,此时再说,慕燃都觉得顺口了,说的是脸不红心不跳。
慕昊愣了半晌,看着他的九弟,嘴都无意识地张大,能塞进一颗鸡蛋。
慕燃瞥了眼他那傻样,淡然地抬手,将他的下巴托上去。
慕昊回过神,看了慕燃半晌,竟是笑了出来。
一开始只是低声浅笑,遂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笑得前仰后合,直接瘫倒在了软榻上。
慕燃懒得理会耍酒疯的慕昊,自顾自地饮酒。
慕昊笑累了,喘着气,哑声道:“老九啊老九,八哥以为你盯上了东宫,想要和太子掰一掰手腕子呢!”
慕燃微蹙眉心,不解道:“我为何要盯上东宫?”
慕昊笑得意味深长,“你不知你今日之‘壮举’,可是在前朝激起了千层浪,各方都猜测你有什么阴谋诡计,甚至有人猜想你是盯上了太子之位,那和亲公主只是被用来做了筏子。”
慕燃拧眉道:“无稽之谈。”
慕昊笑着饮了杯酒,点头道:“八哥信你的,这么多年,若说兄弟中最没野心的,便是你了。”
想有也不成啊!老九这身子,指不定何日就挂了,争得那皇位有何用?
“所以……就当真只是因为心悦于她?”
“不然呢?”慕燃直愣愣地反问道。
为何人人都要把问题想得那般复杂?
也是,他们生而皇族,在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中长大,小时候,斗在后宫,长大了,斗在前朝。
“单纯”只会死得更快,现实环境练就了他们不得不“复杂”。
以至于,一旦有一件极为纯粹简单的事,反而无人相信了。
慕昊笑意风流,斜睨着慕燃,上下打量,好生端详,好似从未认识这个弟弟一般。
良久,他道:“从前八哥我就没看懂过你,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这上阳宫里里外外,就跟和尚庙似的,连近身伺候的也多是孟湛。以前我还以为你当真有龙阳之好呢!怎么如今,竟是开了窍?你早说啊!八哥有的是绝色佳人,给你送几人暖榻也好啊!”
慕燃冷着脸,道:“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慕昊一脸八卦的凑近慕燃,道:“跟八哥说说,喜欢什么样的?”
慕燃有些嫌恶地退离两分,斜睨着他,无奈道:“我方才便说过了吧?我心悦她,也只要她。”
慕昊愣了一瞬,遂便朗声大笑,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慕燃无语,老八今儿个是来他这上阳宫找乐子的?什么事那么好笑?
慕昊笑得岔了气,直笑出了眼泪,道:“老九啊,听八哥一言。你去瞧瞧其余兄弟们,老六先天不足,且不论,就说太子那东宫吧,不也是一院子的美人?
“咱们身为皇子,生而高贵,这是旁人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阶层。能入皇家的女子,看的是出身、是家世、是权利交错,是互惠互利,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纽带。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正妻出身世家大族,贤良淑德,妾室出自小门户也无妨,但颜色要上佳。你八哥我那后院,大家闺秀有之,小家碧玉有之,红楼的歌姬舞姬也不在少数,环肥燕瘦,花团锦簇,这才是正常的皇子后院!
“身为女子,便是要绵延子嗣,相夫教子,她们有幸生下皇室血脉,入皇家玉牒,就是祖上冒青烟,是本殿赐予了她们这个机会,她们就该感恩戴德,尽心侍奉。
“你想学太子对苏含烟一片真情,矢志不渝,可如今,东宫不也照样有个良媛怀了身孕吗?难不成那孩子是大风刮来的?”
慕昊一通长篇大论,已是醉眼迷蒙,拍着慕燃的肩头,打着酒嗝,道:“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于皇家而言,那就是个玩笑,下辈子再做梦吧!老九啊,八哥当真不知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说罢,他一头歪倒在迎枕中,呼呼大睡。
慕燃垂眸看着白玉酒盅,又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知道,慕昊所说都是真的,且千百年来,皇室便是人人如此,繁衍生息。
而他,许是另类吧!
下辈子再求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可是,他都不知他还有没有下辈子呢?即便有,他也不会再记得她了啊!这一世,是他带着记忆轮回的最后一世了……
至于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慕燃深吸一口气,望向窗棂外的夜空,轻声呢喃着:“许一人以偏爱,尽余生之慷慨。”
此话,只可对明月寄相思,奈何世间无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