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那句石破天惊的呐喊——“他在叫你!耿先生在叫你!”——如同在濒临爆炸的火药桶里投进了一颗□□!
凝固的死寂被彻底撕裂!
护士长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裂纹,错愕地凝固在脸上,举着秦雨手令的手臂僵在半空。两个保安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抓住顾夏胳膊的铁钳般力道瞬间松懈,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病房门口。
小赵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说话的护士脸上,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而急剧收缩,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顾夏——
这三个字,像一道撕开厚重乌云、直劈而下的闪电!
身体的剧痛、冰冷的绝望、被拖拽的屈辱……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这裹挟着生命最强音浪的呼唤彻底击碎、蒸发!
“呃啊——!”一声短促的、如同濒死野兽挣脱陷阱的嘶鸣从顾夏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不是因为痛苦,而是源于灵魂深处被点燃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呼应!
她用那条没被碾碎的、沾满自己血迹和污垢的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她猛地挣脱了保安下意识松懈的钳制!身体不再是一滩等待被清理的烂泥,而是在巨大的意志驱动下,凭借着一股近乎自毁的蛮力,从冰冷的地面上弹起!
左手那被碾压过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瞬间崩裂!纱布被新鲜涌出的、滚烫的鲜血浸透,暗红迅速蔓延开刺目的猩红!尖锐的、足以令人晕厥的剧痛如同地狱烈火焚烧着她每一根神经!
但她感觉不到!
或者说,那剧痛已经被另一种更强大、更原始的本能彻底覆盖!
“司阳!”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嘶喊脱口而出!她踉跄着,像一个膝盖被打碎的士兵,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扇敞开的、充斥着死亡警报声的门!每一次迈步都是撕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被砂纸摩擦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是疯狂旋转的猩红暗影!
“让她进去!快!”门口的年轻护士焦急地嘶吼着,直接一把抓住顾夏那条剧烈颤抖的胳膊,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她扯进了那片被凄厉警报声统治的、弥漫着浓烈消毒水和药物气味的空间!
砰!
厚重的门在顾夏身后被护士猛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惊愕骇然的目光。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夏被巨大的惯性冲得直接扑跪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膝盖重重砸下发出的闷响甚至被淹没在尖锐刺耳的警报声中。她根本顾不上膝盖碎裂般的疼痛,也顾不上左手上传来的、几乎能让灵魂出窍的锐痛和汹涌的血流!
她的眼睛,在冲破那片黑暗的瞬间,就死死地、贪婪地、绝望地锁定了房间正中央那张被各种冰冷仪器包围的抢救病床!
耿司阳。
他躺在那里。
脸上扣着透明的氧气面罩,雾气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中积聚又消散,清晰得令人心碎。他露在薄被外的上半身连接着数不清的导线和管线,像一张由科技编织的残酷蛛网,将他牢牢钉在生死线上。原本冷硬英俊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透着一种死寂的青灰,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如同干涸的河床。浓密的眼睫紧紧阖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深深的阴影,仿佛再也无力睁开。
而最刺目的,是床头的监护仪屏幕。那几条代表着生命律动的线条,此刻正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陡峭角度向下俯冲!血压数值如同雪崩般跌落!心率疯狂闪烁,数字急剧变小!刺耳的“哔——哔——”声连成一片,尖锐得如同地狱的号角,疯狂地切割着房间里凝重到令人窒息的空气!
医生和护士们围在床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与死神赛跑的紧迫。他们动作急促而精准,针剂被快速推入输液管,电极片被重新调整,急促的命令声在警报的间隙响起。
然而,当顾夏像一颗染血的炮弹般被拖拽进来,重重摔跪在地时,所有医护的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惊愕、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目光瞬间投射在她身上——这个浑身是伤、血迹斑斑、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人!
“司阳——!”顾夏无视了所有目光,无视了所有声音,眼中只剩下那张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脸!她用膝盖和那条还算完好的手臂,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不顾一切地向前爬行!每一下挪动都牵动全身的伤口,让她疼得身体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破败的衣衫。地上留下一道蜿蜒刺目的血迹,来自她垂落在身侧、不断滴血的左手。
“耿司阳!你醒醒!醒过来!”她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嘶吼,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绝望,“你看着我!不准睡!不准睡!!”
她终于爬到了床边!不顾医护试图阻拦的手臂,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了病床冰冷的金属边缘!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身体的重心猛地压在受伤的左手腕上!
“唔——!!”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哼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左手包裹的纱布瞬间被涌出的鲜血完全浸透,粘稠的液体顺着床单边缘滴落。那股钻心的锐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彻底软倒下去。
但她没有!
她用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金属床栏,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自己浓重的血腥味!剧痛刺激着她濒临涣散的神经!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死死盯住耿司阳毫无生气的脸!
“耿司阳!你给我听着!”她的声音因为剧痛和嘶吼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沫,“不准死!我不准你死!你……你欠我的!你还没还清!你还没……”她的声音骤然哽住,巨大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只剩下破碎的呜咽,“还没……听见我说……真相……”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就在这时——
“嘀——嘀——嘀——”
那原本尖锐急促、如同催命符般的心电监护警报声,突然间……变了!
虽然依旧警报未消,但那代表心率的曲线,在顾夏那声用尽生命嘶喊出的“真相”落下时,竟极其微弱地、极其短暂地……向上跳动了一下!
幅度极小,如同狂风暴雨中一只濒死蝴蝶的微弱振翅!
紧接着,耿司阳那只没有被输液针头固定的、无力垂落在床边的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经带着掌控一切力量的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幅度微小到几不可察!
但一直紧紧盯着他的顾夏,看到了!
她布满血泪的眼睛骤然睁大!呼吸在瞬间停滞!
“他……他的手指……”她嘶哑地、不敢置信地低喃,声音微弱得几乎被警报淹没。
守在最近的医生猛地俯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耿司阳那只微动的手指!
“瞳孔!快看瞳孔反应!”医生急促地命令身边的护士!
护士立刻上前,用小手电筒照射耿司阳紧闭的眼睑缝隙!
就在那束微弱的光线即将接触到眼睑的瞬间——
耿司阳浓密的睫毛,极其微弱地、极其痛苦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想要挣脱粘稠沉重的黑暗,想要撕开压在心口的巨石!
那一下微弱的颤动,如同投入死水深潭的第一颗石子!
紧接着,他那原本平稳得毫无波澜的呼吸,在氧气面罩下骤然变得……急促!胸膛开始出现明显的、挣扎般的起伏!氧气面罩上的雾气凝聚消散的速度明显加快!
“心率!有心率回升迹象!”
“血压下降趋势减缓!”
“快!血管加压素!维持!保持气道通畅!”
医生急促而清晰的口令瞬间充斥房间!护士们如同精密的齿轮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气氛依旧紧张到了极致,但那股纯粹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似乎被这微弱的生命火花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顾夏呆呆地跪在床边,额头还抵着冰冷的床栏,右手死死抓着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耿司阳那张依旧灰败、却似乎透出极其微弱挣扎痕迹的脸上。
左手的剧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冰冷的血迹沿着她的指尖滴落,汇聚在冰冷的地面。巨大的耳鸣如同永不停止的背景噪音。眼前的世界依旧在晃动,视野边缘是旋转的猩红暗影。
但就在这片混乱、血腥和生死挣扎的漩涡中心,她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东西。
一种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它穿透了耿司阳紧闭的眼睑,穿透了氧气面罩的雾气,穿透了冰冷仪器尖锐的嘶鸣,穿透了她身体撕裂般的剧痛和绝望的泥沼……
一种无声的、来自灵魂深渊的……呼唤!
一种几乎被滔天恨意和沉重打击摧毁殆尽,却在生命最黑暗边缘,依旧本能地、执拗地……向她投射而来的回应!
泪水,混杂着血污和冰冷的绝望,毫无预兆地再一次汹涌而出。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被碾烂的、还在淌血的左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上抬起。每移动一寸都是撕心裂肺的酷刑。
最终,那只染血的、裹着肮脏纱布、变形的手指,轻轻地、几乎是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温柔,触碰到了耿司阳那只刚刚蜷缩了一下、此刻又无力垂落的、冰凉的手指尖。
冰凉的触感,带着属于耿司阳的独特气息,透过染血的纱布,传递到她那因为剧痛和寒冷而麻木的指尖。
如同两个在毁灭边缘、濒临熄灭的灵魂,隔着冰冷的深渊,艰难地触碰到了对方残留的余温。
病房里,抢救的指令声、仪器的鸣响声依旧急促而冰冷。警报虽然不再那样凄厉,但红灯依旧闪烁,死亡的阴影并未完全退去。
顾夏匍匐在床边,像一个守护在祭坛旁、献祭了所有鲜血的虔诚信徒。
她的世界,只剩下指尖那一点冰冷的、微弱的回应。
指尖相触的瞬间,那一点冰凉和微弱的气息,像电流般窜过顾夏麻木的灵魂末梢,短暂地驱散了濒死的寒冷。但剧痛和失血带来的黑暗紧随而至,将她狠狠拖拽下去。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有周围骤然拔高的、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惊呼声:
“生命体征!上升了!快!”
“血压稳住!心率在回升通道!”
“保持!保持住!”
紧接着,巨大的疲惫如同沉重的巨浪,彻底将她吞没。顾夏的身体软倒下去,额头彻底抵在冰冷的床栏上,失去了所有意识。只有那只染血的左手,依旧固执地、无力地搭在耿司阳凉而微蜷的手指旁,指尖与指尖似触非触。
***
顾夏是被一种深入骨髓的钝痛唤醒的。
那疼痛并非来自某一点,而是像无数细小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她每一寸骨头缝和肌肉纤维。沉重的眼皮仿佛被胶水粘了几层,她用尽力气,才勉强撬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水汽。惨白的天花板,单调的灯光,空气里是熟悉的、却不再那么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她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脖颈传来的酸痛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记忆如同破碎的幻灯片,闪烁着刺目的猩红和尖锐的警报声,最后定格在冰冷床畔那一点微弱的指尖触碰。
“司阳……”干裂的嘴唇翕动,喉咙里只发出一声破碎嘶哑的气音。
“醒了?”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顾夏艰难地转动眼球。床边站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身形高挑瘦削,脸色透着病气的苍白,唯独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手术刀,正一瞬不瞬地审视着她。是叶晴。
她的目光扫过顾夏被重新包扎过、固定在胸前厚厚的白色纱布,扫过她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和干涸的血污,扫过她苍白憔悴得如同被抽干了生气的脸,最后落在顾夏那双布满血丝、茫然望向自己的眼睛里。
叶晴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分析。
“你还真是……”叶晴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个近乎讽刺的弧度,“够命硬的。老赵那一脚,换个人左手整个就废了。秦雨那一巴掌,看着也没怎么留力。”
她的语调平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冷的针尖,扎在顾夏混沌的意识上,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剧痛的左手,碎裂般的后脑勺钝痛,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记忆的碎片瞬间重组,带着冰冷的触感和刺耳的警报声汹涌而来!
“他……”顾夏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全身的剧痛和虚弱死死钉在病床上,只能急切地、徒劳地用眼神询问叶晴。
叶晴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洞穿她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渴望。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一角。刺目的阳光瞬间涌进来,照亮了空气里飞舞的尘埃。
“隔壁。”叶晴背对着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重症监护。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深度镇静还没撤。医生说……”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在观察顾夏的反应,“能熬过最初的72小时,才算是真正从鬼门关拽回来半步。现在,还在那半步的边缘上晃荡。”
半步……鬼门关……
顾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呼吸变得困难,眼前阵阵发黑。那尖锐的警报声仿佛又在耳边凄厉地响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小赵那张满是疲惫和焦虑的脸探了进来。他看到顾夏睁着眼睛,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触及叶晴的背影,脸上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尴尬。
“叶小姐,”小赵的声音很低,带着沙哑和小心,“耿太太……刚到楼下。”他顿了顿,补充道,“脸色非常难看。保安……好像也增加了。”
秦雨。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炸弹,瞬间在顾夏刚刚勉强平复一丝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冰冷、刻薄、鄙夷的言语碎片再次在她耳边炸响!那只签下驱逐令的手……
顾夏的身体猛地一颤,缠着厚厚纱布的左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一阵尖锐的抽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叶晴缓缓转过身。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剪影,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起,看向小赵的眼神带着一丝了然和……冷意。
“知道了。”叶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里没人。你看好门,别让‘闲杂人等’进来打扰病人休息。”
“闲杂人等”四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小赵脸色一白,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愧疚,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眼神惊惶无助的顾夏,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明白。叶小姐放心。”他迅速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消毒水的味道,阳光的暖意,都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冰冷寒意。
叶晴踱回顾夏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顾夏仰视着她,在那双过于冷静锐利的眼眸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满身的伤痛和无处遁形的恐惧。
“听到了?”叶晴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却字字如刀,“秦雨来了。带着她的保安和……怒火。”
顾夏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血色尽褪。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身体,却被全身的剧痛阻止,只能僵硬地躺着,像一只暴露在猎人冰冷枪口下、瑟瑟发抖的猎物。秦雨的憎恶和权势,足以碾碎她现在残存的一切。
叶晴微微弯腰,靠近了一些。顾夏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和一种属于她的、清冽而冰冷的气息。
“怕了?”叶晴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怕被她再次像垃圾一样丢出去?怕再也见不到隔壁那个躺在鬼门关边上的人?”
顾夏的心脏狂跳起来,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收紧。她无法否认。
“怕,就对了。”叶晴的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她的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冰焰,“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现在这副样子。”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顾夏被固定在胸前的伤手,扫过她脸上狼狈的青紫和血污。
“你现在的筹码,只有你的命,和他最后那一刻……”叶晴刻意停顿了半秒,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要你的命。”
顾夏的瞳孔骤然紧缩!
病房外的走廊里,隐约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能感受到威压的急促高跟鞋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模糊的、压低却难掩怒意的说话声。
秦雨!
她来了!
那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重重敲在顾夏濒临崩溃的心弦上!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
就在脚步声即将临近病房门口的刹那——
叶晴猛地俯身,凑到顾夏耳边!冰冷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一句极低、极快、却带着钢铁般决断的命令,如同冰锥狠狠凿进顾夏混乱的意识深处:
“想活下去见到他,就给我‘死’!死得像真的一样!”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晴迅速直起身,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只剩下护士长面对病人家属时那种公式化的、带着一丝疏离的平静。她甚至抬手,动作极其自然地替顾夏掖了一下被角,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顾夏冰冷的额头。
顾夏的身体猛地僵硬!大脑因为那句石破天惊的命令而一片空白!但身体深处某个被逼到绝境的角落,却在本能地、疯狂地响应着这唯一的生路!
“砰!”
病房的门被用力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秦雨站在门口。
一身昂贵的铁灰色套装,妆容依旧精致无暇,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毫不掩饰的熊熊怒火和冰冷的嫌恶!她的视线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利刃,瞬间钉在了病床上那个伤痕累累、脸色惨白如纸的身影上!
在她身后,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高大保镖如同铁塔般矗立,带来沉重的压迫感。护士长一脸为难和紧张地跟在旁边。
“妈……”门外传来小赵紧张又带着哀求的微弱声音,但立刻被秦雨冰冷的眼神逼退。
秦雨没有看叶晴一眼,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顾夏身上。她一步步走进病房,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敲击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顾夏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呵。”一声短促的、饱含轻蔑和怒意的冷笑从秦雨精致的唇间溢出。她停在顾夏病床前几步远的地方,双臂环抱在胸前,姿态高傲而充满攻击性。
“命还真是硬啊,顾夏。”她开口,声音没有刻意拔高,却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挨了打,碾了手,像个垃圾一样被拖出去,居然还能爬回来,差点把我儿子给‘叫’回来?”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顾夏打着厚厚石膏的手,扫过她脸上的淤青和干涸血迹,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更深的厌恶。
“瞧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秦雨的唇角勾起一个恶毒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顾夏脸上,“肮脏,下贱,满身晦气!像你这样从泥潭里爬出来、浑身沾满血腥和官司的丧门星,凭什么?凭什么认为你能靠近司阳?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待在他身边?!你只会给他带来灾难!你差点害死了他你知不知道?!”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在顾夏的灵魂上!她躺在那里,身体因为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新鲜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身体上的疼痛来抵御这灵魂深处的凌迟!
她想反驳,想嘶吼,想质问七年前那个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叶晴那句冰冷的命令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死得像真的一样”!她不能动!不能出声!
她只能死死地、绝望地睁着眼睛,承受着秦雨那淬毒的目光和言语的鞭挞!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汹涌而出,顺着太阳穴滑落,混入发丝里,灼热滚烫。
“说话啊!”秦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宣泄的怒意,她猛地逼近一步,指着顾夏的鼻子,“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以为我不知道?贱骨头!我告诉你顾夏,只要我秦雨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再靠近司阳半步!你这种……”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站在旁边、如同背景板般的叶晴,突然动了。
她极其自然地往前走了一小步,正好挡在了秦雨的视线和顾夏的病床之间,动作精准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她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严肃。
“耿太太,”叶晴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打断了秦雨即将喷薄而出的更多恶毒话语,“病人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伤势也比较重。过度刺激对她的恢复极为不利。医生交代过,需要绝对静养。”
她的话不卑不亢,带着医学权威的意味。
秦雨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弄得一怔,凌厉的目光瞬间转向叶晴,带着被打断的不满和审视。她显然认出了叶晴的身份——耿司阳信任的特护,但她此刻的怒气显然盖过了一切。
“叶护士,”秦雨的语气带着冰冷的警告,“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我是在处理我们耿家的私事!这个差点害死我儿子的贱人……”
“耿太太,”叶晴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容忽视的强硬,“这里是医院。顾夏小姐目前是这里的病人,她的治疗和恢复环境,是医疗团队的责任。任何影响病人治疗的行为,我们都需要干预。”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毫不避讳地与秦雨对视着,平静的表面下是深不可测的暗流。
“如果耿太太坚持要在这里处理‘私事’,干扰病人治疗,”叶晴微微侧头,目光扫向门口那两个如同门神般的保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清晰的威胁,“我会按照规定,立刻呼叫医院保安介入,并上报医务处。”
秦雨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怒意裂痕!她死死盯着叶晴,试图从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找出恐惧或退让,却一无所获。
空气仿佛凝固了。冰冷的对峙在无声中蔓延。
顾夏躺在病床上,身体因为极度紧张而绷得像一块石头。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鬓角。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秦雨投射过来的、如同实质刀刃般的目光,以及挡在她身前那道瘦削却异常挺直的身影所散发出的、冰冷的屏障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心电监护仪提示音,透过墙壁,隐隐约约地从隔壁病房传了过来!
那声音并不急促,甚至带着一种平稳的韵律感!
秦雨猛地转头,看向墙壁的方向,脸上的怒意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取代!她显然非常熟悉这种声音——那是生命体征平稳后的常规提示音!与她离开时听到的那种催命般的尖锐警报截然不同!
叶晴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快的、难以察觉的微光闪过。她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如同最稳固的磐石。
顾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起来!那平稳的嘀嘀声,像一束微弱却温暖的光,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和冰冷!是他!他还活着!而且……稳定下来了?
秦雨僵硬地转过头,目光再次扫过病床上那个满脸泪痕、眼神空洞绝望、似乎已经失去所有反应的顾夏,又看向挡在面前、眼神冰冷坚定的叶晴。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精心修饰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最终,她没有再爆发。但那冰冷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顾夏和叶晴身上狠狠舔舐了一遍,留下了刻骨的怨毒和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警告。
“好……很好。”秦雨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叶护士,你很好。”她又看向顾夏,眼神如同看着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至于你,顾夏,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说完,她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冰冷的怒气,高跟鞋踩出更加急促尖锐的声响,离开了病房。那两个保镖立刻无声地跟上。
病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声音。
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开。
顾夏的身体猛地一软,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身上无处不在的剧痛同时袭来,让她几乎再次晕厥。眼泪更加汹涌地流淌,混合着恐惧、屈辱和那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关于隔壁监护仪声音的希望。
叶晴走到窗边,重新将窗帘拉严实,隔绝了外面刺目的阳光。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种相对昏暗的平静。她转过身,走到顾夏床边,垂眸看着她。
顾夏泪眼模糊地望着她。那张苍白的、瘦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锐利得如同寒夜里的星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光芒。
“记住这种感觉,”叶晴的声音很低,没有任何安慰,只有冰冷的指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记住她的恨。想活下去,想再看到他,就把这‘死’给我装到底。装到……”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隔壁那个生死边缘挣扎的男人身上,“装到他醒过来,能自己站起来把你护在身后为止。”
顾夏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巨大的疲惫和无助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闭上眼睛,咸涩的泪水滑落。
活下去……
等他醒来……
装死……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如同烙印,深深烫刻在她残破不堪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