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 第38章 九曲

一汪并不起眼的泉水源自于九曲黄泉，当阿留得知此事，内心似乎收到了极大的震撼。不知周翊口中的黄泉，与他认知中的黄泉是否为同一物，男孩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上，他听见他的三师兄娓娓道来：“它不是我们认知中的任何一物，传承之地乃鬼域，入者生魂亡，亡魂则生，生而往之，亡而亘之。”

“那照师兄所说，这既是津门的传承地，那为何你会如此紧张？”脑中虽没这段记忆，阿留却忍不住问道，“师父且不用说，我身为津门弟子，传承之地没有道理会伤害传人。”

周翊没有回答，而是选择反问：“你最后见到的人是三殿下？”

点了点头，阿留回说：“大师兄似乎有话要对师父说，我在书房遇到了他，好像是回来与师父商议事情的。”

皱起了一对好看的眉，周翊始终对事情的发生充满疑惑。杭谨庭悄悄打量，总觉得面前的男人始终过于深沉。他见过微笑着的周翊，阴狠时的周翊，还有能将人怼到体无完肤的周翊，却唯独不知道这个人还能漏出这幅伤神的模样。

阿留的将他的手下意识地搭在了周翊的肩头，等男孩回过神来，他又似乎收到了惊吓，猛地将手抽离。

“怎么了？”意识到了男孩的不对劲，周翊扭过头来，“怎么一惊一乍的？”

“师兄......”纠结了半晌，阿留最终选择全盘托出，“我觉得我最近有些恍惚？”

“怎么说？”

“有可能没睡好吧。”摇了摇头，阿留撇过眼神说道，“就......多休息休息应该就没事了。”

“手伸出来。”一边是说着，不等阿留反应，周翊兀自拉起男孩的手，他将食指与中指搭于对方的脉动处，和着穿林打叶声静静感受着手指下的阵阵跳动。

阿留不敢抬头，只是用目光直视自己的手腕，周翊的手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细长，或许是长期操练兵器的缘故，对方的手上有几处薄茧，一旁又有几道伤疤点缀，令人触目。

“师兄这些年在外......很辛苦吧？”

“还好。”周翊点了点头，沉声道，“别说话，静息凝神。”

男孩没再说话，凝视周翊的眼神却愈发放肆。眼中似乎能摈弃这世间的一切事物，他久久打量着男人，总觉得有什么从心里破土而出。

他对周翊的第一印象是什么？阿留仔细回忆起来，只觉得眼前的人过分好看。那现今心里的异样感又是从何而来？男孩不得而知，只是知道自己想看，也不想离开。

“脉浮了些，等会我去问问师父。”见似乎并无大碍，周翊索性微笑起来，“你的情况我没见过，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那你别太累了。”一边说着，周翊转头看向来时的路，“我等会回去找一下师父，再问问他你失忆的原因。”话音刚落，周翊一步上前将手背覆盖于阿留的额头上：“烧好像退了，这两天你暂且先休息着，有事我和师父会来找你的。”

阿留颔首，犹豫了半晌，又问：“师兄你这次……你是才回来吗？你什么时候再回军营？”

周翊一愣，反问：“我昨晚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男孩似乎有些疑惑，仔细回忆起来，脑中并没有周翊所说的场景片段。疑惑地皱起了眉，他只是摇了摇头，将这归咎于自己发烧后的糊涂行为，男孩与周翊终是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我还要在石青山再待上一段时间。”拍了拍阿留的肩膀，周翊解释起来，“过两天宇寰也要回来，正好到了上巳节的日子，到时候带你去见识见识。”

不知周翊口中的节日为何，杭谨庭同阿留一样一头雾水。依稀记得在一些古文之中读过它的名字，杭谨庭回忆起来，却发现对此除了名字之外，竟没有半分印象。

跟着男孩一同缓缓回到自己的住所，杭谨庭就这样在吃与睡的交替之中度过了整整一周。灵脉被姜隽青冲开，男孩在对方的教导下逐渐开始于自身运转灵力，起初对它的掌握并不好，阿留整整一个月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对体力的消耗总是过大。

只是随着男孩的逐渐修炼，杭谨庭于他的体内，却有些愈发担心起来。他怕别人发现阿留体内的另一个他，也怕他人发现不了，若眼前的周翊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对方会不会如同特赦办激进派的那群人一样，将他当作夺舍的怨魂打散？

纵然厉害如杭谨庭，单凭他寄居在这副身体里的一缕魂魄，面对津门的这些创始人，杭谨庭可以笃定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关于失忆的事情，姜隽青不知解，周翊同样一无所获，除了那段消失的记忆，阿留似乎再无其他不适。杭谨庭暗自窃喜，行事也越发谨慎起来，不敢占用男孩的身子太久，只有每晚深夜时分，他才敢借阿留之手翻阅那些关于魂术的书籍。

古时关于桑网的记载没有找着，但杭谨庭却在那卷竹简的最后发现了另一种有关魂法的记载。

夺舍乃以身伺道，魂散、精散、神散，方能洞入天地。

没有出处，未曾引用，就连具体内容竹简都并未写明，杭谨庭却觉得其含有深意。他将竹简默默收入书架的最底层，将词话铭记于心，杭谨庭静坐在床边，调动起自身的灵力，发现除了说话，他竟对阿留的身体掌控得愈发得心应手。

这是夺舍？

杭谨庭皱起了眉，发现自己的情况并非如此。他无意占用阿留的身体，也未曾想过要久留在这陌生的世界。阿留的意识并未被他吞噬，更贴切地说来，他们正处于一个共存状态。

沉思及此，忽然一阵喧闹于后院传来，思绪被打断，杭谨庭起身推开一扇窗，月光瞬间倾洒下来，将所及之处染成了一片银白。

声音是杭谨庭熟悉的声音，仔细分辨，不难听出是周翊与策宇寰在与他隔着一面墙的地方交谈。披上外衣，匆匆推门走出，杭谨庭却在转角处停下了脚步。

没有与他们打照面的打算，杭谨庭背靠着墙屏住了呼吸，披下的散发没有被打理高束，男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但又想离墙外的人再靠近半分。

“宇寰。”忽然，周翊的声音变得清晰，“过两天的上巳节你先别急着回去了，军中的将士们也让大家回去探亲，一年到头也总该回去一次。”

“可是……”

策宇寰的声音还未传来，周翊便打断：“没有可是，最近战事并无，将士们不能总是紧绷着一根弦，包括你也是。正好借上巳节这个机会，该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也留在这好些修养。宇寰，到时候陪我去泗河畔转转，每年这个时候，那边总是特别热闹，从被师父收入门下到现在，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这里，再不瞧瞧，又该想不起来了。”

策宇寰一愣，沉默半晌后还是回说：“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战功无数，理应沐休一段时日。可是末将……”

似乎看不惯策宇寰这副死板的模样，周翊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越过对方向前走去，声音轻，却又不容置否：“你向来都是这副死心眼。你不是一直很想找到你的阿娘吗？上巳节泗河湖畔人多，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从北地大燕逃亡出来的人不少，顺着泗河一路向南，指不定能打听到一些有关策家的消息。”

听闻策家，策宇寰这才缄默下来，他默默地跟在周翊的身后，虽只字未提，但稍稍加快的步伐却出卖了他一时之间的走神。

“阿娘……策家说不定早就灭门了。”久久，策宇寰开口道，“当年策家人被流放，凶多吉少，我也在燕吴边境处和阿娘走散，已经快十年了。”

周翊驻足，转头望向策宇寰：“你总该抱有点希望，巫神会保佑策家的。”

轻笑一声，策宇寰走上前去，他比周翊稍稍高出半个脑袋，虽俯视，眼神却是虔诚：“将军，这话从你口中说出，的确没什么说服力。每次出征之前，参军总是建议你祭拜巫神，你可是有哪次理会过他？”

被策宇寰堵得哑口无言，周翊莞尔一笑，男人摇了摇头，最终背过身子向前走去。策宇寰就在他的身后默默跟随，路过阿留住所的庭院，两人不约而同地驻足，同时向着里边望去，周翊忽然开口道：“让阿留也一同跟着吧，带他出去转转，别老是闷在这姜府里。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出去看看。”

“他也不小了。”

“离弱冠都还差上好些年。”周翊反驳，“还是差了些气候。师父那边我会去说，明早你来找阿留，他一般卯时便会起床晨练，通知他即可，其余不必多说。”

周翊的话一出口，策宇寰也不会多问，他总是将这当作军令无条件执行。路过时眼神扫过庭内紧闭着的屋门，他稍作停留，想起了那个或许正在熟睡着的少年，夜色催更，殊不知脑中之人正同墙外之人一样思绪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