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谨庭离开的速度很快,周翊的视线仅捕捉到片刻,对方就这样消失在了街角。车流熙攘,人头攒动,再眺望时,能看到的就只有大街上的灯红酒绿了。
周翊刚想出门,手腕便被身后的策宇寰擒住:“学校的事情?我去。”
“你不行。”周翊解释,“符灵乃朱砂符所化,虽然不高,但却有一定灵智,一般受到攻击并不会立马切断与我的灵力联系,除非遇到了它无法应付的情况。你这点灵力不够,那不是一片低级灵域。”
“放了三日的血你又能好到哪里去?”策宇寰的语气似乎有些许愠怒,此时已顾不得刻骨子里的尊贵卑贱,严声道,“你不过是暂时抑制住了自己身体里的诅咒,才暂时骗过了那片灵域,允许你进入。一旦遇到情况,你想办法恢复了一身灵力,照狴犴疾恶的程度,你很难全身而退,一身道行你又能保住多少?我虽然依托你的灵力存活,身上的诅咒却远不及你,如果真的遇上什么,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身消魂存,从头再来一遍而已。”
周翊骨子里倔强,一旦认定的事情,很难有回旋的余地。不由分说地,隐匿在休息中的匕首被他猛地掏出,周翊紧握着在空中迅速滑下几道,顿时一座灵力制成的无形囚牢便悄然形成。
策宇寰被困于其中,愈发动怒的同时,却听周翊说:“我既然去,便不会没有任何准备。如果明早六点前我没有回来,将二楼的铁剑拿至金松观,马道名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周翊站在门口回头,像是踌躇了许久,他皱眉半晌,最终还是说道:“当年征战齐国,你说身为皇子,我不应该身先士卒,但我不这么觉得。我不过是是当朝皇帝的一个私生子,比起皇子,我更是一名将军,是能担起大任的。宇寰,从前也是,现在也是......其实......你应该多信任我一点的。”
周翊很少与策宇寰道说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策宇寰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忘了在这囚牢中挣扎,他只是呆呆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杭谨庭没有透露,周翊却能肯定对方有着跟他一样的目的地。穿梭在茫茫夜色之中,周翊身着一件黑色短袖,用一定鸭舌帽和一枚口罩遮住了自己的大半面容。
体质本阴,身为前朝的未亡人,周翊浑身最不缺的纵然便是死气,就像是火堆中的一块寒冰,充斥着阳气的酷暑烈日天于他而言无非是另一种酷刑。虽是夏日,但他却能感受到从体内散发出的丝丝寒意,并不强烈,让这身躯总算从白日的折磨中挣脱出一些。
所幸店铺与学校的距离并不远,加快了脚步,路程被周翊缩短了足足一半。夜色在匆忙中稍显逊色,路边一晃而过的繁华世界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学校的大门口被一扇铁门给拦起,周翊没有使用夏初秋的面容,只是在外驻足了小片刻,便引来了门口保安的警惕。没有多做停留,他沿着墙壁快速前行,转弯,走入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他将手心覆盖于粗糙的墙面,紧接着,一股灼烧感便从隐匿在掌下的道符中传来。
身体像是能够融入这墙体一般,趁着四下无人之时,周翊逐步向着墙内走去,竟以血肉之躯活生生穿过了这一砖一瓦。
墙内连接的是学校的操场,操场上空无一人,倒是有几只篮球零星散落在各个角落。有蟋蟀躲藏在一旁的灌木丛中鸣叫,路灯打在跑道上,将灯杆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夏初秋的教室位于东面教学楼的二楼,从操场进入,需要经过一条绿荫路后方能进入大楼。绿荫路两边鲜少有灯,一头一尾一共两盏,照亮的地方恰好也只有始末。
朱砂符灵与他断联的地点就在附近,无法确定准确的位置,周翊只好慢慢摸索起来,他独自行走着,将灵力包裹住周身后抽出一丝缓缓游离出去。灵力如细线般在空中漂浮着前行,普通人无法察觉,若一旦有修行之人路过,必能发现端倪。所幸此刻已接近亥时,周围无人,便可肆意而为,唯一需要提防着的杭谨庭,周翊好奇,自他走进学校之后,也丝毫没有感受到另一股灵力波动。
难不成是他怀疑错了?
周翊皱眉,忽然觉得周遭的温度似乎有些降低,但身体的刹那间舒适感,却让他不得不提高了警惕。
小路的尽头是一棵梧桐树,看起来已经有一些年头,扎根在路灯旁边的土里稍显突兀。周翊驻足在一旁,瞧见自身的灵力围绕着树干打了个圈,随后再一次缓慢注入自己的体内,他低头,定睛,发现地上被人静置了一只书包,各科书本与文具凌乱散落了一地,白皮书的封面上不大不小有一只沾了泥的脚印,像是兽爪。
周翊蹲下身子查看,第一眼就瞧见了书本主人的姓名——彭昊。
暗道一声不好,周翊立马起身,他朝着教学楼的方向奔跑起来,思绪乱成了一团——彭昊的书包出现在符灵消失的地方,如果他真是那个孩子,难不成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跑入走廊,四周漆黑一片,周翊的双眼还不能迅速适应这片黑暗,他忽然停下脚步,立于走廊中央,感受到了令人汗毛倒竖的寒冷。
不同于下午在进入灵域前的情形,此刻的气温可以用刺骨来形容,然而周翊对此却不以为然,他闭起了自己的眼睛,竖耳倾听周围发生的一切,走廊深处的声声呐喊响起——那是无助与绝望。
鼻腔里传来了血腥味,并不重,但周翊却不由觉得反胃。他缓缓睁开双眼,在看清面前景象的时候,没有放过传入耳中的水滴的细微声响。
不知道是龙头,或者是......
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周翊终于迈开步伐向前走去。他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此刻已完全没入那片诡异的灵域之中,就像是进入了另一片世界,呈现在周翊眼前的模样,全然不同于白日里充满生气的教学走廊——斑驳的墙面上遍布着血迹,玻璃上的红色手印同样格外刺眼。破旧的老教室里桌椅凌乱,书本与考卷散落一地,有些被风吹进了走廊,新鲜的血迹被抹成了长条,模糊了上面原本清秀的字迹。
每向前走一步,周翊便能发觉耳边的尖叫声愈发清晰,有别于狴犴的吼叫,男人能确定,这是人在极度惊恐下所发出的声声求救。似乎不止一人,周翊愈发凝神,也分辨不出这呼喊声的来源究竟有多少,像是被求救的人群给包围,从走廊的尽头到身后,无一处不透露着一股浓郁的阴森气息。
身侧的教室门紧闭,它们是用铁制造而成,下一秒又传来一阵猛烈的敲打,屋内似乎有人在对话,混合着布料的撕扯和物体的撞击,血液在下一刻溢出门缝蔓延开来。
它顺着地势流到了周翊的脚边,将整个黑色的世界染成了血红。
这片灵域不对劲......
匕首顺着手腕转了个圈,周翊猛然转过身子,用其将面前的铁门上的粗链劈开。空气被利刃所化开,产生了两道不小的风墙,周翊骤然冲上前去,越过风墙的间隙,只身来到那铁门前使劲一踹,铁门轰然倒地,血腥味扑面而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猩红。
二三十具尸/体被人排成一排,入口一具也不知何时没了生气,屋内活着的人穿着一身日本军装,他脸上的血迹模糊了面容,身上虽有大大小小伤口,却丝毫不见痛苦的表情。男人手中那把步枪还抵在地上人的脑门没有移开,瞧见了周翊,他这才咧开嘴再次笑出了声,俨然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宵小之徒。”
周翊后退半步,侧身躲过对方袭来的剃刀,一肘击在对方的肋骨,他反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下一瞬,手中的匕首被迅速抛出,刀尖刺着一张道符没入对方的胸口。男人的惨叫声不断,只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体便如泥沙一般散落,化为尘土。
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周翊低头,与地上的头颅对视,对方怒瞪着的双眼迟迟没有闭上,即便没有了生气,依旧有源源不断的怨气化作缕缕黑烟缓缓升腾而上。
只一间教室便是如此惨烈的程度,周翊紧皱眉头,这才明白过来这片灵域的怪异之处——生人勿入,入者必亡。充斥着如此强大的怨气,若不是有狴犴这样的神兽镇压,这所学校恐怕不会这么平静。
周翊沉下心思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被卷入灵域的彭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外人在这里绝无生还可能。看了眼手腕上的钟表,自对方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周翊暗自较劲,最多再有一个半时辰,届时的彭昊恐怕很难顺利离开这里。
没有再去留意屋内的一切,周翊收回匕首,转身离开这间如刑场一般的屋子,每间教室内的惨叫声都不绝于耳,男人没有多余的时间与精力再去分心,只是顺着自身灵力的感应,在灵域中寻找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左拐,再右拐,周翊沿着一条笔直的走廊奔跑起来,忽然在某一瞬捕捉到了一丝还带有温度的气息,紧接着,耳边室内传来的呼喊声愈发熟悉。
停下脚步,周翊定睛,瞧见自己身前的教室门板上显然刻有“高二五”的字样。作为门板的铁片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了一道口,足以容纳一根手指通过。
朝着铁门走去,周翊顺着那道口子向着屋内望去,风声在他的耳边泠冽,没有看清任何场景,男人唯一接触到的便是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此刻正隔着一道门,通过一道口与他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