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之前的寒流来得气势汹汹,身体不好的人若是待在那儿一会儿不动,手指尖就凉得发疼。比如沈清瑶。
顾云巧身体康健,可沈清瑶却先天不足,更巧的是自从沈清瑶出生开始,她的父亲也越来越虚弱。沈清瑶五岁时,父亲病重去世。
顾云巧的婆婆嫌她生了个天煞孤星,把她们几个全部赶出家门,那时候沈灿灿和沈辛夷刚刚两岁。
从那以后,顾云巧便带着她们三个自立门户。
顾云巧白天给人杀猪,挣钱不少,在物质上没短了她们几个,可在做饭上实在是一窍不通。
说句不好听的话,沈辛夷恢复前世记忆时产生过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那就是自己这一世的便宜父亲之所以那么早死,说不定是食物中毒。
顾云巧做饭便是煮一锅水,把所有的肉和菜放在里面全煮熟了算数,调料不是不放,就是乱放。倒在地上喂狗,连狗都不吃。
世界上就是有些事情是一部分人无法理解的,沈辛夷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做出那么难吃的菜,而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无法理解为什么像沈辛夷这样的人只能考个二本擦线,有人认为这是智障的表现。
可是愚蠢的沈辛夷离开了那个世界,却有了机会做自己爱做的事。也许老天对每个人都是仁慈的。
那时候沈辛夷10岁,沈清瑶13岁。哪怕隔几天就有肉吃,沈清瑶依然瘦骨嶙峋,沈灿灿倒是还算健康。
沈辛夷看不下去了,从母亲手里全权接管了做饭的任务,变着法儿做强身健体的食物,才把三人的身体调养好。沈灿灿身体越来越强壮,力气比有些男人还大,而沈清瑶也从那瘦骨嶙峋的样子养成了一把削瘦却风流的身材。
沈清瑶的身体调理好,也比不上先天强壮的沈灿灿和沈辛夷。再加上她不喜运动,成天写书看书,便最怕寒冷天气。
前一天大伙儿吃了鱼肉,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外边的雨更大了,气温比昨天更低,破庙屋檐滴下的水如同小型瀑布。
临安城里的人已经在春夏装外穿上了短袄长袄,但沈家的几个女孩那些不常穿的厚衣服都被烧光了。
屋檐下时有几滴雨被风吹进来,把地砖打湿,留下青灰的痕迹。
门口搭了小灶,又架了小桌,挂了个招牌。
沈辛夷用松蕈、芥菜、花椒,熬出来一锅浓浓的辣汤。
在这种天气喝上一口,从胃里暖到食指。
沈清瑶被呛了一下,她其实不太能吃辣的东西,毕竟从小在临安长大,可是喝下这一碗辣汤,感觉比喝一壶热酒还舒服,于是咽了咽口水,又接着把剩下的小半碗汤喝光了,才去找在后院劈柴的沈灿灿。
折惊澜从屋里出来,清咳了一声往沈辛夷走去。
他这几天折腾挺累,因此睡了许久。可能是昨天这些女子相信他相信地太轻易,令他放松了警惕,因此夜里竟然没有醒过一次,连她们起床也没有发现。
折惊澜脸色已经比昨天好了不少,好歹是练武的底子,经过一夜休息就基本上好了。
沈辛夷给他盛了一碗汤。
折惊澜闻那味道感觉辣乎乎的,有点像昨天三个小娘子吃的那盆鱼,当时他就馋虫大动了,可是沈辛夷不让他吃。现在闻到了类似的味道,嘴里立马不争气地分泌出唾液。
“多谢沈二娘子。”
他见沈二娘子在灶下放了几只炭火,慢慢煨着汤,就问道:“这是要卖的吗?”
沈辛夷点点头。
折惊澜看得出这家人实在是穷到极点了,距离沦落到自己前天的样子,也就只差几步了。
他打定主意赖在她们家,自然希望她们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明日便早早起床帮沈辛夷干活儿吧,也算是答谢她收留自己。但此刻大雨,破庙外无人走动,并无一个客人,他想帮忙也没办法帮。
“今日雨大,多数人不会出行。”折惊澜心里有些担忧,“若是卖不出去,岂不是浪费了这一锅汤。这里面可是有好些菌子呢。”
沈辛夷笑道:“本就做的不多,卖不完,我们自己喝了便是。况且就算今日真的剩了汤,我们还有一口水缸。”
“水缸?”折惊澜来了兴趣。食物若是隔了夜容易变质,吃了会出事。他们武林盟的食材都是当天做当天吃,从来没有隔夜的东西,所以他不知道保存食物的方法。
沈辛夷在现代时,夏天回老家,常常把西瓜放在井里,捞出来时冰凉解渴极了。
她试过,这种天气,破庙后那口井中的水温大概在3-6度。只要将食物密封好放在其中,不被蛇虫鼠蚁所扰,完全可以保存到第二天。若是东西少一些,可以放到水缸中保存。
沈辛夷跟折惊澜说了,折惊澜大开眼界,点点头,又喝了一碗热汤。虽然是汤,但沈辛夷放了许多杂菌,吃下去倒也不饿了,足够撑到午时以后的第二餐。
此时胖瘦两汉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早上起来朝霞明媚,有一丝阳光照下来,本以为今日不会再下雨,想着打这么三个女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以快去快回,便没带雨具。
谁知走到半路上,突然晴天霹雳,大雨瓢泼,雨水把小路打成烂泥。
两人没一会儿就浑身湿透,双脚泥浆裹满。
武侠话本当中,武林高手经常在狂风暴雨当中决斗,面对面对峙,在雨中站上半个时辰左右,容貌依然英俊,姿态依然潇洒。
但那只是话本而已。就算是高手,谁会愿意在雨中淋雨,除了耍酷还有什么用?而且他们并不是什么高手,尽管他们并不愿意承认。
两人狼狈至极,但来都来了,不做点什么,回去岂不是白淋雨了?
看到寺庙前立着两个人,两人有些惊讶。不是说这里只有三个女人吗,怎么多了一个男人?难道是食客?
折惊澜也注意到过来的两个人。他觉得这两人有点眼熟,下一刻想起两人的身份后,脸色变得难看。这两人见过他的画像,那天就是这两个人把他赶到这破庙附近的。
折惊澜咳嗽了两声。
沈辛夷道:“怎么了?风寒了吗?还是太辣了。”
折惊澜喝完碗里的辣汤,放下碗,“我觉得我还是有点不舒服,我再回去,休养休养吧。”
“好,你去吧。”沈辛夷点点头,看着折惊澜进了屋,又看到来了两个人,便招呼道:“两位是?”
瘦汉子想开口闹事,却牙齿打战。
忽然一阵热气顺着风飘到他的面前,他闻到一股辛辣之气。
这味道他从未闻过,似乎有芥菜的味道,可又不知加了什么,香的很。
他打了个寒颤,便听那站在小灶前的人说道:“大哥,上来喝碗汤吧。”
沈辛夷拿起脚边的伞撑起,伸出屋檐下,替两人挡了挡雨。
胖子和瘦子对视一眼。来都来了,要不先喝汤再教训她们呗。两人上了庙,拧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抹了抹脸上的水。
“多少钱一碗?”
“十文钱。”
胖子呵了一声,“你这汤是金子熬的?”
沈辛夷道:“这是杂菌汤,里边有好多香菇、松茸呢。大冷天喝一口,舒服的很,不信您尝尝。”
瘦子道:“来两碗。”
沈辛夷盛了两碗汤道:“两位到屋里去喝吧。”
两人进了屋,沈辛夷把两碗汤放到桌上。
后院传来悠扬的歌声,瘦子问:“这是谁在唱歌?”
沈辛夷道:“是我大姐。”
沈灿灿在后院劈柴,沈清瑶就在旁边给她唱歌。
折惊澜藏在木板后面,关注着情况,悄悄提起了刀。
这两个人不会是来抓他的吧!
瘦子和胖子热汤下肚,不由闭起了眼,只觉灵魂出窍。
打颤的牙齿现在可以温柔地合在一起了,热气好像是从骨头里面散发出来的,一路通过皮肉,再从汗毛发出,从鼻孔吐出。
悠扬的歌声还在响。
“青青溪上草,绿檐低小小,唱破天边霞,劈柴喀嚓嚓。摊前吆喝响,热汤热乎哒。客来一碗暖身呀,烫了心窝再回家……”
胖子忽然泪目,仿佛看见曾经自己还在师门学艺时,众位师兄弟在一起其乐融融,吃着师娘做的面鱼儿汤,听着外面那条街的摊贩拍户们走来走去吆喝着。还有卖花的小娘子唱着歌儿,那歌声悠扬动听,让他们个个伸长脖子,去看小娘子的模样。
只可惜如今只剩下自己和瘦子两个人,在临安艰难讨生活,他们武艺平平,丢了师门的脸。
胖子看向瘦子,只看瘦子突然泪流满面。
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沈辛夷吓得勺子都掉了,赶紧上前道:“两位这是怎么了,难道不合你们的胃口?”
瘦子和胖子又哭了两声,抱着一起摇了摇头,“合胃口,太合胃口了!”
沈辛夷放心了,“那就好,两位要是不嫌弃,在这里等雨停了再走吧,汤管够。”
瘦子取出一钱银子,往桌子上一拍:“再来十碗!”
沈辛夷:“好!”
雨渐渐小了,汪玉打着伞过来,在破庙外不远处蹲守,半晌道,“怎么还没听见她们的惨叫?”