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杭谨庭离开在六点半,走的时候给周翊留了张纸条,他关上门的动作极轻,没有吵醒屋内人半分。
班主任要处理的事情比任课老师要多,杭谨庭匆匆忙忙离开了家,直到晚上六点才下班。将近十二个小时的工作时长让他疲惫不堪,站在楼栋门口,兜里的钥匙竟也掏了好几分钟。
按照以往的生活,若是没有特赦办突然下达的任务传来,随便点两个外卖,杭谨庭便会这样度过一个夜晚。偶尔有学生家长打来电话,班主任尽职尽责地应付着,再回过神来,哪想到已经到了睡觉的点。
这样的生活劳累,但杭谨庭依旧日复一日地重复过着,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在这尘世中存在的意义,自己还不是一个人活着。
这种心情持续了很久,直到走上五楼,杭谨庭这才愣愣停住了脚步。一股饭菜飘香倏地传入鼻腔,男人抬头望向六楼,站在距离门口十几步的地方,他这才发现味道的来源竟是自己家。
门在自己驻足后被人从里面打开,还未辨别出来是什么菜的味,杭谨庭便瞧见周翊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正握着客厅里的电视遥控器。
“回来了?”周翊问,“饭还没吃吧?”
“没,没有。”
进门,脱了鞋,周翊从杭谨庭的手中接过东西。杭谨庭撇头一看,电视里正播放着当日的新闻,下边的滚动字幕显示着昨天那场火灾信息,但真相却被隐瞒起来。
将视线投向饭厅,桌上俨然放着两副碗筷,两素一荤两碗饭,还腾腾冒着热气。周翊还炖了锅汤,老母鸡浸泡在其中,香味四溢在整间屋子之中。
“洗个手,吃饭吧。”将电视关闭,周翊端着空碗走去了厨房,忽然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杭谨庭探头望去,还未瞧见什么,便听到周翊训斥道:“别胡闹,旁边自己玩去。”
“家里有人?”杭谨庭下意识地问出口,四处张望,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下午你组员来了。”周翊端着两碗饭走出,一碗给自己,一碗推至杭谨庭的面前,他在男人对面坐下,道,“他把无依带出来了。”
话音刚落,符灵从桌底探出了脑袋,不同于杭谨庭之前见到他的模样,此时的符灵竟穿上了一件红色的花袄,活像个人似的在桌面上蹦跳。
“怎么还有衣服穿?”
周翊抬头,反问:“难不成让他裸着?”
“像是之前那样?”杭谨庭回忆着,“虽然也没穿衣服,但好歹身体不完全像是个人的模样,那倒也无所谓。”
“和人待得久了,符灵也要将他们当作人来看待。”端起碗筷,周翊却迟迟没有进食,他注视着杭谨庭,语气充斥着严肃与认真,“符灵与召唤者之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若是要让他们臣服于你,必然要让自己理解他们,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杭谨庭点头:“现在很少有天师能做到这般地步,起码在我目前的认知下,你对符法的造诣还未人能及。”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话一说完,忽有其他几个身影从厨房中窜出,杭谨庭下意识地转头,发现竟有好几只一模一样的符灵悠悠向着周翊飞去。
“他们......?”
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杭谨庭愣愣看着周翊,下一秒便听见对方解释起来:“我今天中午偷偷去了一趟金松观,没有人看到。”顿了顿,给杭谨庭夹了筷肉,周翊继续说道:“朱砂符有四道,我全都寄存在马道名这,他一直将他们藏于暗门中,火灾并没有波及到那,我今日去,目的便是将符灵带出。”
一边说着,符灵在饭桌上一字排开,身上的花袄分别为红橙黄绿,除此之外,杭谨庭瞧着并无区别。
“无依、无靠、四处、飘零。”
“啊?”
周翊说:“他们的名字。”说完,顿了顿,男人又补充道:“是马道名起的。”
杭谨庭迟迟没有反应过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符灵,看见他们正与自己对视,下意识地撇开了头。
“没想到他......还挺风趣。”笑的时候有些尴尬,杭谨庭伸出手来,轻轻在无依的身上一戳,“当时在学校里是这个小东西跟着我的吗?你怎么区分的他们?”
“无依粘人,无靠文静,四处比较开朗,至于飘零他很内向。”周翊说,“其实他们各自的外貌也稍有不同,只要接触得久了,你自然而然就能辨别出来。”
杭谨庭点头,夹起碗中的肉送入口中。周翊烧菜的口味偏甜,但似乎为了照顾杭谨庭的口味,又在里面稍稍加了点辣。菜成了自成一派的味道,杭谨庭下意识皱起了眉,在嘴中生嚼两记立马咽下。
杭谨庭本就不是四川人,起初一口吞下,倏地被呛到喉口。周翊一愣,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白水,他替杭谨庭拍着背,直到男人逐渐缓和,这才问道:“怎么吃得那么急?”
男人只顾着摇头,几口白水下肚,玻璃杯见了底,这才恢复平静。
“你不会不吃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周翊忽然问道,“你不是四川人?”
“不是。”杭谨庭笑了笑,仍间断性咳着,但语气却不见愠怒,“我的生父生母应该是山西人,山西太原。不过生活习性我却没有随他们,我自小跟着师父生活在北京。”
周翊打心眼里记下,他看着杭谨庭,又将视线投向了这满桌的菜。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在沉默片刻后,他依旧开口道:“要不点外卖吧?”
“点外卖干啥?”杭谨庭疑惑道,“好歹我在成都住了两年,多多少少也能沾点辣,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一边说着,杭谨庭再一次拾起碗筷,他的面前静置着一盆麻婆豆腐,盛起的量不多,男人舀了一勺,拌着米饭咽下,这一次他晏然自若。
“其实味道挺好的。”杭谨庭说,“我也没想到你会烧菜。你是南方人?”
“算是扬州那块。”周翊点头说,“偶尔烧烧,宇寰用不着进食,如果我想吃饭了,就点外卖,现在比以前方便得多。”
杭谨庭还未作答,周翊便继续说:“反正这段时间我用不着去店里,倒不如在家烧几个菜,你下班回来也有现成的可以吃,就权当是我感谢你了。”
“那你怎么会来的成都定居?”杭谨庭追问。
“只是出生在那。”周翊想了想,回答,“人在哪,家在哪,在哪里定居其实都一样。”
意识到周翊的亲人或许只剩下策宇寰一人,杭谨庭道了声“抱歉”,他看着周翊坐在自己的面前始终没有动筷,不由得放慢了进食的速度。
周翊吃得少,饭量也是杭谨庭的一半,匆匆几口饭菜吞下肚,他便坐着拨弄起了手机,偶尔和杭谨庭搭上两句话,此时围坐在身边的符灵竟大胆地爬上了对方的肩头。对面的周翊似乎并没有对符灵的举动额外关注,符灵便越发大胆起来,扯弄着男人的发梢,格外好奇。
被迫放下筷子,杭谨庭用拇指与食指捏住符灵大袄的后领,将他们一一从身下取下。
“行了。”忽然,周翊说道,“让他好好把饭吃完,别闹他了。”
一声令下,符灵瞬间没了动作,他们讪讪地向后退去,在周翊看不见的角落背过了身。杭谨庭觉得有趣,于是便道:“你看上去像倒是他们的老师。”
周翊抬头一愣,没有说话。杭谨庭便继续解释起来:“平时在班里,遇到有闹事的学生,当班主任的也都像你这副模样。”
“是该管教一下。”周翊接着杭谨庭的话继续,“符灵就像孩子,在接触人类的同时也在学习,平日里他们寄住在马道名这,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段时间越发没大没小起来。”
杭谨庭笑出了声,瞧见不远处的符灵不敢回头的模样,倒觉得自己与周翊似乎越发亲近起来。
周翊准备的饭菜有些多了,吃到最后,杭谨庭放下了筷,桌上仍有好些没有吃完。思忖着明日或许该减少一些,周翊起身帮忙整理桌面与厨房,杭谨庭在一旁给他打着下手,气氛和谐,像是每一天都该如此。
洗碗的时候悄悄撇过了头,周翊看着杭谨庭在一旁认真地擦拭,看得久了,手指忽然被腕上的缺口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溢上了指尖,周翊没有吃痛,杭谨庭却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碗,杭谨庭转身在身后的橱柜中翻腾起来,创可贴被他放于二层的最深处,他轻轻撕开后边的衬纸,替周翊小心翼翼地缠上。
“就是一道小口子。”周翊道。
“把这个碗丢了吧。”杭谨庭却说,“剩下的我来洗。”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周翊将要出口的话被一旁倏忽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响起的是杭谨庭的工作号码,男人皱起了眉,凝视着屏幕上的号码好一段时间,这才缓缓拿起电话接听。
整个通话的过程杭谨庭没有说话,倒是始终严肃着的表情让周翊心生不安。杭谨庭在为特赦办工作的时候似乎总是皱着眉头,与他身为老师时截然不同,周翊在一旁看着,看着面前人的两张面孔,对特赦办的印象竟愈发糟糕起来。
挂了电话,杭谨庭二话不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他从橱中找出了一件厚外套,是这严寒十二月里的标配,他随后停步驻足在周翊的面前问道:“马欢马上到了,跟我一起去吗?”
似乎早已料到了周翊的回答,男人甫一点头,杭谨庭便把手中的外套递给周翊。“你没带多少衣服过来,外面现在是零下,你先穿我的吧。”一边说着,杭谨庭又从衣架下扯下一根围巾。
周翊低头一看,这竟是自己醒来那日,杭谨庭亲自给自己系上的那条。他用围巾裹住自己跟着杭谨庭出门,冬日的寒夜历风阵阵,周翊紧紧跟在杭谨庭的身后,同那日一样,竟也不觉得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