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这大雪下下下到厌倦 第114章 灯笼孤悬

入夜，街角。

一道身影缩在角落里，借着一个破烂的竹筐遮挡落下的雨水。头发凌乱，身上满是灰尘泥浆，破破烂烂，一副乞丐模样。

这人正是肖生。

一连数日，他都缩在这条巷子里，没吃没喝，饥寒交迫，心下更是惴惴不安，一听到脚步声便浑身发抖，一个劲缩起来，生怕给人发觉。

已是深夜，街上早没了人影，各家各户也已经熄了烛火。

可肖生仍是一动不动，直到脚步声再次靠近，他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腿像个筛子似的抖个不停，“少……少侠……我……”

他强压下心头的害怕，要在那道身影走近的时候让自己看起来有个人样，免得再惹对方不高兴。可是这次来人却快得很，刚刚听到脚步声，那人的身形便已到巷口，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肖生不自禁打了哆嗦，一点一点磨蹭着转过身。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肖生听到声音有些不对，抬头一看，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害怕了，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雨水泥浆。

来人却是拂衣。

肖生指着拂衣，声音颤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拂衣走近半步，道：“这么多天了，你果然还在这儿。”

肖生看向拂衣身后，仔细打量，神色惊恐，“为何是你来？少主他……”

拂衣道：“看这样子，百里回时这些日子还时不时派人来捉弄你，对吗？”

肖生道：“没有，少主没有捉弄我！只是看我有没有好好听话待在此处！”

拂衣道：“既然没有捉弄，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肖生捋捋自己蓬乱满是污垢的头发，整整衣襟，“少主让我在此等候，我一直没有离开，很是听话，绝对没有违背他的命令。”

拂衣打量了他一眼，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待在这里吧，总比不听话没衣服穿要好得多。”作势便要离开。

肖生想起那日百里回时命人扒光了自己的衣服，站在这巷子里，耳边好像又听到了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地抓紧了衣摆。那日是拂衣给他送来了衣服，虽然不知她究竟是什么人，但若想摆脱眼下生不如死的境地，或许也只有求她了。

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肖生冲着那道背影喊道：“少侠！求你……求你救我！我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了！求求你！”

拂衣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肖生见有希望，忙不迭地解释道：“那日少侠走后，我本以为少主一时不会记起我，便想寻个客栈休息。可谁知少主早已对客栈打过招呼，我一进店便冲出五六个大汉把我折磨了一顿，扔回了这条巷子。后来好几次又派人来监视我的情况，有的是菜贩子，有的是酒铺老板，稍有不顺心，便会挨打折磨一番。说不准经过的哪个人就是来他派来折磨人的。别说吃饭，就是连口水也喝不上，只有路过的人见我实在可怜，有时候扔点东西给我，我就藏起来偷偷趁没人的时候吃掉，这才活到现在。”

拂衣这才明白，为何方才他听到脚步声便会如此害怕，百里回时小小年纪，折磨起人来倒是安排得滴水不漏。数日前，肖生还是个有人模样的随从，现在却连那乞讨的叫花子都不如了，饥寒交迫，满身血污，神情委顿，双颊凹陷，再吓上几回，怕是就要心神失智，活活折磨死了。

肖生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满脸祈求地看向拂衣，“少侠！不，大侠！你是行走江湖的大英雄，武功高强，行侠仗义，求你救我离开这里吧！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敢忘，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或者，你还想知道什么关于百里回时的事，我都说！他……”绞尽脑计想了片刻，接着道：“他……他看起来想要拜你为师，敬佩你的武功，私底下肯定在盘算着怎么把你的功力变成自己的，百里回时就是个小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永远见不得别人比他强，比他厉害！”

他还要再说，却见拂衣叹了口气，赶忙闭嘴，生怕惹她不高兴，却听拂衣冷声道：“起来！”

肖生一愣，忙从地上爬起来，仍是佝偻着身子没有站直，探头打量着拂衣的神情。

“恨他吗？”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百里回时平日里就趾高气昂地不把他当人，自从扒衣服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肖生想到这些，心里又怒又怕，咬牙道：“恨！”

拂衣淡淡地说道：“他快要死了。”

肖生道：“什么？”虽不敢确定，但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拂衣道：“百里回时此刻人在赌坊，不出三日，就要死了。”

肖生试探道：“当真？”

拂衣道：“只怕比死还要不如。所以，趁现在，逃吧。”

肖生愣了片刻，便要窜出巷子，却听身后的拂衣道：“若沿东边的水路离开，定会碰到赶来的百里家的人。”

肖生转身问道：“家主也来了吗？”

拂衣道：“百里回时失踪这么多日，百里家当然已经得到消息，正从家中赶来，想来一日后便会经过望崇山，沿崇水南下了。”

肖生脚步一顿，若是遇到家主，问起百里回时的下落，再得知自己孤身逃走，只怕下场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眼前的这人，一副江湖打扮，武功应是不弱，若能和她同行，一路上也安心一些，于是问道：“女侠可是也要离开镇子，若不嫌弃，我们可以同行。一路上的开销都由我来承担！”

拂衣道：“我要去虞山，不与你同路。”

虞山正是在东面，想来同行已是无望。虽隐隐有些失望，但总算是能离开云山镇了。

肖生躬身对拂衣道谢：“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拂衣声音沉静：“别回头，定要沿西路离开，否则碰上百里家的人可没人会救你。”语气中似乎有些关切，听来确是真心救人，希望他能离开此地。

肖生连声答应了，急忙奔向西岸，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拂衣看着那道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长街尽头，转身走向赌坊。

长街一片寂静，只有稀疏的星光洒在青石板上，映着拂衣孤零零的影子。

镇上的人大多都已经睡得熟了，谁也没有看到高高的屋顶上，竖着一根长长的竹竿，那上面，正晃着一盏月亮灯笼。

肖生喘着粗气奔到河边，一头扎进停在一旁的小船上，船身来回晃动，船家被这动静弄醒，揉揉眼睛，看着闯进来的乞丐模样的邋遢鬼，顿时睡意全无，“你这叫花子大半夜的，想要干什么？是不是想要偷东西！”抄起手边的木棍便往他身上打。

突然听到一物掉在桌上，却是一块银子。

手中的木棍停在半空，就听肖生说道：“快点！我着急，走不走？”

船家掂了掂银子，放到船灯旁照了照，确认是真的，收在怀里，放下木棍，仍是上下打量着肖生，“去哪？”

肖生道：“往西走！先离开云山镇！越快越好！走得越远越好！”

平静的江面上，一点渔火渐渐西行。

而此时的云山镇东岸，一艘大船靠岸停泊，夜风吹动她的衣摆，明松雪看着这座镇子，满脸笑意，缓缓从船上走下来。

一行人悄声进镇，寻客栈歇息，经过一条狭窄的小巷，明松雪突然停步，看着角落里的那个破竹篓。

古慈问道：“怎么了？”

明松雪摇摇头：“走吧。”

西面水上

小船渐行渐远，天将将明的时候，已经瞧不见半点云山镇的影子了。

肖生总算松了一口气，想要睡上片刻。可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百里回时的那张脸，连日来遭受的折磨和痛苦在眼前一遍遍重演，浑身湿透被扔在角落里，连饿了几天好不容易吃上一口饭却被踢走，自己惨得连狗不如，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句话得罪了百里回时。而他现在正在赌坊里纸醉金迷。

心里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甘心，睡意全无，恨不得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他赶到巷子里毒打一顿，再扒了衣服扔到街上，背上还要刺上几个大字，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一起看笑话才解气。

突然坐起身来，“不对！”

船家听到声音，问道：“什么不对？我们确实是一路向西，并没有走错。”

肖生没有搭理他，自言自语道：“女侠说他要死了，只怕比死还不如。什么意思？比死还不如？那得是什么样子？”眼前好像浮现出百里回时缩成一团、跪地挨打的场景，心里越想越觉得高兴，只可惜自己不能亲眼看到。

猛地一拍大腿，喜道：“对！这才对！”

船家问道：“什么对？我们走的路吗？那确实是对的。”

肖生神色兴奋，眼中露出异样的光芒，“不仅我要看到，还有百里家的每一个人都要看到！她说过，家主正往赌坊这边来。三日，三日他就要死了！一定要让所有人都能赶上！调头！我们向东！”

船家道：“什么？”

肖生把身上最后的一块银子扔到桌上，“向东，走崇水！快！一天之内，一定要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