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去宗祠祭拜过祖先后沈延青便将自己名下挂靠的田亩份额分了出去。
沈延青把字据契书给了云穗,“咱们一年有了这些进项,宝宝,这下你要乖乖吃药了哦。”
本来回乡前就该去抓药,云穗却说不想在乡下煎药吃药。沈延青明白他的心思,一是怕被沈家人嫌弃是个病秧子,浪费家中钱财,二是这方子里的药材除了人参,还有几种价高的,他家小貔貅想着多拖几日能少花些钱。
云穗面上一红,点了点头。
明日便要返程,这空闲下来的小半日沈延青被拉着去给一家人分家作见证、写文书,没办法,这算是秀才的社会责任之一。
当然,这是有辛苦费的。沈延青自然不会放过送上门的钱,当即就答应了。
换上简易版襕衫,沈延青垂眸看着那两扇密匝匝的蝶翅,心里直发软。他微微附身吻了下细嫩的额心,柔声道:“宝宝,我先去忙,等会儿就回来。记着,不许帮大伯娘和三婶干活,乖乖玩自己的啊。”
云穗见他捏声捏气,跟哄小孩似的,忍不住埋到他怀里蹭了蹭,“晓得了,你赶紧去吧,我等你回来。”
这话顺耳,两人腻着亲了个嘴儿,沈延青这才神清气爽地挣钱去了。
等沈延青走后,云穗把祭宗祠剩下的香烛包了个小包袱,认真梳了个头,悄悄去了他娘亲的坟前。
现在秋后,不缝祭拜的日子,坟前半人高的草都枯黄了。
“娘亲,我好久没来看您了。”云穗先把那丈高的枯草拔了,然后用火石将香烛点燃,炽热的火光将那双清泠泠的杏眼映得愈发光亮。
云穗跪在坟前,面上却带着笑,“娘亲,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以后不会再...哭了。”
以前在家里受了委屈,他就会到娘亲的坟前哭一会儿,哭完了再回家。
从今以后,娘亲不用再听他哭了。
“娘亲,以后我可能不常回松溪村,不能给您磕头除草。”说完,云穗一连磕了十几个头。
他夫君是个能干人,以后他要陪着夫君读书,真的不能经常回来看娘亲了。
云穗坐在燃尽的香灰边,说了许久的话,但这次没有眼泪、伤心、苦闷、怨恨。
天边落霞随着炊烟烧起,云穗这才起身,捶了捶坐麻的腿。
“娘亲,他对我真的很好,你放心吧,我要回去等他了。”
沈延青回到家时,看见云穗系着围裙端着菜盘从厨房出来。
“你回来啦。”云穗快步踱到沈延青跟前,踮脚凑到他耳边,“三婶没有喊我帮忙,是我自己想给你做菜。”
三婶做的菜太淡了,夫君昨日都没吃多少。
沈延青听了这话,微蹙的眉心才松散开来。
云穗见他手里提了个篮子,篮子里装着几颗硕大的鹅蛋,问他哪里来的。
“哦,人家送的。”沈延青献宝似的把篮子往上提了提。庄户人家手里不宽裕,他便没要辛苦钱,人家过意不去便送了家产的鹅蛋给他。
“二郎回来啦,赶紧坐下吃饭吧——”谢秋菊端了饭盆从厨房出来。
沈延青笑道:“就来。”说着把鹅蛋提进厨房,对他大伯娘说:“大伯娘,听说大姐有了身孕,这蛋你明日拿去给大姐吧。”
秦桂枝正在舀汤,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连忙放下勺盆,把篮子接了过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沈云两人就准备搭车回城了,走前沈延青又悄悄给了大伯娘一些钱,说是给大姐和未出世的孩子的。
“二哥,你什么时候再给兰花带糕点回来啊?”最小的沈兰花抱着沈延青的大腿,奶声奶气地撒娇。
沈延青揉了揉小妹妹的头,温柔地说:“也许过年吧,放心,哥哥会给你带礼物。”
语落,沈兰花才依依不舍放开哥哥的大腿,望着摇摇晃晃的牛车,盼望着新年早点来。
颠簸小半日,沈云两人回到了平康城内,来不及歇脚,沈延青就带着小夫郎和一车瓜菜去了裴府。
这些菜蔬瓜果吃的就是个新鲜,陆敏君见学生这样有心,心情大好,听他们还没用午饭就送礼来了,让厨房做了好大一桌菜供两口儿吃。
陆敏君见云穗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神情舒展,没什么病态,这才真放下心来。
要说陆家裴家的小哥儿不少,但她就偏疼沈延青家的这个小夫郎。
干净质朴、清纯真诚,她就喜欢这种不矫揉造作的孩子。
“吃好了吗?”陆敏君慈爱地看着腼腆的小夫郎。
云穗感受到视线,轻轻点了下头。
两人风尘仆仆地来,陆敏君让丫鬟端了浸了玫瑰香露的温水给两人净面擦手。
沈延青身材高大,丫鬟一时有些不顺手,云穗见了便接了帕子给沈延青擦脸颈,两人十分默契。
陆敏君在旁边见夫夫两个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很为他们欢喜,只是欢喜着一丝悲伤从心底生了出来。
要是她的夫君还活着就好了,他们也会这般恩爱和顺。
临走时,陆敏君另包了一封沉甸甸的红包给沈延青,说是老师给学生的励学之资,让他再接再厉。
这话让沈延青不得不收,两口儿又拜谢一番才离开裴府。
回到安乐巷,红红见他们回来了,又是端茶又是要煮面。
“我们吃过了,诶,我娘呢?”沈延青问。
红红说吴秀林去了舅老爷的铺子。
也来不及修整,夫夫两个就带着红红收拾行李,因为后日他们便要出门了。
沈延青要先去黎阳书院一趟,然后才去省城入学。
黎阳书院的上舍皆是秀才,譬如今年考中的陆思则,他虽入了黎阳县学,但仍旧选择在书院念书,平素每月去县学点个卯,每年参加岁试就行了。
沈延青到了黎阳书院,认真询问了山长和诸位讲郎。
陆鸿召虽想留沈延青在书院,但还是劝他先去府学看看,若是府学的氛围和讲郎不适合他,待明年开了春再回书院就是了。
书院上舍的大门永远对考中秀才的学生敞开。
沈延青没想到书院这样开明,一想到自己还有Plan B,他开心了好几日。
离开黎阳前,他带着云穗拜访了陆敏一夫妇,送了好些平康特产,虽不值几个钱,但沈延青瞧着先生和师娘高兴得很。
沈云两人连轴转了数日,终于回到了省城,还没等沈延青抱着小夫郎腻歪休息两日,进学的日子就到了。
早饭时,言瑞一边咀着云穗带的黎阳杏干,一边嘱咐秦霄好生在府学里念书,中午不许回家来。秦霄装没听到,把他手边装杏干的小碟子挪到了远处,“符真,这杏干虽好,但也不能多吃。”
去府学第一日,要先行拜师礼。云穗帮沈秦两人备好了拜师六礼——干腊肉、干桂圆、芹菜、莲子、红豆、枣子,只要是拜师送这六样准不会出错。
云穗准备的礼盒十分精美,用了精巧的红布红绸做外包装不算,里面每样东西还用红绳做了分类,从里到外都精致得不得了。
秦霄朝云穗拱了拱手,“符真有孕在身,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言瑞孕反严重,家里的事物暂时都给交了云穗。本来言夫人是要来省城的,只是快到年下,家里事多,言夫人又染了风寒,便没来成,秦霄只带了言夫人的几个心腹陪房来照顾言瑞。
云穗闻言连连摆手:“不辛苦的,我也没做什么,都是听符真说的。”
云穗被夸得小脸通红,像一只饱满多汁的苹果,沈延青抱臂在旁边越瞧越喜欢,若没有秦霄这个大电灯泡,他肯定会嘬一口。
到了府学门前,沈秦两人碰到了其他入学的生员,也都提着礼品。沈延青逡巡一圈,数他和秦霄的礼品包装得最好看。
教谕虽不是什么大官,但掌握生员上进革除的权力,纵然这府学里有不少衙内,但对教谕都十分尊重。
府学教谕姓姚名舫,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生了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很是严肃。
众人献上拜师礼,姚舫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开始给众人打预防针,让他们不要骄傲自负,不能轻忽课业,林林总总说了一刻钟。
说罢,姚舫带着新进生员去拜孔子,然后又去明伦堂说了府学的规矩。
次日,沈延青按部就班上课,上了几天,他就摸清了府学的课程安排。其实跟黎阳书院大差不差,都是讲四书五经,他甚至觉得好几位讲师的水平还比不上黎阳书院。
祛魅,彻底祛魅。
这府学也不过如此。
上了七八日学,每日去明伦堂报道的生员肉眼可见地变少。
沈延青看了一眼周围昏昏欲睡的同窗,又看了一眼堂上照本宣科的姚教谕,心道这老师和学生都在混日子啊。
听完一篇《孟子》,姚舫布置完功课就走了,让众人在明伦堂自习。
秦霄今日也没来,沈延青孤零零坐在位置上做功课,旁边的生员已经开始煮茶下棋了。
沈延青写完课业,起身活动筋骨,便凑到棋盘边上观战解闷。
围着看棋的生员有老生也有新生,见他来了,给他腾了个位置。
沈延青凑近一看,棋盘旁边堆着一圈铜钱,乖乖,这些人竟还赌棋!
这学风也松弛懒惫了些,若是在黎阳书院,莫说被讲郎们瞧见了,就是膳夫斋夫瞧见了都要被大骂几句,然后被举报到山长门前,关小黑屋。
沈延青见他们在此处消磨光阴,便问他们为何不寻个大书院精进课业。
一老生闻言扭头,似笑非笑道:“你新来的吧?”
沈延青点了点头。
老生将他拉到廊下,笑得阴恻恻的,“你若有志于举业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来找我们的不痛快。”说罢,一甩长袖又钻回了人堆儿里。
猛地被这一说,沈延青自觉是多此一举,当即起了明年回黎阳书院念书的心思。
一府官学的学风如此懒散,徒有虚名,沈延青看向堂中赌棋的众人,不禁生出了鄙夷之心。
他回去收拾好书包,打算远离这污糟之地,回去自学。刚走到明伦堂门前的树下,被一个青年拦住了去路。
这青年穿着生员服,身形瘦削,面带菜色,一看便出身清寒之家。
“阁下拦我何事?”
青年拱了拱手,道:“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你若真有心上进,还是赶紧打点教谕,寻处好书院吧。”
沈延青见这人言辞恳切,于是问道:“我见兄台也是有心向上之人,怎的还困在这泥沼之中?”
青年苦笑一声,道:“不是不想,而是无钱打点,既不能上也不能下,只能在这府学中苦熬资历罢了。”
“哦?”沈延青来了兴致,“还请教兄台,何为上,何又为下?”
青年道:“这上指的是富家子弟,有家里帮衬打点教谕,只需熬过岁试,平日随他们去哪儿招猫逗狗,寻欢作乐。这下便是指出身极贫极寒之人,也不妄想更进一步,只求有个生员名头,能够帮家里免赋税徭役,已经放弃出贡希望,出去坐馆教书去了。”
沈延青闻言了然,心道这府学里也是百态横生,各有活法。
正当两人交谈之际,几个赌棋赌厌了的生员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诶唷,听说彩衣楼新捧了个歌姬,咱们也去凑个趣儿。”
“哎呀呀,那咱们不去喝茶了,直接去彩衣楼吧。”
“好好好——”
“今日谁做东?”
“我来我来——”
“那感情好呀,今日全仰仗刘兄了——”
......
一行人留下阵阵墨香熏香,搞得沈延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呵呵,这些人旷课的旷课,早退的早退,烂透了,烂透了!
沈延青叹了口气,收拾完书袋马不停蹄奔回了家中,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跟秦霄吐槽起来。
“你不去上学真是个明智的选择,那府学不去也罢!”
秦霄除了第一日拜师,后面就没去过府学,整日陪在言瑞身边,无论言瑞如何打骂愣是不肯离开一步。
言瑞在旁边喝安胎药,听了沈延青的话,忙问府学怎的让他如此气恼失望。
沈延青将这几日看到的尽数说了出来,秦霄没什么表情,倒是两个小夫郎听完露出了大失所望的情态。
沈秦两人商议了一阵,决定明年还是回黎阳书院读书,那时候正好言瑞也生产了。
言瑞听了松了口气,本来他还在为秦霄不去府学怄气,今天听了沈君一席话,觉得那府学不去也罢,正好让秦霄在家陪自己。
“那不去府学念书,教谕会不会罚你们,革了你们的功名?”云穗听完有些担心。
沈延青抿了一口香茶,摆手道:“这个我打听清楚了,只要打点好了,每年回来参加岁试就行,连月考都省了。”
言瑞又问:“沈兄,那你打听好怎么跟这个姚教谕搭上线没?”
“这个我倒没问,不过没事儿,赶明儿我再去府学里问问就是了。”沈延青看了一眼言瑞日渐鼓起的肚子,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三公子,你别操这个心了,这些事儿我和逐星去办就好,你安心养胎吧。”
小哥儿怀胎生产艰难,现在的言瑞堪比大熊猫,阖府上下都不敢让他操心一点。
“诶,对了沈兄,还有一事你别忘了问。”言瑞抚着肚子又说道,“就是你们若只参加岁试,影不影响选贡入监,我还是挺想让逐星选贡入监的。”
选贡入监,即入贡国子监,所有府学县学都有名额,但是名额极少,一省一年也就个位数。
对于秀才而言,考中举人和入监读书都算更上一层楼了,因为都算作官员预备役,等有了空缺就能补上去。
沈延青没想到言瑞为秦霄考虑了这么多,忙说他明日就去问。
秦霄垂眸看着眼睛晶亮,腰腹鼓起的小夫郎,眼睛发酸。
这世上,除了符真,再没有人能这般为他考虑。
沈大明星开始新的征程了,冲鸭[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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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