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代自救计划 第37章 神仙宫（二）

楚豫盯着那颗在风雨中摇晃着持续叩击玻璃的头颅，雨水顺着他金属质地的面部轮廓滑落。

“追吗？”他压低声音问庄宴，语气里带着询问，但眼神已然冷凝起来。

庄宴没有回答。

他抬眼看了看窗户上可怖的景象，血迹在玻璃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随后，他的目光越过湿漉漉的玻璃窗，投向旅馆房间内部。

扶光正站在窗边，一手牢牢禁锢着试图挣扎的慈蝉，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兜里，仿佛外面悬挂的不过是个碍事的装饰品。

两人的视线在雨幕和玻璃的阻隔下遥遥相撞。

扶光的嘴角似乎极轻微的勾了一下，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纵容和等待。

庄宴收回目光，对楚豫干脆利落的吐出一个字：“追。”

两人不再犹豫，立刻沿着地上那道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血迹跑去。

血迹蜿蜒着，引着他们离开旅馆后巷，拐进了一条更狭窄更肮脏的小路，最终消失在一栋完全废弃的旧楼前。

楼道口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内部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只有血腥味混合着陈年湿气和**物的气息从中弥漫出来。

楚豫额角的光脉闪动着，但这光芒在浓稠的黑暗中也显得微弱而局促。

“小心点。”他提醒道，率先贴着墙边溜了进去。庄宴紧随其后，他的夜视能力比普通人稍好，但在这完全无光的环境里，也主要依赖楚豫脸上发出的幽蓝光芒。

楼道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物，几乎难以下脚。楚豫走在庄宴左侧，一边用光脉谨慎地扫描着前方和脚下的障碍，一边用带着轻微电流杂音的声音低声说道：“刚才那个尸体，有点怪。”

“嗯？”庄宴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周围的环境上，闻言侧头看了楚豫一眼。

“头是死后才被割下来的，切口边缘的肌肉收缩状态不对。”楚豫犹豫了一下，“而且，那个人的眼睛也不对劲。”

“有吗？”庄宴回想了一下，当时隔着玻璃，又被雨水和血迹干扰，他只觉那张脸惊悚恶心，并未留意细节。

“有。”楚豫肯定的说，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产生细微的回响，“那尸体的眼睛好像被人刻意撑大了。正常人的眼睛是横长纵短，但那个人的眼睛，几乎快成一个完整的圆形了，眼角都被撑裂了。”

庄宴脚下微微一顿，蹙眉思索。

楚豫的观察力远超人类，他既然这么说，那很可能是真的。可什么人会故意撑大死人的眼睛呢？

他没听说过这种形式。

楚豫一边用手摸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侧着身子小心的往前挪动，一边继续用他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着：“传说巨神明有72只竖目，能洞察人心，看穿灵魂。它的狂热信徒，会在身上纹绘类似的竖眼图案，甚至在死后，会要求旁人将他们的眼睛处理成接近竖目的形状，据说是为了更容易被他们的神明感知和接引。”

庄宴这次彻底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黑暗中楚豫那半明半暗的侧脸：“你知道的真多。我在方块区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这些故事。”

楚豫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轻笑的气音：“这可不是故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八卦的意味，“我偷偷看过，那个小光头，慈蝉，他右边肩膀靠近锁骨的位置，就纹了一只挺精致的竖目。

庄宴狐疑地挑眉，下意识的追问：“你……”

他怎么也没想到楚豫还有这种爱好。

楚豫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刚想解释，动作却猛的一滞，一把拉住庄宴的手腕，力道不小，直接将庄宴拖到了旁边一处向内凹陷的拐角阴影里。

“嘘——”他示意庄宴噤声，另一只手指向前方。

这栋废弃的楼似乎是“口”字型结构，他们此刻正在内廊。前方本该是黑暗的天井处，竟然突兀的投下来一束惨白的光线，像是来自上层某个破损的天窗或者别的什么光源。

在那束光的正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不规则的扭动着。

“那里好亮。”庄宴压低声音，眯起眼睛努力分辨，“诶？那是……人吗？”他下意识想靠近些看个清楚。

楚豫却用力将他按在原地，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你自己仔细看一看，那玩意儿，像人吗？”

那扭动的姿态，确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和僵硬。

两人屏住呼吸，借着那束诡异的光线和楚豫身上微弱的光芒，又小心翼翼的贴着冰冷的墙壁向前挪动了几步。

光线范围内，景象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

一张狰狞扭曲到近乎非人的脸。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五官错位，嘴巴以一种歪斜的角度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紧接着，那东西的整个身躯都暴露在光线下……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生物！

它就像是用人类的残肢断臂，混合着生锈的金属零件，断裂的电线和一些难以辨认的废弃物，胡乱的拼接杂糅在一起形成的怪物。

它没有明确的四肢形态，只是依靠着那些扭曲的部件，在地上缓慢而笨拙的挪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声。

庄宴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猛地一缩。这混乱的景象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楚豫反应很快，几乎在庄宴受惊的同时，已经侧身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庄宴身前，将他严实的护在阴影里。

“方块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庄宴用气声问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疑惑。他在这里长大，死人、活人、机器人、半机器人……什么没见过。

但从来没见过这么……超乎常理的存在。

楚豫微微扭头，也用气声回答，语气里居然还带着点不合时宜的调侃：“你个本地人都不知道，我个外来户怎么会知道？”

“因为感觉你知道的很多啊，”庄宴忍不住答到，试图用对话驱散一些背后爬起的恶寒，“连巨神明信徒纹身这种事都知道。”

楚豫正准备再说什么，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块不知谁丢弃的干瘪发脆的塑料包装纸。

“咔嚓——”

一声轻微但在死寂环境中显得异常清晰的碎裂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固的安静。

庄宴和楚豫的身体同时僵住，心里不约而同地升起一股由衷的信仰——

祈祷那怪物没听见。

可惜，他俩衰惯了。

天井光线下，那只杂合怪物硬安上去的由不同型号摄像头和生物眼球拼凑而成的视觉器官猛的停止了漫无目的的转动，阴森森地、极其缓慢地，齐刷刷转向了他们藏身的黑暗角落。

紧接着，一种尖锐刺耳，混合着金属刮擦和生物嘶鸣的恐怖尖啸，从那怪物不成形的头部爆发出来！

它原本缓慢的动作骤然变得狂暴，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猛冲过来！

“跑！”

楚豫低吼出声，转身就往来的方向狂奔。

然而，他们刚跑出没几步，就绝望的发现，从两侧黑暗的岔路和破损的门洞里，又晃荡着出现了好几只形态各异，但同样由血肉与机械残骸胡乱拼凑而成的怪物，它们被同伴的尖啸吸引，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前有追兵，后无退路！

两人被逼得不断后退，最终退到了走廊的尽头——一扇半开着的锈迹斑斑的老旧电梯门前。

“进去！”

楚豫当机立断，一把将庄宴推进电梯轿厢，自己也闪身而入，反手就去按关门键。

就在电梯门缓缓合拢的时，一只冲得最快的怪物，伸出了一段明显是人类手臂异化，末端却焊接上了尖锐金属利爪的肢体，猛的插进了即将关闭的门缝。

闪着寒光的尖鳌几乎是擦着庄宴的鼻尖划过，差一点就将他的脑袋扎个对穿！

“砰！”电梯门被卡住，无法完全闭合。

门外是怪物疯狂的撞击和尖啸。

“靠！”庄宴低骂一声，求生本能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是半机器人，躯体力量远超常人。

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和楚豫一起，一人一边，死死抵住电梯门的内侧，用尽全身力气向内挤压！

“嘎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怪物的异化爪子，居然被两人合力生生夹断，一截还带着血肉的冰冷的金属利爪“哐当”一声掉落在电梯轿厢的地板上。

电梯门终于得以闭合，将外面那些恐怖的嘶吼和抓挠声隔绝了大半，但仍旧能听到令人心悸的刮擦声。

庄宴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大口大口喘着气。

汗水混合着之前淋的雨水，浸湿了他额前黑软的发丝，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胸腔剧烈起伏着。

即使是在方块区这种地方摸爬滚打长大，刚才那种生死一线的景象也足以让他心有余悸。

楚豫的状态则好很多，他毕竟是纯机械体，没有恐惧和疲惫的生理机制。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截被夹断的怪物爪子，凑到眼前，借着自身的光脉仔细察看起来。

“这玩意……”楚豫的语气有些游移，“看结构，基底像是人手经过机械化改造后的产物，但这种程度的异变和融合……单凭现有的机械改造技术，恐怕做不到。”

庄宴稍微平复了呼吸，也好奇的凑过去看。

那只断爪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和铁锈味，熏得他有些头晕。他皱着眉说：“一座废弃的楼里出现这种怪物本来就不正常，有这种超出常理的技术出现，好像也不算太奇怪？”

楚豫摇了摇头，金属手指摩挲着断爪上那不自然的连接处和增生组织：“我的意思是，这种将生物组织与无机物‘活性’融合的技术，以现存的机械师和发明家的水平，根本不可能实现。这更像是一种违背常理的糅合。”

庄宴心下一凛：“那，会是……”

楚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个看似不相关的话题：“传说中，巨神明，又被一些文献称为机械与再生之神，据说它拥有扭曲生物基因，重构物质形态的能力。”

庄宴听着觉得十分新奇：“这些传说我从来没听过，有点神奇。”

楚豫闻言，奇怪的扭头盯着他，“你没读过书吗？这些在各区不算是什么绝密吧。”

庄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只上了三四年学，家里就没钱了。而且方块区的学校，课程主要教怎么修理零件，识别废料，最多认点字，算个数，好让我们以后能混口饭吃，根本不教这些文学类的。”

“这不是文学类哦。”楚豫纠正道，语气带着一种庄宴难以理解的严肃，“是历史类。”

“历史？”庄宴更疑惑了，“神仙传说，怎么能算历史呢？”

楚豫看着他，眼中的光芒似乎复杂了一些：“其实，在其他区条件好一些的学校，在高等阶段会开设一门选修课，叫做《神明历史考据》，主要就是讲授在现有可考的人类文明诞生之前，可能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另一种形态的文明的生活与痕迹。”

他看到庄宴脸上露出更加微妙和困惑的神色，便问道：“怎么了？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

庄宴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曾经倒是跟着一个长辈，零零散散的学过一点人类史。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只是我记得，有明确记载的人类历史，好像……只有短暂的不到200年吧？从流荒时代开始算起。”

楚豫脸上那点似笑非笑的表情彻底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神色：“很奇怪，对吗？人类怎么可能在短短两百年内，就从蒙昧状态，进化发展到能够建立城市，发展出如此高深科技的程度？你在齿轮城，或者任何地方，见过哪怕一丁点，有可能在几百年内自然进化成‘人’这种智慧生命的生物迹象吗？”

庄宴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最终缓缓地摇了摇头。

确实没有。

人类的出现，仿佛是凭空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那是因为，”楚豫的声音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人类的历史，出现了严重的断代。”

他继续解释道：“现在，在一些高层和特定研究机构中，唯一可以基本确定的是，在现有人类文明诞生于此之前，这片土地上，确实已经存在过另一个……或者说另一类，我们暂时无法完全理解的高度发达的文明。”

庄宴顺着他的思路，试探着问：“神明？”

“是的。”楚豫肯定道，“不过，神明这个名字，也是后来的人类根据一些零碎的超越理解的发现，自己冠以的称呼。之所以能确定有另一种文明存在，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人类发现了遗迹。那些埋藏在地下，或者曾经散落在荒野中的，规模宏大，结构精密，技术原理至今无法完全解析的神明遗迹。”

庄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些。”

“正常。”楚豫的语气恢复了平淡，“有些信息和知识，并不在普通民众之中流传，甚至是受到严格管控的。”

“就算学校中开设的课程，也不会提及这些，只是给出一个定义让学生背诵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然后继续说道：“在出发来方块区之前，我和扶光私下聊起过‘真知道’这个教派。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教派的总部，很可能就建立在一处遗迹之上，而且极有可能，是传说中那位巨神明所属的神仙宫遗迹。”

“神仙宫……”庄宴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只觉得一切都超出了他二十年来在方块区的认知。

他刚想再问些什么，脚下的电梯猛地一震！

不是怪物撞击的那种震动，而像是被人启动了！

老旧电机发出沉闷而吃力的轰鸣，轿厢剧烈一晃，然后开始下沉。

一开始还是缓慢的下行，但很快，速度就失去了控制，越来越快，简直是在自由落体！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庄宴，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怎么回事？！”楚豫也立刻稳住身形，电子眼中光芒急闪。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急速下坠，电梯轿厢的内部空间，四周的金属墙壁，竟然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并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向内挤压收缩。

“这电梯在压馅儿饼吗！”庄宴惊呼，强烈的挤压感和失重感让他呼吸困难。

同时，一股剧烈的仿佛要撕裂他意识的头痛毫无征兆的袭来！就像有无数根钢针同时刺入他的大脑，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让他瞬间失去平衡。

“庄宴！”楚豫见状，立刻放弃了支撑电梯，一把将已经晕厥的庄宴拽过来，紧紧护住他，将他固定在相对安全的轿厢角落，用自己的背脊抵挡着不断挤压过来的金属墙壁。

电梯依旧在疯狂下坠，仿佛要直通地下。

金属扭曲摩擦的噪音、失重带来的眩晕、空间挤压的窒息感，以及庄宴脑中中那无法忍受的剧痛，让人眼前一黑又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有一个纪年那么长。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撞入水中的巨响传来。剧烈的冲击让护着庄宴的楚豫也是一震。强大的水压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冷的液体迅速透过电梯门的缝隙涌入。

下坠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冰冷的黑暗和包裹全身的浮力。

他们……

掉进了水里？

废弃居民楼下面怎么会是水？

轿厢内的灯光在几次闪烁后彻底熄灭，只有楚豫脸上那稳定却微弱的光，在浑浊的水中，映照出他惊魂未定的脸，和周围不断上升的气泡。

还好他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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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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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神仙宫（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