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杨正琢磨1229的毕业季藏了什么线索,发现林夏也从背后看,虽然她嘴上问“开哪扇门”,但一步都没迈出去。
“哎,这是安茗的生活,不是你的。”
“我知道。”林夏回答得有点闷。
苏杨转身面对林夏,特别严肃且认真:“你知道吗?如果我早出生二三十年,就没我什么事了。”
“什么意思?”林夏不明白。
“你知道中国的医疗水平提升得有多快吗?”苏杨故作神秘。
林夏摇头。
“我生物课有人体循环系统的内容,就上网搜了一下,三十年前,法洛氏四联症根治术的死亡率很高。”
“可是放到现在,只要能去附近大城市的专科大医院,手术成功率高得多,术后生存率就更高了。”
“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特别的生物技术或者特效药,你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晒太阳,看日出日落,赏鸟语花香……”苏杨说得近乎虔诚。
自己也好,林夏也好,安茗也好,苏杨真心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的。
尤其是林夏,她那么聪明,如果不生病,也一定能像安茗那样,有很多的同学和朋友,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做自己热爱的工作。
而不是眼前一身黑、什么都只有轮廓的模样。
林夏只是浅浅扬起嘴角,明知苏杨是安慰自己,可她也曾无数次这样盼望,有特别的技术、手段或者药物,能让自己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但这些盼望堆积成失落、失望,以及现在的死心。
林夏已经单方面与疾病和解,只要能保持这样的状况,活到老也无所谓,无非就是出门裹得再严实一些。
另外,现在的外卖非常发达,什么都可以送货上门。
“唉,林夏,你能不能给点反应?”苏杨虽然觉得嗓子眼快冒烟了,就是想和她说话,希望她能变得像自己一样健康。
“谢谢你,”林夏向来真诚,不掺假,“我很确定,画摊上没摆毕业季的画框,你经常去,有没有印象?”
苏杨盯着1229的门苦思冥想,很想把脑子取出来榨出点干货,但真的没什么印象,干脆站起来,冲着长廊的尽头大喊:
“安茗,能不能再给点提示?”
林夏感受到苏杨带来的“亿点点小震撼”,也不能全指望提示吧?
也不知道是苏杨的喊声太大,还是安茗的生命力又一次减弱,或者是其他原因,长廊的亮暗开始飞快变化。
有很多人受不了灯泡的闪,挺巧的,苏杨和林夏两个都是。
在长廊的亮暗变化里,两人很快就有些不舒服,渐渐的,被明暗交替晃得想吐,就在他们真要吐的瞬间。
“啪!”一声细微的脆响。
等距排列的顶灯,忽然暗了一处。
啊这……到底是灯泡自己坏了,还是安茗的提醒?
不管,他俩互看一眼,径直走到顶灯坏了的房间,是1203和1204,问题来了,如果这是提醒,那应该开哪扇房门?
林夏有新的想法:“如果坠楼与房门号无关,与安茗的身体状况有关,那我们趁她还撑得住的时候,多开几扇门?”
苏杨直接向1203伸手,却在手指碰到门把的瞬间又收回来,一张脸憋成苦瓜:“林夏,还是你来。”
毕竟上次就是自己选的,让他俩又摔了一次。
林夏明显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重,走几步就有发慌,直接把手搭在1204的门把手上,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确定没有下落。
在拧开门把手之前,她还充满期待。
然而,在门打开的瞬间,苏杨“哎”了一声,两人呆住。
苏杨下意识把林夏拽到身后,开始讲述——
脏兮兮的楼道里,不长的两段台阶上,满是年轻女性的牛仔裤、裙子,甚至还有贴身衣物。
除此之外,还有简易衣柜、货架和各种生活必需品,以及各种画笔画布……
苏杨和林夏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或者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俩看到通往下一层楼梯的转角,缓缓走上来一个年轻女孩。
不是别人,正是安茗,满脸疲惫、脚步发飘,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满楼梯的狼藉。
她立刻收拢自己的个人物品,努力把这些都塞进搬家大口袋以后,才去敲屋门,里面走出一位高大的中年男人。
两人就这样对峙。
安茗既生气又愤怒,交了一整年房租,签了合同,却只住了两个月不到。
中年男人更生气,签了合同一分钱没拿到,让人在自己家住了两个月。
两人争执起来,中年男人拿起手机报警。
很快,两名警察带着执法记录仪赶到,听完他们的说词,只是摇头,租房中间两头骗,卷了房租跑了。
这是今天这个小区第十三个报警电话,立案调查需要时间,警察记录了两人的联系方式和身份证号,还想说什么。
话还没出口,他们又接到一起报警,还在这个小区,一样的民事纠纷,要赶去处理。
临走时,一名年龄较大的警察告诉安茗,赶紧重新找房子,要直接找房东的那种,不要再被骗了。
即使这样,两位警官照顾安茗女孩子,替她把两个最重的行李包提到楼下,才匆匆离开。
安茗一趟又一趟地把东西往下搬,看着手机上的九点半,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先去附近的廉价酒店凑和几天?
可是,一整年房租不是小数目,安茗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余额,另外找租房还要付押金。
安茗坐在行李箱上,抬头看乌云密布的夜空,以及眼前的万家灯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手机响了,安茗立刻振作,满脸堆笑地回答,妈妈,我挺好的,只是有点感冒,鼻子塞。
挂了电话,安茗擦掉眼泪,拿起手机准备叫货车,天上开始掉雨点。
雨点不大也不小,砸得人生疼。
安茗赶紧撑伞,努力不让行李和个人物品淋湿。
可是撑了自己,就顾不到行李,撑了行李又顾不了自己,左右为难。
正在这两难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后车窗摇下来,一位女生特别热情地招呼:“安姐姐,你是不是也被房产中介骗了租金?”
安茗瘪着嘴努力不掉眼泪,但没忍住。
“我在新民街夜市买过你的画,那幅蓝色长廊画框,你记不记得?”女生边说边比划。
“姐姐,你可以暂时住在我家,一两天可以,十天半个月也行。”
“我爸妈都出差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对了,我叫姜雅,生姜的姜,文雅的雅,这是我的学生证,我家就在两条街外的小区。”
安茗还在犹豫。
出租车驾驶员大叔急了:“走不走啊?我赶着接单!”
安茗实在没其他办法,接过姜雅的学生证又还给她,眼中含泪:“谢谢你。”
姜雅高兴地下车,和安茗一起往出租车上搬行李,塞了个满满当当。
出租车开走了五分钟不到,一场大雨落下,溅起高高的水花……
苏杨和林夏面面相觑,两头骗的房屋中介真是太可恶了!
看着看着,他俩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姜雅买走了蓝色长廊的画框,他们都喜欢这个画框。
这是巧合,还是其他的。
但两人确实松了一口气:“姜雅真好,让安茗能有住的地方。”
苏杨这才想起来前段时间的社会热点新闻,某房产中介携款潜逃暴雷,许多房东大半年甚至一年都没收到房租,把同样被骗的租户赶走。
政治法律与道德修养的老师,还特意拿这件事情在课堂上讲,教大家如何在租赁方面保护自己、防止被骗。
周围没有被骗的人,苏杨总觉得这件事情离自己很远,但怎么也没想到,安茗就是其中的受害人之一。
这一刻,新闻里平平无奇的数字、金额和文字,变成了清晰深刻的人、散乱的行李和屋漏偏逢雨的凄凉。
林夏在笔记上写得飞快,并且用不同颜色的笔加了标注,边写边问苏杨:
“安茗的钱能不能追回来?她能不能找到靠谱的房东租到好房子?”
苏杨摇了摇头:“我没租过房子,不知道。”
虽然小时候住过出租屋,但都没遇到这样的问题,也真的没法回答。
林夏被复杂的情绪裹挟,尤其每每想到安茗和大小行李,就特别难过,自己看过很多书,从书上见过许多人的悲欢离合。
但以这样的距离看,就能感同身受,安茗该多难过多伤心。
苏杨想到了另一点:“安茗对家里报喜不报忧,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还是说没事,明明急哭了,还说自己感冒。”
林夏又加了一些标注,同时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苏杨望着1204里的一切,忽然冒出一句心里话:“林夏,这后面的门,不会都是难过的事情吧?”
明明前面那么幸福和快乐,为什么安茗会遇到这样恶劣的事情?
被苏杨这么一猜,林夏也紧张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不会的!”
“接下来呢?”苏杨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趁热打铁,随便开门?”
林夏一个“好”字还没出口,就感觉长廊的亮度明显暗了,咦?安茗又要给提示吗?
两人眼巴巴地等,一分钟两分钟过去,长廊只是暗了而已。
苏杨为了转移紧张的情绪,越发话多:“林夏,我们只是喜欢蓝色长廊的画框就被困在这里。”
“那个……姜雅买了画框,为什么没和我们一起?”
林夏先是一楞,觉得苏杨问得有理,转念一想,立刻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我们俩困在这里已经够惨了,再加上姜雅可怎么办?”
苏杨一点都不生气,毕竟林夏的力气不大,力度还不如被家里的小胖踹一脚的,但嘴巴继续强硬:
“君子动口不动手,林夏,你有点粗鲁了。”
林夏戴着帽子的脑袋都懒得动一下:“祸从口出,你小心点吧。”
苏杨在笔记本上写下姜雅的名字,又状似随意地问:“也不知道安茗在姜雅家借宿过得怎么样?”
林夏不说话,只顾着埋头做笔记,好不容易写到自己满意,但想到苏杨刚才的话,心里难免打鼓,身不由己地走到电梯口。
苏杨立刻跟上,边走边问:“你要去哪儿?要干嘛?哎,说好要分享的!”
林夏站在电梯口,观察着一块铁板的电梯门,仍然暗着的运行键,什么都没变其实挺好的。
困在这里就够难受的了,可千万别把姜雅也卷进来!
苏杨恍然大悟:“你在这儿等姜雅?”
林夏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外加一个大白眼,这人脑子里都装了什么?怎么会这样想?
苏杨天生感觉敏锐,但经常身体比脑子快,比如现在和刚才,明显感觉到林夏的肩膀都垮了,不用说也不用问,刚才那些话惹到她了。
林夏看起来高冷,其实内心温柔善良,自己受的苦,不愿别人再来受一次。
外冷内热,就是林夏本夏了。
……
事实上,满载的出租车停在姜雅家楼下,虽然身上所剩无几,但安茗还是坚持付了车钱。
此时,大雨转小,两人又把行李搬下车。
安茗又一次道谢:“谢谢你,姜雅。”
“不用谢。”姜雅和安茗搬了三趟才把行李都放到十二楼门口。
姜雅打开指纹锁,推开大门,安茗就看到里面简约又高档的家具,两个扫地机器人,以及厚软的浅灰色地毯。
不用怀疑,姜雅的家境很不错。
一时间,安茗站在门口有些无措,进还是不进?
姜雅把行李一趟趟搬进客房:“安姐姐,你饿不饿,吃晚饭了吗?要不要煮点什么?”
安茗赶紧接话:“我会做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姜雅笑了:“安姐姐,你又累又饿就别忙了,我小学就会自己做吃的,你等着,很快就好。”
一刻钟后,两大碗鸡蛋面就端到安茗面前,两人吃得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