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 第11章 允卿

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似乎和自己身处的地方全然不同，周翊环视着四周，猛然之间心一阵紧缩。他的身边有雾气环绕，远方朦胧透露着一点微光，拨开云雾向前走去，脚边永远走不到路的尽头。

熟悉的压迫与窒息感涌上心头，仅仅向前跨出一步，一股钻心的痛便席卷了周翊的全身。他皱着眉头，却没有大声喊叫，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步发热，在这八月的酷暑天里，周翊竟也不觉得眼花。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有汗水从周翊的额头滑落，男人咬着牙在黑暗中前行，心却远没有脸上表现出的那般镇定。呼吸正在变得急促，周翊的胸口起伏剧烈，他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但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心里的防御正逐步土崩瓦解。

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翊闭眼前的最后一幕停留在狴犴那张狰狞的面孔之上，似乎仅仅一声嘶吼就把自己再一次扯回了这万劫不复之地。

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这里的每一秒都让周翊觉得煎熬。似乎被勾起了很多回忆，伴随着痛苦与绝望，似乎有一只无形之手死死掐住了周翊的脖子，他跪地，一阵猛咳，喉口顿时涌上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允卿。”

和他之前经历的每一次都一样，这一次，周翊的眼前依旧出现了那个身着青袍的男人。男人的脸隔着雾气，并不清晰，他有着一头长发，被发冠束之，眉目间有千种风情流转，周翊抬头，只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模样。

“师傅......”

没有理会周翊的呼喊，男人低头的时候似乎在微笑，他的脸色应该是平静的，语气柔和道：“允山河之重，国之大卿也。周翊，为师便赐你字号‘允卿’吧。”

“允山河之重，国之大卿也......”身体不由自主地出了声，周翊跟着面前的男人说话，他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回到了千年前的那个下午。

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场梦魇，周翊有自己的意识，却无法挣脱，发生的一切正如话本中的故事，男人成为了主角之一，思想却游离于躯体之外，只能看着这一幕幕的发生。

“允卿。”青袍男人说，“东周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国势日益衰败。景王虽为灵王之子，却无力凭借一己之力挽回。汝及弱冠之年，当以自强。”

“何以自强？”

男人说话的时候，远处朦胧的光晕似乎在靠近，周翊觉得有些刺眼，便眯成一条缝打量。不知哪里来的风正在咆哮，伴随着阵阵模糊的吼叫，周翊终于闭上了眼，感受到面前的男人竟将手搭上了自己的肩。

依旧是他师傅的声音，但这一次，他听到的却是对方急切的呼唤声：“周老板。周老板！周老板......”

老板？

周翊一愣，猛然睁开了双眼，青袍男人的面容依旧是他所熟悉的，就连声音都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但他却能听出其中的差别——关切、焦急、恐惧......

刹那间，青袍男人狠狠抓住了周翊的双肩，十指深嵌入身体，周翊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疼痛。而这疼痛来得及时，男人在同一时刻脱离了这命定轨迹的束缚，有了身体的自主权，他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面前他的“师傅”。

将身体重心向前倒去，周翊在倒下的那一刻，同样感受到了对方的用力。两人相拥在一起倒向地面，周翊下意识地闭起了双眼，在身体即将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却没有料想中的疼痛传来。

“周老板！周老板！”熟悉的声音传来，周翊再一次睁眼，眼前放大的是杭谨庭的面容，“你没事吧？”

脑袋有些晕乎，周翊就这样看着对方，似乎意识还留在方才那片诡域里没有逃脱。

“周老板！”杭谨庭再一次呼喊道，“快回神！”

杭谨庭喊得急切，却依旧保持着环抱周翊的姿势，两人之间的距离只相差了一个手掌，说话时呼吸吞吐及对方的体肤。

这过于亲密的距离让周翊在一瞬间清醒过来，他睁大了眼，却收紧了手臂，猛然贴近杭谨庭翻身，两人在地上顺势滚了几圈。

“起来！”单膝跪地起身，周翊在站稳身子后伸出一只手，感受到杭谨庭稳稳搭在自己手心上的温度，男人用力一拉。上前一步，他只身挡在了杭谨庭的身后，用自己的身躯和一把匕首，替对方挡下了一阵从走廊深处骤然袭来的灵力波动。

“杭老师！周老板！”忽然，彭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男孩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间的门口，扯着嗓子对两人大喊道，“这边！”

说话的同时，彭昊挨着门框站着，他举起手中的枪，避开向来飞奔而来的两人，向着黑暗的走廊深处连开了好几枪。

房间门口的门牌上赫然写着大礼堂，位于学校的最高楼，三人在同一时间闪入了室内，毫不犹豫猛地砰上门，各自背靠着墙体大喘着粗气。

“这怎么回事？”周翊的脸色显然有些苍白，“这是哪里？”

“你不记得了？”扭头，杭谨庭惊讶，“我们在第五层了。”

见周翊摇头，杭谨庭继续说道：“符灵应该是和你有一定联系的吧？他告诉我你出事了，我拜托第四层赶到后，就看见你被狴犴压在爪下。你们在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那你看到了什么？”杭谨庭追问。

周翊沉默了下来，被人触及心底最深的秘密，不由得撇开了头。

礼堂内黑暗一片，待得久了，眼睛才稍稍适应一些，隐隐约约能看清里边的布局，周翊微松一口气，与他之前在学校里见到的场景并无不同——数十排座椅前是一座舞台，舞台的左上角伫立着一座讲台，有话筒被人静置其上。

“当时周老板在碰到那面墙后就倒下了。”接上了杭谨庭的话，彭昊替周翊回答说，“墙上有只老虎，应该就是你们口中的狴犴，我们在一瞬间就被吸入了墙体，然后就在这第五层了。只是那只老虎没有攻击我，是只攻击灵力高深的人吗？”

“他也没有攻击我。”杭谨庭皱眉，然后看向周翊，“你有做过什么事触怒了它吗？”

“没有。”说话的同时，周翊扶着墙面站直了身体，“我不想拖累你们，接下来我还有自己的事情，我们到这里就分两路走吧。既然找到了狴犴，特赦办的人借助神兽冲破这片灵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它对你们没有恶意，会帮忙的。”

“周老板，那你呢？”彭昊不死心，依旧追问道，“这里那么危险，你......你没有那老虎的帮助怎么出去？”

“有办法的。”

办法是什么？周翊没说，至少现在他还没想出。可既然阴差阳错地已经入了这片灵域，没理由不在这找出夏初秋遗失魂魄的下落。

将手搭在把柄上，周翊刚想拉开门，行动却被杭谨庭遏制。

“狴犴急公好义，出现是瑞兆。”语气严肃，杭谨庭直视着周翊丝毫不退步，“什么叫拖累？”

“杭老师，你问的太多了。”

“如果......”

话还未说完，角落之中最后排的座椅之下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三人同时一愣，一齐望向深处。哪像是物体颤抖时撞击物体的声音，杭谨庭将两人拦在身后，只身一人上前查看。符灵坐在他的肩头，在接近后方的时候忽然站起了身，一手撑着老师的半边脑袋，它倏地轻轻“嗷”了一声。

“什么意思？”杭谨庭转头问周翊。

“他说‘没有危险’。”

有了符灵的保证，杭谨庭这才继续向前走去，直到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躲在座椅下的男孩才完全呈现在他的眼前。

杭谨庭睁大了眼，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

“夏，夏初秋？”

彭昊与周翊闻声，立马跑上前来查看。书桌下的男孩始终蹲下用双头环保着脑袋，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蜷缩成一团，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外人的靠近。

“老夏？老夏！”瞧见了同学，彭昊的反应显然要比另外两人激动，他上前蹲坐在夏初秋的身旁，试图将人从那过分恐惧中拉扯出来，“你怎么也进来了？我，彭昊，杭老师来带我们出去了。”

被唤的男生抬头，他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眼如鱼眼般肿胀，抬头看着彭昊，他的眼里却是一片茫然。

“夏，夏初秋？”彭昊发现了端倪，再次唤声时有了些迟疑，“我，我是彭昊啊。你不认识我？”

夏初秋摇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将彭昊从地上拉起，杭谨庭代替男孩在夏初秋的面前蹲下，他尽量柔和了自己的语气，隔着一尺距离问对方：“你记得我吗？高一时候我教的三班，我姓杭，现在是你的班主任。”

“三班的杭老师？”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下，夏初秋与杭谨庭对视，终是颤颤巍巍地问道，“我，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夏初秋第一次开口，却给三人留下了一堆疑问。在杭谨庭的循循善诱下，男孩在他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出，他被安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面前有三人站着直视他，夏初秋不由显得有些局促。

“夏初秋，你为什么会进这里？”开口的依旧是杭谨庭，他努力安抚着男孩的情绪，问道，“你慢慢想，不用怕，我们都在这里。”

话音刚落，门外的走廊上又是一阵嘶吼，但这一次似乎惊扰到男孩，夏初秋在一瞬间弓起身子。他蹲下的时候再次抱头，身体不住哆嗦着，也不敢抬头看向前方。

他的嘴里似乎在喃喃着什么，周翊走进他，甫一弯下腰，就听清了他叨念的话语：“不是夏初秋......我不是夏初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